皇上讓魏晉搬來板凳放在殿中,靜姝抱着琵琶,輕輕一福身,說道:“今兒是懿妃娘娘生辰,臣妾也未準備,只有臨時彈奏一曲《夕陽瀟歌》助助興。”
靜姝將受傷的左手往袖中縮了縮,只露出五指,坐在殿中,輕撥琵琶,可謂“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初起彷彿看到靜謐的河水邊,柳樹隨風搖曳,優美的姿態倒映在水中,極爲安靜舒暢,慢慢的風有些大,留住搖晃的有些厲害,連水中的倒映也變得模糊不清,層疊恍惚。
隨着靜姝雙手波動速度加速,彷彿看到河上泛起漁舟,漁舟之上的漁民在歡快的唱着屬於他們的漁歌,漁舟由遠而近,彷彿馬上就要到達眼前。
待你想看清漁舟之上是何人在歌唱時,漁舟隨即調轉船頭,快速離開,速度之快,將河水激起浪花,在你期盼的眼神中,漸漸遠去,直至再也看不到,此時萬籟俱靜,獨留一彎明月在空中,恍惚間竟不知剛纔所見所聽是真實存在,還是隻是自己幻想。
靜姝琴音落,見衆人沉醉在其中,一陣安靜,終是皇上打破了這份寧靜,一臉驚喜的看着靜姝,喃喃說道:“你總是能給朕驚喜。”
隨後皇后也從琵琶帶來的境界中回過神,說道:“董貴人的琵琶可謂是世間少有,彷彿是天界仙樂。”
“臣妾謝皇上、皇后娘娘稱讚。”靜姝輕輕一福身,轉身準備回到座位上,便聽淑妃驚呼一聲:“哎呀,董貴人,你的手怎麼在流血?”
靜姝在彈奏開始,便覺手上傷口有些裂開,只是未曾細看,現在看來,竟是已經染紅了雙手。
“怎麼回事,怎會受傷?”皇后聽淑妃一喊,看向靜姝滿是鮮血的手,心中驚訝。
皇上本大好的心情,聽到皇后和淑妃所說,從龍椅上走下,來到靜姝面前,擡起她的左手,看着包紮的白布已經被鮮血染透,眉頭緊皺,“如何受此重傷?”
“皇上!”懿妃見皇上動怒,走到皇上身前跪下,哭訴道:“是臣妾的錯,今兒早上臣妾從皇后處出來,正好看到董貴人也從裡面走出,便招呼她,告知她今日是臣妾生辰,希望她早些到,臣妾一轉身,不小心絆倒,要不是董貴人及時出手相助,恐怕臣妾必定受傷,想來董貴人便是在那時受傷,臣妾一直心急自己是否受傷,也沒顧得上董貴人,是臣妾之過。”
皇上聽懿妃如此說,並未理會,轉身問靜姝:“真如懿妃所說?”
靜姝看着跪在地上一直抹眼淚的懿妃,心中冷笑,好一張信口雌黃的嘴,心中雖不平,但是嘴上還是說道:“確實如懿妃娘娘所說,臣妾也是在懿妃娘娘走後才發現手上受了點傷,便上了點膏藥,本來已無大礙。”
皇上看到靜姝這般識大體,很是滿意,只是看到她手上的傷,心中難免心疼,“怎麼沒有傳太醫,要是以後留下傷疤該如何是好!”
看到流血不止的手,皇上隨即命魏晉宣太醫前來。
“想來這事應該不是懿妃之錯,不然懿妃也不會讓靜姝罰跪。”皇后似是想起什麼,突然說道。
“罰跪?”皇上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後宮之人動用私刑,尤其是妃嬪之間,龍顏微怒轉向懿妃說道:“發生何事,說!”
