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莫格古格終於在經過了漫長到以千年計的歲月之後,走出了亡靈聖殿。儘管他行走時看起來象個正在恢復階段的偏癱患者,似乎山風大一些都能將他吹跑,羅凌仍是對他的實力極具信心。一個在某研究道路上鑽營過千年的怪物,就是憑那份執念和專一,專業水準絕對已經到了‘化腐朽爲神奇’的境界。
“潮溼、寒冷,這裡不是我的故鄉,不過我喜歡這裡。”天空陰霾,積雪遍野,當天穹和大地展現在莫格古格面前,他用這樣一句話來揭示自己從見天日的感覺,可惜羅凌聽不出一點點情感的味道在裡邊。他想,很可能,那些讓人軟弱的內容,這位巫妖在遺忘之前,就已經捨棄了。莫格古格的故事,想必有着另一番獨特的精彩。
負着手,羅凌自信慢慢的道:“條件成熟,我們可以選個地方建所法師塔。”
莫格古格仍是象往常一樣,平淡的傳遞着信息:“感謝您,我的主人,我還是選擇聖殿,那裡更適合我。請原諒我的堅持。”
羅凌能夠體會的到對方的那種淡漠到活力枯竭的心態。除了學術研究,就是給這位巫妖便一個位面之王的寶座,恐怕也只是淡然拒絕吧!在很多人眼裡,莫格古格就是那種讀書讀到傻,除了專業領域,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典型。莫格古格已經在三日前的談話中隱晦的交代了,研究,就是他這個不死生物的老追求,任何外力都不足以改變。
“好吧,這樣的要求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我會最大程度的支持你要去做的事,這是對於你效忠的回報。”羅凌這樣回答莫格古格,一位他有所依賴和藉助的人物,學究型,總比野心型更容易控制。羅凌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農民’而不是一個‘將領’。況且,他很清楚自己那幾下駕馭屬下的能力究竟如何,可以說,除了以身作則和耍酷,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統馭部下,甚至就連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他也只停留在除了‘鄰居’再無社交對象的水準。
從洞口折回身,羅凌指了指地上隨處可見的屍體,問:“怎麼樣?這些衍體還能用嗎?”
“是的,主人,正如您所說,它們只是在沉睡。”莫格古格眸中閃過一抹銀光,很是肯定的回答。他的黑暗視力是後天獲得的,不使用法術的情況下,清晰視距爲60米,在運轉夜視能力時,眼中會驟然變亮,而不像羅凌那樣自然而然。
“那些呢?”羅凌又指了指離他不遠處的一頭喚屍魔屍體。
“就物理戰力而言,喚醒後未必比這些魔化侵蝕已久的屍人強多少。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我很肯定它們的技能是類法術而非法術,這種情況下,喚醒後技能將無法再施展,也無法獲得相關的運用技巧。”
“放棄吧。看來我們需要一些活着的喚屍魔或奴屍魔以供研究,這個由我來解決。”
莫格古格點頭,“主人,我想有必要告訴您,就算只單純的考慮戰力,最好的強化培養原體,也仍是生命體。而且生前越強大越好。同樣是生命體,經過魔化改造的,要比自然進化的略遜幾分。”
“哦,這是爲什麼,死後被暗能侵蝕成爲衍體的,錯過了培養的最好時段?”
