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管汝丘與傅雪媚看完戲從外面回來,有說有笑的進門,剛走到甬道里就迎面撞上了秦淑瀾。
秦淑瀾冷若冰霜,雙眼緊盯着管汝丘胳膊不放。
傅雪媚收起笑容,趕緊抽出扶在管汝丘臂彎裡的手,細聲細氣的叫了句,“大姐姐。”
秦淑瀾揚起下巴,低垂着睫毛看向她,揶揄道,“什麼大姐姐?叫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傅雪媚神色尷尬,趕緊諂笑起來,“那我以後就叫你淑瀾姐姐吧。”
秦淑瀾冷眼瞧瞧她,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你剛進府多久就私自定奪稱呼了?要不要我把名分讓給你,我來叫你姐姐?”
傅雪媚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惹得秦淑瀾這般憤怒,只能轉過頭委屈的望向管汝丘,一雙美目泛着無辜又皎潔的光芒。
管汝丘看的心都化了,連忙厲聲斥責道,“淑瀾,雪媚好心與你打招呼,你這說的什麼話,她年紀小,你就遷就着點她嘛。”
“我遷就她?好好好,您以後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吧,您做什麼都隨意,高興的話還可以騎在我脖子上拉屎!”秦淑瀾白了傅雪媚一眼,小幅度屈膝做了個揖,身子一擠從兩人中間撞過去,頭也不回就走了。
“你..你..你一會別去同我一起吃晚飯!”管汝丘盯着秦淑瀾的背影,憤然拂了下衣袖,回過神再看看傅雪媚,楚楚可憐。管汝丘拍拍她的背而後牽起她柔嫩細滑的玉手輕聲安慰道,“別理她,這粗俗的女人,越來越不像話,最近不僅學會了抽菸袋,脾氣還火爆的狠,滿身焦糊味!”
傅雪媚眼波流轉,“老爺總是陪着我,想必姐姐一定生氣了。”
“由她去,現在說話就沒一句好聽的,任何時候都板着張老臉。吃飯都沒個笑意,看見她那張臉我都吃不下飯去。”管汝丘光是想到秦淑瀾那張臉就令他厭惡至極。
傅雪媚又挽起管汝丘手臂,嬌俏的說,“哎,本來還想叫老爺今夜去她那呢,可現在看來姐姐正在氣頭上,老爺要是去了,說不定你們又會吵起來。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去四姐那吧。”
管汝丘心存訝然,狐疑的看着傅雪媚道,“她們可都巴不得我夜夜留在她們那,你這還把我往外推了?”
傅雪媚黑亮的眼眸波瀾不驚,擡頭凝視他,從容不迫的答,“我們都是您的夫人,您本來就該雨露均沾,您去四姐那,省的她也像大姐這樣生我的氣,府裡的人我總不能得罪個遍啊,也省的大家背後說老爺喜新厭舊。”
聽了這番話,管汝丘滿意的點頭,臉上露出憐愛的笑容,“那就聽你的。”
牡丹坐在鏡前,目光遲滯的盯着鏡中之人發呆,頭髮稍微有些蓬亂,臉上不化亂七八糟的油彩時面容還算清麗,雖說不似曾經的花容月貌,但依然風韻猶存。聽見窗邊有聲響,轉頭見綠兮正把飯菜放在窗口上,牡丹立刻起身跑過去拿起碗直接用手抓着飯往嘴裡塞。
看着她狼吞虎嚥的吃狀,綠兮一陣心酸,三姨太這輩子,難道就要這麼悲哀的渡過了麼?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綠兮不忍繼續觀看,嘆口氣,轉身想離開。
“別走,過來。”是牡丹的聲音,嗓子清脆利落
綠兮左右望望,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三姨太是在對她講話嗎,往前走兩步探頭驚愕的看着臉上還掛着飯粒的金牡丹。
牡丹表情從容,毫無異樣,說起話來與常人無異,“陪我說說話吧。”
綠兮難以置信,三姨太除了唱戲可從不開口說話,試探的叫了句,“三姨太…?”