“這……臣妾當時受了驚嚇,便訓斥了宮女幾句,許是董貴人以爲臣妾在訓斥於她,便自行跪罰。”懿妃本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沒有想到皇后在此時提起,可見她用心之險惡。
“自行罰跪?”皇上看着靜姝的手,想到她手上有傷,不但沒有及時處理,還被罰跪,心中已極爲生氣,怒看着懿妃,過了好些會才說道:“罷了,今日看在你生辰的份上,朕便不再深究,要是再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臣妾謝皇上,臣妾知錯。”懿妃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皇上也不再追究。
靜姝回到內殿,由太醫包紮傷口,皇上在殿外等着太醫前來稟報,約莫一盞茶時間,太醫從內殿出來,跪在皇上面前說道:“微臣啓稟皇上,董貴人除了手上受傷嚴重之外,膝蓋處也有瘀傷,想來是跪在堅硬之物長時間所致。”
“如此再無他傷?”皇上還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問道。
“回皇上,再無他傷,手上傷口開裂,現已止血,只要平時不要碰水,勿吃辛辣、魚類,等結疤後再敷於祛疤藥膏,便可恢復。”聽太醫所說,皇上命人撤走靜姝桌上所有菜餚,命御膳房重新再做一份清淡爽口菜餚。
靜姝回到宴席,歌舞繼續,只是懿妃再不見之前那份喜悅與傲意,一臉憤怒。
“此事怕沒那麼簡單。”玉嬪看向淑妃,再看向皇后,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聽到玉嬪的話,靜姝看向皇后和淑妃,心中瞭然,“姐姐,你的意思是……”
往年懿妃生辰的前後幾日,皇上無論多忙都會留宿,而今年,在懿妃不滿的眼神下,皇上仍是同靜姝回到聽風齋。
靜姝見皇上臉上怒意未消,走上前說道:“皇上,臣妾有罪。”
說罷便要跪下,觸及到膝蓋上淤青,痛的輕喊出聲。
皇上知靜姝腿上有傷,急忙將她扶起,有些心疼的說道:“腿上有傷,自己多注意點,今天的事情,朕知道不是你的錯,朕並未怪你。”
“皇上不怪臣妾,那是因爲皇上寬宏大量,可是今晚確實是臣妾的錯,如果臣妾不彈琵琶的話,傷口便不會裂開,這樣也不會驚動皇上,皇上也不會因爲懿妃娘娘的事而生氣,今兒本該是懿妃娘娘生辰,皇上爲了懿妃娘娘高興,定是準備了許久,都是臣妾的錯,臣妾將皇上的心意破壞,使得皇上整晚心情極差。”靜姝站在那裡低着頭,不敢看皇上,把今天晚上所有的錯都攔在自己身上。
“朕說了不是你的錯,這些年朕也許是太寵她了,以至於她眼中容不下別人。”皇上說起懿妃,眼中滿是傷感,想來他定是懷念初入宮時的懿妃。
“皇上,不管怎樣,今兒都是懿妃娘娘生辰,皇上是不是該去看看娘娘。”靜姝說的極爲小心,知道此時說這話必定不討皇上喜歡。
皇上聽靜姝所說,擡眼看向她,想知道她這話是真還是假,靜姝並不躲避皇上眼神,一旦躲避便輸了,許久皇上嘆了一口氣,有些低落的說道:“你在怕什麼?”
靜姝心中一驚,自以爲在皇上面前掩飾的很好,但是眼中、心底那抹害怕擔憂,他真的看出來了?
心中雖這般想,但是卻不能承認,便說道:“皇上,臣妾也想同皇上朝朝暮暮,可是臣妾知道,皇上不只是臣妾一個人,臣妾想和皇上天長地久,皇上的寵愛對於臣妾來說極爲重要,皇上是一代明君,可是臣妾不想因爲這個而讓世人詬病皇上。”
皇上不曾想到會從靜姝嘴中說出這樣一番話,後宮妃嬪想盡辦法想把皇上留在自己寢宮,而她卻將他往外推,今晚她帶給他的震撼太多,有些讓他懷疑,這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人麼?