“主要還是因爲靈魂。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是無法灌輸狂熱意志的,宗教狂信者和無魂者,雖然都可以無畏無懼,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羅凌揚了揚眉毛,心中一嘲:“是啊,靈魂。在亡靈魔法的世界,這是一種很有價值的材料。不死跟邪惡這個詞彙鉤掛在一塊,也正是因爲褻瀆靈魂。”
羅凌沒有繼續深問,靈魂是最自我的一種物質,他相信就算以巫妖之能,也不能將其任意擺弄,莫格古格所說的‘灌輸狂熱意志’已經很能說明問題,這顯然一種填鴨式的記憶印記填充,不計受着的痛苦,遲早可以將靈魂改變,也就是將原有記憶擠兌一空,留下的是一個可以容納記憶的思維容器,而面對這種絕對算的上殘忍的手段,普通人的那點點意志力是根本無法抗拒的。
除我之外者,皆可爲工具。摧殘的不僅是肉體,還有靈魂。這已經不是一個壞字所能形容的了。羅凌也不打算在這種問題上深究,他相當清楚自己走的是什麼路,以世俗的道德倫理和良知來看待他所做的事,簡直就是一種自我否定。
“近期內,我會提供一些活體。”羅凌本就打算幹掉一些人,不過既然這裡有需求空缺,多費些周章也就是了。反正他已經掌握了冷藏技術,將活人擱置在冰靈柩或專門的低溫箱中扔進空間環,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莫格古格是明白羅凌的打算的,控制上千的衍體,要做到同時兼顧,以羅凌的能力還不可能達到。他也只是能做到如果需要,可以隨時完全掌握一個被他控制的屍人的一切狀態而已。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執行一些複雜的命令,一批有智慧的衍體就是必須的。當然,僅僅是有智慧,而不需要自我人格,所有的人格都被一種狂熱意志代替,從本質講,它和宗教洗腦沒什麼區別。羅凌也在後來,結合他的世界觀,給這類衍體起了一個很有意義的名字,‘聖戰士’。
“開始吧!”羅凌神色平靜的說。
“是,主人。”莫格古格應聲後,輕描淡寫的一擡手,只見他那枯爪般的青黑色右手食指頂端,迅速的亮起並釋放出一點黃豆大小的綠光,只是一閃,便沒入地上一具肢體完好的屍人頭裡。然後,那僵硬的屍人便如同剛睡醒般,舒展身體,從緩慢到靈便,兩三個呼吸之間,便站在了羅凌和莫格古格的面前,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眼中閃動着隱約可見的幽綠光芒。
“僅僅是一些簡單的搬運工作,而且是機能強健、沒有大損壞的衍體,讓它們動起來並不需要太多的能量。”
雖然莫格古格這樣說,可羅凌見他可以將力量吝嗇到這種程度,內心仍是深表欽佩。這是控制力精益求精的證明,強者在追求掌握越來越多、越來越精純的能量的同時,如何儘可能的節省使用的消耗,同樣是一個重要的標杆。開源節流,這個詞對能量的運用也完全適用,眼前這個看似簡單的法術,已經將‘節流’演繹的非常出神入化了。羅凌自討,便是這一點,他與莫格古格的差距便要差出去幾座山去。
況且,一些人看似很隨意的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另一些人看起來也許是無從下手的。不需要念咒語,不需要施法過程,僅僅是動下手指頭,這樣喚醒衍體的方法已經足夠讓羅凌見微知著了。
在羅凌暗自感嘆老巫妖的藝業的同時,莫格古格已經指揮着屍人開始了工作。同樣顯得風輕雲淡,不用搖動法杖,不用呼呼喝喝,一個精神指令,那衍體便立刻依命行事,就像是一頭聰明的導盲犬,可羅凌知道,這傢伙根本就沒腦子。
一分鐘後,被喚醒的衍體便從附近拖過兩具肢體完整的屍人。
莫格古格站在那裡,連姿勢都沒變,仍是那般擡了擡手,喚醒的屍人便成了三隻。如此反覆,也就是不到十分鐘,便有百多個屍人在低頭工作了。