牡丹見綠兮與她說話後很歡喜,放下飯碗,似陣風般快步跑到牀邊,拿起一件衣服又跑回窗前,展開那件衣服問,“你看,好看嗎?”
是一件水藍色的小棉襖,胸前繡着一朵粉色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綠兮依舊驚愕的點點頭。
牡丹自言自語一般說,“豔陽昨天夜裡來試了,說衣服太緊,她穿不下了,我瞧着能穿進去啊,就說了她兩句,她還生氣了,對着我胳膊狠狠兒咬了口,看把我給咬的!”說罷,牡丹用攥着衣服的手擼起另一隻衣袖,綠兮看到她胳膊靠近手腕的地方有個清晰的牙印,看那大小並不是孩子的齒痕。聽說過鬼剃頭,鬼打牆,鬼壓牀,可從沒聽說過鬼咬人的,這一定是金牡丹自己咬的。
牡丹並未在意,隔着窗子硬把衣服塞到綠兮手裡,“我一瞧,這哪是嫌小啊,分明是嫌不好看,這多新鮮的顏色,正適合她這麼大的孩子穿不是,你說,好不好看啊?”
綠兮錯愕的拿着衣服,連連點頭,“好看,好看。”
牡丹眉頭緊鎖,焦急催促道,“你仔細看看,你再仔細看看嘛。”
綠兮撐開衣服,左瞧右瞧,“確實很好看啊。”
哪知牡丹立刻換了副面容,陰沉下臉來,伸出手掌,“你撒謊,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撒謊。還給我!”
綠兮見狀急忙伸手把衣服從窗子遞迴到她手裡,她卻沒有去接衣服,而是突然用雙手拉過綠兮的手臂,低下頭張開嘴狠狠咬住綠兮纖細的胳膊。
綠兮又驚又怕,使勁往回抽拽自己的胳膊,另一隻手用力推牡丹額頭試圖掙脫,牡丹卻死活不鬆口,身子發顫,咬的愈加用力。綠兮只能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往邊上甩,甩了幾下,牡丹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頭撞到旁邊的桌腿,耳朵也磕出了血。綠兮託着自己受傷的胳膊,咬着嘴脣,眼淚在眼睛裡打轉,牡丹卻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目光灰冷,頭髮搭在肩頭散亂不堪。
“怎麼跟瘋狗一樣。”梅蘭坐在綠兮的屋裡一面幫綠兮上藥一面憤憤的說。
“哎,別胡說,她也不會是故意的。她的傷怎麼樣了,找人幫她包紮了嗎?”綠兮看着自己的傷口,血紅的兩排齒印凹陷下去,皮肉像要崩開般,四周高聳起來,一片青紫。這還是隔了厚厚的棉襖,如果是夏天那種單薄的衣裳,恐怕這塊肉都要被她咬下去了。
“她把你咬成這樣,你還關心她呢?”梅蘭輕輕擦拭她的傷口,一臉不解
“她也怪可憐的。”綠兮咬牙忍着疼痛,並沒有多言
“我說你也是,你怎麼還跑那去跟她說上話了,明知她是個瘋子。我把藥從窗戶扔進去了,她要是疼她就自己上吧,誰敢給她上藥。”梅蘭看着綠兮聳的越來越高的傷痕,簡直不忍直視,想着這傷痕要是在自己胳膊上得是怎樣的疼。
綠兮呼吸沉重,嚥了咽口水,解釋道,“我給她送過飯剛要走,她就喊住我,說想跟我說說話,那樣子就跟正常人一樣,我還以爲她病好了許多,哪成想,她這是病的更重了。”
梅蘭說,“以後還是離她那屋子遠點吧,送飯都得小心點了。”
綠兮點頭,“這次我沒有防備,下次就不會了。”
上完藥,梅蘭收起藥盒,嘆息道,“老爺養她,不就等同於養了條瘋狗。好在這是大戶人家,否則她早就被丟出去了,沒準就成了乞丐,死了都說不定。你說她是可憐人,她也確實是個可憐人。”
梅蘭剛說完,綠兮就鼻子一抽抽,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下來。
梅蘭趕緊問,“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太疼了?”
