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很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的。沒人願意開口打破這壓抑的氣氛,只聽見碗筷碰在一起的聲音。
管汝丘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呆望着桌上的飯菜連連唉聲嘆氣。
丁婉悠見狀爲管汝丘盛了一碗湯遞到身邊,滿眼關心,詢問道,“老爺,您今天是怎麼了,吃的這麼少,氣色也不太好,該不會病了吧?”
管汝丘又嘆息一聲,揉着腦袋搖搖頭說,“我昨晚竟然夢到了豔陽,她的小手摸在我臉上,像冰塊一樣寒,那感覺真真切切的。”
丁婉悠連忙勸慰道,“老爺可能是白天又思念豔陽了晚上做夢纔會夢到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
秦淑瀾聽完心頭一顫,與站在旁邊的管洪對視一眼,隨後兩人都泰然自若的將目光挪走。
吃過飯,管洪被秦淑瀾叫到正房隔壁的耳房中。秦淑瀾小聲問,“查到什麼沒有?”
管洪面露難色,低下頭答,“還沒有…那天的事知道的就我們幾人,別人都不知此事,我也就不敢問的太細。”
從管二慘死到水井事件,管二的案子歸官管,水井的事端歸民管,不論是官是民,且都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連一向不信邪的管洪都不得不承認這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了,心裡尋思這管府遭了什麼災,大鬼小鬼通通跑出來鬧騰,嘴上又不敢說出來。
連續陰沉幾天後,最後一場秋雨在夜晚瓢潑而降,秋天很少下這樣大的雨,這次,像是要用生命讓人們記住這個秋天。
大雨過後氣溫驟降,早上,綠兮都翻出了棉襖穿在身上。管景禹走後,管汝丘沒有明確指定要她幹什麼活,也沒有把她分到哪個廂房去伺候,多數時間都是把她叫在自己身邊,做些端茶遞水捏肩捶腿的事,寫字的時候就叫綠兮爲他研磨。他喜歡綠兮沉穩端莊的性格,雖然出身貧寒卻如大家閨秀一般知書達理,小小年紀,偶爾還能出口成章。
用過早飯,綠兮打算去書房,正走在半路就聽見兩個丫頭小聲談論,說後院又出事了。
綠兮忙走上去問,“出了什麼事?”
一個丫頭說,“我們也不知道,老爺把人都攆出來了不讓人進去。”
另一個丫頭神秘兮兮的說,“好像是又死了人呢!”
後院裡,就在那天停放萍兒花轎的位置上,赫然趴着一具屍體。
屍體已經輕度腐爛,從頭到腳溼漉漉的,臉朝下趴在地上。管洪上前查看,差點嚇得跌坐在地上,這屍體不是別人,正是萍兒的爹元老頭。元老頭雙眼半閉,嘴脣皺縮在一起,口鼻裡流出渾濁的血水。
看熱鬧的下人都已被管汝丘攆了出去,只剩管洪和管業。
管洪頭皮發麻,臉上的肉緊繃着,深呼一口氣說,“老爺,那天晚上我們確實趁黑把他埋到了北城門外的亂葬崗,怎麼會….”
管汝丘看着元老頭的屍體,臉色鐵青,顫抖着聲音說,“你們做這件事時,有沒有被誰看到?會不會是誰把他搬到了這裡?”
“我們很小心的,絕沒有被任何人看見,又怎麼會有人把他挖出來又搬到這後院呢,再說夜晚大門都是上了鎖的。”管業緊張的搓着雙手,心臟砰砰直跳。
管汝丘似乎有些慍怒,提高聲音說,“你的意思,不是別人搬來的,是他自己用腿跑來,然後又自己翻牆進來趴在這的?”
管業急忙辯解,“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完,管業壯着膽子走到屍體旁蹲下仔細查看,元老頭手上的皮肉灰白,手背上佈滿清晰可見的褐色網狀條紋,手指微曲叩在地上,指甲劈裂,裡面都是泥土,管業拿起元老頭的右手端詳起來,手一拿起,地上竟然露出一個黑樑紅齒的篦子。
管洪皺着眉毛彎腰瞅瞅,問管業,“這怎麼還有個篦子?”