莫格古格不再一一喚醒,而是命令百多個屍人開始一邊整理地上的屍首,一邊在騰空的廊室地面上,將從周邊洞室拉進來的完整屍體全部整齊排列。待到屍體鋪滿,手一揮,一陣濃綠的光霧如波般從他手中擴散,拂過羣屍,地上的屍人相繼甦醒,一次就有兩百多具。
兩百、兩百、又兩百……等到屍人總數破千,莫格古格不再喚醒衍體。在洞穴中,一千屍人工作,已經夠用,它們在老巫妖的授意下,如同拾麥般將包括殘肢斷體在內的洞中所有屍首都運進了亡靈聖殿,碎屍直接扔進腐液池,完整的則象貨物一樣,一垛一垛的碼放在那裡。這些都是日後羅凌衍體軍團的改造原料,同時,莫格古格也需要大批的打雜衍體和助手,他原來的助手,因爲好多年沒有新貨頂替,都爲做實驗犧牲掉了。
對亡靈法師來說,屍體本來就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資源。而在格局還充斥着小門小戶特色的羅凌下達了儲備命令之後,莫格古格沒有任何疑義的將命令徹底執行。他的衍體勞工,不僅將三疊洞裡邊難以計數的屍首,就連洞外這一路上,直到凡丘後邊的谷底的所有屍體,都一個不落的擡進了亡靈聖殿。
如此浩大的工作量,直是讓喚醒的衍體數量節節攀升,最後同時工作的衍體,高達4200多具。以至於凡丘之後,衍體往來穿梭,熱鬧如小型的集市。而那些如同食腐烏鴉般的蠻胖,則在羅凌新一輪的打擊下抱頭鼠竄,偏偏死也不肯遠去,時刻準備着瞅個空隙撈上最後一筆。這讓羅凌覺得臨時守屍人的工作將自己化成了拂塵,殺已是無濟於事,就是一個‘哄’字要訣,如此一天下來,比跟那999頭炎魔戰鬥都要累。
好在衍體們都是‘黃金員工’,從不知疲倦爲何物,它們日以繼夜的工作,刨開新雪,挖出它們的同類,然後拉到手遞手的‘屍體傳送帶’旁,排出兩行的屍人不斷重複着接下、送出的動作,將屍體一路送抵亡靈聖殿,這樣成規模的、有條不紊的連續工作,使得效率和速度都保持在相當高的一個水準,大大縮短了工期,於是在整整三個日夜之後,材料儲備落下了帷幕。
最後,連同天堂公墓附近遊蕩的那批屍人,衍體工作隊浩浩蕩蕩的排隊開進了亡靈聖殿。
站在凡丘之頂,攝氏零下41°的氣溫讓飄落的雪花都在顫抖。羅凌默默的看着掃尾的衍體在丘下,拖着樹杈樹枝,嘩嘩的來回掃蕩着地表。這是工作場地清理,又一場雪已經開始飄落,十個小時後,這裡發生的故事將被雪徹底掩埋。
“我總是希望一切在自己的目光下達到完美。”羅凌已能用精神感應與莫格古格溝通,這是他自認爲這幾日來學會的最實用的一個技巧。
“精益求精,包括我們亡靈,也承認這是一個優秀的品質。”
羅凌呵出一口白氣,“只是被壓力逼迫出的一種習慣而已,你知道,站的越高,能夠藉以擋風遮雪的東西就越少。”
“沒多少人會關心你的故事,他們只關心結果和結果所能帶給他們的是什麼。”
“所以其實我們都是寂寞的?”羅凌翹了翹嘴角。
“不,只有我這樣的纔是寂寞的。您還沒有跨過時間的長河。”莫格古格與羅凌對視了一眼,眸中的銀光淡的如同剛剛冰結的水。它那乾癟的嘴角居然也象徵性的向上翹了翹。
羅凌基本同意莫格古格的說法,在這位老巫妖面前,他的寂寞感只不過是種介於無病呻吟的東西,沒什麼好擺弄的。轉回頭,目光又落在了那些衍體上,羅凌問道:“培養的週期是多久?”
“就我能力所及,可以將衍體培養過程分成十個階段,因輔助材料殘缺,後五個階段無法進行。因器械方面的不足,第四和第五階段也無法進行。最高爲第三階段。第一階段按您所給出的這種時間計算法算,大概是90日,第二階段35日,第三階段110日。”
羅凌點點頭,沒有繼續深問,他現在只是需要知道一個大概的期限,以做安排,至於靜下心參悟技法,研習學問,還不到時候,現在跟莫格古格討論不死生物學,只會是分散自己的精力,和浪費彼此的時間。
不過,小青和小紫卻不是這樣想的。
“哥,我和妹妹想好了,我們想學習亡靈魔法。”
“不好吧,想要青春永駐的方法其實有很多種,比如……”等對上了姐妹倆鄭重的眸光,羅凌蹙了蹙眉,“你們是認真的?”