綠兮搖頭,擦了擦掛在臉頰的眼淚。
半夜,綠兮做了個噩夢,管府裡除了她自己,剩下的所有人都蒙着頭被綁在院中跪成一排,幾個兇悍的匪徒舉起刀挨個將大夥兒殺害,手起刀落,綠兮站在他們面前像空氣一般無助的哭喊,嘴裡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只能看着一枚一枚人頭滾落到地上。又一枚人頭滾了兩圈滾到綠兮腳邊,面罩被風吹落,露出驚駭大睜的雙眼,嘴角還掛着絲絲鮮血,那英挺的劍眉,高聳的鼻樑,有棱有角的輪廓,分明是管景禹的面孔,她驚悚到極點,終於衝破抑制大吼出聲,“少爺!”。吼完,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身邊空蕩蕩的,卜兒不在了,漆黑的屋子裡只剩她一人。怎麼會做這樣不吉利的夢,會不會預兆着府裡又要發生些什麼,還是說管景禹要出什麼事?想到這裡,手臂傳來一陣刺痛,綠兮翻了個身,迅速將這種念想從腦海裡剔除,她告誡自己,繼續睡吧別亂想了。
翌日,燦兒站在花園中,雙手拄着掃帚,眼睛賊溜溜的轉動,見四下無人便從棉襖兜裡掏出一枚金耳環小心翼翼戴在耳朵上。這隻耳環是她前兩天掃地時撿的,本來以爲是哪房太太丟的,可一直也沒聽說誰丟了金耳環,也不見有人詢問,她就起了私心。這可是金耳環呢,趁沒人的時候先戴上過過癮也好。耳環剛帶在耳朵上,心裡正美着,突然聽見說話聲,燦兒驚慌失措,連忙拿着掃帚低下頭掃起地來。
“那傅雪媚可是被老爺寵的不行不行的,妹妹可一點都不曾心焦?”秦淑瀾語調怪異,睥睨的看了眼與她並肩走着的丁婉悠。
“老爺喜歡誰是老爺的事,再說了,老爺也還惦記着我,前晚還來我這了呢。”丁婉悠不慍不怒,挑了挑眉毛語氣平和。
燦兒見她們過來,深深埋下頭對着她們打了聲招呼,秦淑瀾冷哼一聲,瞥了眼燦兒並沒有在意,可剛把目光挪開就又挪了回去,快步走到燦兒面前瞪着她的耳朵,怒氣衝衝的問,“你這耳環是哪來的?哪來的?”
燦兒看她這般憤怒,怕她以爲是自己偷的,急忙辯解,“大太太,我是撿的,真的是撿的。”
秦淑瀾愈加惱火,“撿的?撿了的東西也敢隨隨便便帶出來顯擺?”
“大太太,我錯了,我不知道這是您的耳環,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還給您。”燦兒說着就伸手去摘耳朵上的耳環,秦淑瀾聽了她的話頓時火冒三丈,用力打開她的手,自己伸出手揪住燦兒整隻耳朵往外拽,一把拽下那隻耳環,大聲嚷嚷着,“我的耳環?!還給我?我叫你還給我!我叫你戴!”
燦兒的耳朵被拽豁了,捂着耳朵連連慘叫,血順着她的手指縫淌下,還不算完,秦淑瀾又擡手狠狠扇了燦兒一巴掌,燦兒被扇趴在地上,嘴裡不斷痛苦哀嚎,秦淑瀾衝上去對着她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叫嚷着,“這東西是鬼的!鬼的東西你也戴,你這鬼迷心竅的賤骨頭!”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站在旁邊的丁婉悠和另外兩個丫鬟都嚇傻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愣在原地驚恐的看着。
玉蓉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去拉住秦淑瀾,嘴裡斷斷續續說着,“大太太…大太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隨便就扔院子裡的。” 費了半天力氣纔將她從燦兒身邊拉開。
秦淑瀾喘着粗氣,在玉蓉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走出很遠,丁婉悠才叫貼身丫頭去扶起還在地上打滾慘叫的燦兒,撫了撫頭釵,冷笑着說,“總覺得這府裡,又要多一個瘋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