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雲壓城城欲催。?
不知何時起,風都靜了下來,狂瀾城上的紫色龍旗與狂瀾城外的綠色彭字旗,都無力地垂着,似乎已經筋疲力竭,又似乎是在爲即將來臨的大戰積蓄力量。?
“彭帥,此城城高溝深,築此城時得到洞越之助,正面強攻只怕難以奏效。”史澤大膽向彭遠程進言,此時彭遠程正急怒之中,如果沒有人提醒的話,極可能做出錯誤的決策。?
“我知道。”彭遠程深深吸了口氣,將心平靜下來,眯眼打量着城片刻,然後又道:“鳳九天棄有銀礦的雷鳴城不顧,而要在這狂瀾城下與我決戰,其憑藉不過是城防罷了。如此看來,想要引他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正同攻城,雖非上策,卻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史澤點了點頭,明知正面攻城不是好辦法,卻仍不得不選用這種下策,戰爭之中的情況,並不會因爲個人意願而變化。鳳九天要保住和平軍命脈,自然得讓彭遠程難過才最合他心意,現在他這個目的似乎達到了。?
“無妨,即便是正面攻城,憑我這十萬大軍,一起吹口氣也將這城吹倒了!”眼見自己部下似乎被狂瀾城那巍峨森嚴的氣勢所壓制住,彭遠程以一具玩笑振作士氣。“況且正面攻城也可以用計,宋溪!”?
先鋒官宋溪昂首道:“在!”?
彭遠程指着西門,道:“你聽我鼓聲爲令,自西門猛攻,給你從大谷城新徵來的一萬人,如果在日落之前攻入城中,你便是狂瀾城城主!”?
宋溪先是一愣,令他用那一萬拼湊起來的新兵去攻城,無異於驅羊吞虎,後來聽到日落之前入城便任他爲狂瀾城城主,心中的歡喜又取代了那錯愕。?
看到他仍有些遲疑,彭遠程笑道:“放心,我會在南城同時攻擊,守軍見你軍多爲士卒新兵,必然將主力移至南城來抵抗我,你便可以乘虛而入了!”?
宋溪聽得大喜,拱手道:“遵令,多謝彭帥!”?
等他縱馬去後,彭遠程微微一笑,對史澤道:“史澤,給你三萬精兵,悄悄埋伏在西門,若是宋溪攻入城中,你便爲他接應,若是宋溪敗退,只時西城守軍以爲已擊潰我軍,必會來援南城,你再以這三萬精銳攻城,今日夜晚,你我便可以在狂瀾城中痛飲慶功了!”?
史澤領命而去,彭遠程再回頭看看自己周圍的將士,道:“我軍主力盡在此處,若是被寧溪與史澤搶了頭功去,諸位與我的臉面,便會丟在這狂瀾城下。護旗官,將我帥旗高高升起,要讓敵我都知道,我彭遠程身先士卒,站在戰場最前面!”?
片刻之後,深沉的號角聲便吹響起來,緊隨着這號角之聲,彭遠程向下一揮手,四十面鼓同時轟鳴,天與地都在這力士們傾力擂出的巨響中顫抖,陽剛之氣,立刻溢滿戰場。?
聽到南城傳來的鼓聲,宋溪便也下令擊鼓攻城。他將一萬士卒分爲四部,每部兩五千人,自西城左右兩邊輪番攻城。這萬餘士卒雖然不是精銳,但在督戰官的逼迫之下,倒也吶喊着向前衝去。?
迎接他們的是一陣箭雨,似乎守衛西城者,也並非和平軍中飽經陣戰的主力,在士卒奔至射程之外,發箭的梆子聲尚未敲響,零零散散的箭枝便已經射了出來,在距士卒們數十步之外,便無力地垂落下去。?
宋溪見了心中大喜,對方見己軍多爲士卒,迎擊者也極可能是臨時徵募的百姓。既是如此,那彭遠程的示弱之計想來極有可能成功。?
但他帳下的士卒卻不爭氣,衝入射程之後,見己軍之中不時有人中箭傷亡,便調頭逃走。第一輪攻擊,在連護城河都未接近之下,便草草收場。?