管業的心思卻不在篦子上,他盯着元老頭的指甲,自言自語的說,“他的指甲都裂了,像是磨的,指甲縫裡全都是泥土,難道…難道…”管業說了一半突然閉上嘴,背後一陣惡寒,隨即頭皮發麻渾身泛起雞皮疙瘩,立刻放下元老頭的手從他身邊彈開。他不是自己走過來的,他是自己爬過來的!
管業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如果他說出來定會惹怒管汝丘。
見他說話說了一半又面露驚慌之色,管汝丘趕緊問,“難道什麼?”
管業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強裝鎮定轉移話題,“沒什麼沒什麼。老爺,您看,這該如何處理?”
管洪和管業看元老頭的肉身燒的差不多了,便轉身走到門口。到了門口,管洪又回身向屋裡扔了只火把,破舊的宅子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管洪站在門口往裡撒了把紙錢,火光映在他臉上,顯現出他通紅的雙目,他衝着門裡鞠了一躬說,“人各有命,路是你自己找的,你可千萬別怪我們。”管業也跟着鞠了一躬,內心十分忐忑,舔了下嘴脣說“我們做下人的,什麼事都是身不由己。”說完,兩人快速離去。
管洪與管業兩兄弟,在管府共事多年,是管汝丘最信任的兩個人,不管是積德行善的事情還是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放心交由兩人去辦。
元老頭家的破房子着了火,鄰居用水澆到天亮火才被撲滅,還好沒有波及到自家房屋,只是元老頭的家已經被燒垮塌,冒着縷縷青煙只剩一片焦黑的廢墟,不僅如此,人們還在廢墟里發現元老頭燒焦不成人形的屍體。
傍晚,偶爾還有路過的人依然對着廢墟指指點點。
“你說這元老頭,自他女兒嫁進管家後,失蹤也有些日子了,怎麼突然就燒死在自己家中了?”
另一人撇撇嘴巴,“這老賭鬼欠了一屁股債,天曉得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肯定又是不知在哪欠了錢出去躲債,昨夜剛回來就被堵在家裡。那些人哪裡惹得起,沒錢還,自然就要了他的老命。”
“老賭鬼死了,連收屍送葬的人都沒有。要說這元萍兒也真是個苦命,好不容易擺脫這賭棍老爹,還嫁進管家,哪成想還不到月餘,竟然就暴斃了。”
“管府哪是那麼容易進的,有命進,沒命享福喲,大戶人家是非多着呢。”
管洪躲在一旁偷偷看了眼便轉身離開。
“老爺,都辦妥了,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府上。”書房裡,管洪對管汝丘說。
管汝丘點點頭說,“嗯,那就好。”
管洪接着說,“前晚下了一夜雨,院牆小路都被雨水沖洗的乾乾淨淨,查不到一點線索。”
管汝丘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喘不過氣,聲音略微沙啞的說,“好端端的,怎麼就會突然被扔在後院,還專門挑選了雨夜,一定是有預謀的。”
管洪眨眨眼睛猜疑道,“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了這件事,想替他報仇,又奈何不了我們,就故意搬弄是非,想替他出口氣。”
管汝丘立刻否決,“他個老賭棍,早就臭名遠揚了,又怎麼會有人替他報仇呢。”
管洪想想說,“這到也是。”
管汝丘眯縫眼睛思考着,“如果真是要出氣,也不會是替他出氣。”
“老爺…我…我們管府一項仁慈,也不曾得罪過什麼人啊。”管洪幾次想開口提鬧鬼的事情,最後還是忍了下去。
“得罪人?”管汝丘小聲重複一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神色恍惚,而後又搖搖頭自我否認“不可能”。隨後看向窗外那顆高大的合歡樹,半晌才說,“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秋天也過去了,趕緊太平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