想來又有些好笑,她不就是因爲是這樣一個人,所以纔會在見她第一眼時,便再也忘不掉。
初次見到皇上時的不卑不亢,泡茶時的淡然從容,彈琵琶時的恍若天人,初次寵幸時的嬌羞天真,臥榻時的嫵媚動人,此刻爲了他的英名而將他推入別人懷中的女人,他有些恍惚,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她,或者這些都是她而又都不是她。
“靜兒……”皇上極爲深情地喊着靜姝乳名,話語中的情意兩人心裡都明白。“今晚朕就留在聽風齋,哪也不去,你也不要多想,只要好好休息便是。”
靜姝見皇上執意不願離開,便命雪鳶進來爲皇上更衣,寧樂則伺候靜姝,靜姝因爲手受傷,只有坐在鏡前,任由寧樂將盤起的長髮放下,拿起梳篦一下一下爲她梳理頭髮。
皇上躺在牀上,本來在看書,擡眼間看到靜姝的背影,竟是看癡了。
看着坐在鏡前梳髮的靜姝,心中一陣甜蜜,想來這便是普通人家閨房之樂吧。
“皇上……”感覺到身後目光,靜姝從鏡中看到皇上倚靠在牀邊一直看着她,極爲羞澀,輕喚一聲。
看着鏡中的靜姝,皇上低聲說道:“靜兒,今日委屈你了。”
靜姝聽皇上話語中歉意,揮了揮手讓寧樂下去,走到牀前,趴在皇上懷中,說道:“臣妾有皇上的疼愛,一點都不覺得委屈。”
皇上撫摸着懷中人的長髮,如絲緞順滑讓他抓不住,今日之事,他多少心中也明白一些,只是卻不能戳破。
懿妃初入宮時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天真可愛,不畏懼他是皇上,說話也無任何心機,想什麼便說什麼,在這深宮之中能遇到一個說真話的人,實屬不易,所以當皇上遇到她時,便把她視爲珍寶。
知她不懂勾心鬥角之事,皇上便將她好好保護起來,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不相信。
漸漸的他發現她變了,至於是什麼時候變的,他竟然完全不知,等他發現時,她已經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而是一個心機手段極重的懿妃。
也許是自己給她的寵愛太多,以至於她失了本性,本想放手,可是卻發現無法放手。
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有她陪在身邊,更重要的是,他要藉由對她的寵愛,安撫遠在邊疆的她的阿瑪和兄長。他對她的寵愛已經失了原來的感覺,被朝政所束縛。
皇上摟着懷中的靜姝,有些累的說道:“夜深了,睡吧!”
皇上並未多說,許久之後,靜姝睜開眼睛,看着躺在身邊的皇上,她知他心中煩惱,睡得並不熟,心中一陣心酸,原來帝王想得到一份純正的愛,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靜姝伸出右手,抓住皇上的一隻手,稍稍用了點力道,皇上未想到靜姝會如此動作,手動了動,並未抽出,任由靜姝握在手中,兩人就這樣握着手,睡了一夜。
早上皇上起牀時,看到自己的手竟然抓着靜姝的手,有些不敢相信,放開她的手,頓感手中一陣涼意,看着空空的手,怔怔出神。
“皇上!”靜姝感覺到手中不適,醒來便看到皇上坐在牀邊出神,輕聲喚道。
“醒了?再睡會吧,朕有些事情要處理,處理完之後同你一起用早膳。”說完命雪鳶前來侍奉更衣。
待皇上走後,靜姝便起牀,命雪鳶侍奉洗漱,雪鳶看着有些消腫的手,放心的說道:“還好已經消腫,想來只要結疤,便無大礙,這幾日小姐一點要小心不要沾水,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婢便是。”
靜姝看了看左手,確實消腫許多,便說道:“放心吧,我一定會注意,一直這麼傷着也不是辦法。”
“對了,小姐,這是昨兒晚上柳太醫送來的藥膏,說是對於傷口癒合極爲管用,讓奴婢給小姐。”說着,便從袖中拿出一白瓷瓶,靜姝聞了聞一股清涼,便命雪鳶幫她清理傷口換藥。
自懿妃生辰之後,皇上一直留宿在聽風齋,對於皇上的行爲,靜姝心想,許是皇上覺得靜姝委屈,只能用這個方法,平復她所受之傷。
有幾次靜姝勸說皇上去其他妃嬪處,都被皇上回絕,後來便不再說,因爲說得多了,反而顯得自己矯情。
懿妃知皇上在生她的氣,這幾日也是安分許多,在自己宮中稱病不出,皇上也不曾去看望半分。
因爲懿妃稱病不出,這後宮也安靜了許多。
“啓稟皇上,河間王回來了,正在外面候着呢。”魏晉見皇上同靜姝一起聊天,本不想打擾,但是河間王回來,想必皇上定是馬上想見他。
聽說河間王回來,皇上極爲高興,“這麼快,快宣!”
“嗻!”魏晉領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