“帶頭逃走者,殺無赦!”這種敗逃,也在宋溪意料之中,從未上過戰場者,怎能指望他們立刻成爲勇士?只有讓他們意識到,後退比死亡更可怕之時,他們纔會不懼生死,而只有讓他們意識到,前進可以爲自己帶來無比榮耀與利益,他們纔會更爲兇猛。?
五百人的督戰隊在他令下,揮舞着鬼頭刀撲向逃在最前的士卒們,一陣刀光閃過之後,兩百餘具屍體便橫在宋溪面前,這個數量要比被和平軍用箭射死的還要多出十倍!?
正當退回的士卒懼形於色之時,宋溪又一招手,十個壯士大踏步向前,將五口箱子放在地上,然後再打開了這箱子,頓時間,金銀寶光讓這些出身於貧苦之家的士卒們眼花繚亂,貪婪之色立刻將那驚懼衝去大半。?
“前進者,賞,後退者,殺!”無需更多的言語,宋溪只是用簡短的音符發出如是命令,被他的雷霆手段震得幾乎失去了判斷能力的士卒們立刻調轉了頭。此刻他們已經無法再保持陣形,但氣勢上卻較之方纔以整齊的陣形衝鋒之時強了不知多少倍!?
“哼哼,役兵之道,便在於賞罰分明。”宋溪冷冷看着這羣狼一般的士卒,便刻之前,他們還不過是一羣微不足道的羊,現在則是一羣兇殘的狼了。?
士卒們揮舞着簡易的木盾,在箭雨中穿行。不時有士卒倒了下去,但身後的戰友立刻會補上來。洶涌的人流,如駭浪般撲向城下,直到護城河溝。?
狂瀾城的護城河溝,乃墨蓉一手設計督造的,寬有十丈,繞着城南與北,兩頭都直通大海,使得狂瀾城幾乎城了海中的一座島城。深則約三丈,河內埋有暗樁旋刃,人慾泅渡幾乎是不可能,唯一的辦法便是從橋上通過。在南北各三個城門口前,原本有着吊橋,戰事一起,和平軍便用絞索將吊橋收入城中,而不僅僅是將之收起,令敵軍無法輕易過河。?
因此,士卒們在背後弓箭手亂箭的掩護之下,紛紛將準備好的長木板架在護城河之上。四千多士卒用弓箭壓制住了城頭和平軍的箭矢,使之難以扼制護城河邊填土造橋的工程。?
眼看橋將造好,狂瀾城頭突然降下一陣火雨,利用墨蓉發明的器械,和平軍將燒融了的鐵汁自城上潑下,正潑在那木板橋頭,數十個擠在橋上欲渡過護城河士卒也被鐵汁濺着,立刻灼肌銷骨,被成一團黑糊,而在他們糊得象焦炭般的臉下,露出白森森的油脂。幾個被當頭潑着的,當即斃命,還有幾個在橋上翻滾,發出微弱的慘吟,但片刻之後,便隨着被鐵汁銷燬的橋一起沉入護城河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這般慘景,讓被宋溪的殺戮與獎賞所鼓起的勇氣,又全部被成了泡影。士卒們遠遠退開,生怕被城上潑下的鐵汁濺着。其實這鐵汁潑出後極難控制,墨蓉費盡心機也只能讓其在城腳下十丈之內較爲精確,離了這距離,不但潑不着別人,在潑起之時還有可能灼着自己。?
但士卒們又畏懼宋溪毒辣的手段,不敢退回本陣,而是在距護城河有一段距離之處樹起盾牆,絕大多少士卒都開始彎弓射箭,與城上的兩千餘名和平軍對射起來。從實力上來說,城上兩千餘人是絕對劣勢,但和平軍憑藉城防之固與器械之利,暫時與彭遠程軍在西城維持住了對峙之局。宋溪雖然心有不甘,短時間內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一昧驅使士卒去送死,不便於事無補,還有可能激起兵變,這個道理宋溪自然明白。?