小青小紫齊齊點頭。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羅凌放下手中的茶杯,很專注的等待姐妹倆的解釋。
“需要。”又是齊聲回答,而且答案簡單的有點不像話。
“我們家?”
“嗯!”姐妹倆點點頭。
“我明白了。你們是覺得我們每一個對亡靈系精通的人,這樣就如同根本不曉得酒店經營學的人砸錢開酒店。可這並不能成爲你們學習亡靈系魔法的理由。況且,你們的天賦適合成爲術者嗎?”
“大姐已經幫我們測試過了,我們都有召喚師的潛質。”
羅凌的目光移向了邢娟,得到的是正並腿側坐在牀上的邢娟很肯定的點頭。
羅凌知道邢娟不會在這種事上騙他。“是這世界不斷的轉變,而讓越來越多的人類在不知覺中產生異變,還是盤角那恢復之光帶來的副作用呢?召喚師,是對魔能中的混亂之力特別有親和力的存在,這正是力量以精神控制的方式凸顯的第六地獄獄印特徵,選擇成爲亡靈法師就天賦角度講,沒有什麼不對。”
“我不同意你們姐妹每天泡在那種陰森惡臭的場所,跟身上最少攜帶着兩位數疫病病原的屍體……”
羅凌看到了邢娟在望着他笑,於是停止了敘述,等待邢娟的解釋。
“我親愛的丈夫,雖然你從未說起過,但我能感受的到,你是衆生平等論調的支持者。”
羅凌點頭,“不錯。”
“而且我知道,你是有一點點潔癖的。”
羅凌再度點頭,“我是喜歡乾淨、利落和清爽、整潔。”
“我們都是站在亡靈學大門外的人,讓我們來臆測下,死亡的本質是什麼?”
“……”羅凌已經明白邢娟要說什麼了。同樣,雖然他從未說出口,但是,從內心深處,他對不死生物這種跟‘藏污納垢’絕對脫不了關係的存在,是鄙夷和不屑的,哪怕僅僅是因爲他喜好清潔。
態度上首先就未真正的端正,看法已經不自覺的帶進了偏頗,既要用,卻又看不起,這本身就是對‘衆生平等’這四個字的最大諷刺。
邢娟見羅凌已有所悟,趁勢繼續道:“我親愛的丈夫,小青和小紫願意爲了這個家跟瘟疫巫毒和腐爛的行屍走肉打交道,你會嫌棄這樣的妻子嗎?你覺得爲寵物狗漂染皮毛,然後再紮上蝴蝶結是一種美嗎?”
“我明白了。”羅凌長吁了一口氣,他不僅明白了邢娟的意思,也理解了三女,尤其是小青小紫迫切想要體現自身價值的願望。寵歸寵,愛歸愛,但沒人願意當花瓶,甚至是拖累。
“你們商量的結果?”解除了束縛,羅凌的思維立刻變得更加靈敏起來。
“是小青和小紫提出的。”邢娟眼神溫柔的笑着說。自從嫁給羅凌,邢娟轉變了很多,那種潑辣已經漸漸被一種母性所代替,尤其是邢婕死後,她那種對弟妹的呵護似乎完全轉到了雙胞胎姐妹和羅凌身上,那種帶着些溺寵的眼神,常常讓羅凌心生暖意。
羅凌探身摸了摸小青和小紫的臉蛋,“其實不用這麼急的,我知道你們姐妹倆其實很能幹,以前老葛和小輝還在的時候,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要操持家務,要照顧幼弟和父親的起居生活。我只是希望你們多一些選擇的機會。”
提到老葛和小輝,姐妹倆的眼圈都有些紅,小青還好些,更容易動情的小紫已經忍不住鑽進了羅凌的懷裡,偷偷的抽噎起來。
一手攬着小紫的肩膀,一手撫摸着她的秀髮,羅凌淡淡的道:“亡靈就亡靈吧。我們都要面對選擇,都有自己的人生。”
“我們的選擇、我們的人生中,永遠有彼此。”邢娟說。
“所以我們是家人。”羅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