城西陷入僵持之中,在城南則是另一番景象。彭遠程親自督師之下,帳下將士都份外賣力,而且此處攻城的主力,並非少經陣戰的士卒,而是正規的輕步兵與少量鐵甲步兵。他們的戰鬥經驗要豐富得多,先是由鐵甲步兵組成堅固的盾陣,緩緩向前推進,城上射來的弓箭幾乎無法穿破這鐵盾組成的屏障。緊隨其後,攻城器械在輕步兵護持下,由士卒驅使牲畜拖到了護城河邊。?
“投石機、巨弩,攻擊!”見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彭遠程命令這兩種可遠遠對城上造成沉重傷害的器械首先發難。斗大的石頭夾着沉重的風聲飛向城上,而長達丈餘的巨弩也射出熊熊燃燒着的火弩。?
“起網!”城上守將爲屠龍子云,他見事不妙,立刻命令道,自城頭烽火臺上,一層兒臂粗細的鐵鏈網鋪撒開來,將城上薄弱處與士兵囤守住都護住,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砸下這些鐵鏈組成的“魚網”之中,發出叮叮噹噹之聲,要麼碎裂,要麼就緩緩從上面滾下,卻無法對這網下的士兵與城牆造成大的傷害,只是砸碎了一些器械。?
但火弩就要麻煩得多,不唯其射程要較之投石更遠更有穿透力,而且這上面塗着的厚厚油脂在點燃之後,足以引着一切可以引着的東西。雖然在設計城防之時,墨蓉就嚴令距城牆附近不得有木製建築,卻也無法護住所有士兵。不時有和平軍戰士被自鐵網間隙穿過來的火弩刺透,火焰在他身體內都燃燒不絕。?
城下是無法見着城上升起的網的,因此屠龍子云令戰士們各就各位,不許喧譁走動,彭遠程在城下以爲城頭的士兵被這陣攻擊壓制,已經躲進掩體之中,便下令架橋攻城。?
這幾日圍城之時,彭遠程便在加緊準備攻城器械,相反狂瀾城中,雖然也盡力製造,但大多投石機與弩機都爲李均帶去世陳國,臨時趕造的不僅粗糙,數量上也遠不及彭遠程準備的多。在第一輪的攻擊中,便大多被燒着或砸壞,就連城頭準備融化鐵汁的那幾口大鍋,也被砸出了窟窿。?
屠龍子云心知緊隨而來的,便是彭遠程大軍的直接攻擊了,此刻欲阻止敵人渡過護城河,首先便得清除對方的遠程攻擊器械,而要做到這點,又必需讓敵軍中掩護這些器械的鐵甲步兵與器械間拉開距離。?
因此,他一面嚴令士兵各居其位,不得大聲喧譁隨意走動,另一方面組織人整理被墨蓉固定在城頭的一些攻擊設施,將被破壞的儘快修好,這其中,一種處於烽火臺之上的長弩,便被他寄與重望。?
果然在浮橋搭好之後,鐵甲步兵便踏橋而進,護衛士卒奔到城下,將雲梯靠向城頭。屠龍子云見時機已到,揮手大喝道:“瞄準,放!”?
那由墨蓉特製的,需六個戰士才能拉開的勁弩,集中起來瞄準了攻城的投石機與巨弩機。傍隨着急促的梆子聲響,發出淒厲的破空之鳴,電一般刺透虛空,閃擊在彭遠程軍中的攻城器械之上。這長達丈餘的勁弩,深深扎入那攻城器械之中,將其中精巧的機關完全破壞,變成一堆廢物。有些控制攻城器械的彭遠程士兵,甚至被弩釘在地上,人一時之間還未死去,在血泊中徒勞地掙扎呻吟。?
“該死,加緊攻!”彭遠程發現失策,並沒有令鐵甲步兵回撤防守,如果這樣,便將好萊塢容易靠上城池的成果拱手送回,也沒有命令攻城器械撤回,因爲對於體形笨重巨大的攻城器械而言,還未等到完全調轉頭,已經被敵人破壞了,更何況此時自己後續部隊正跟進之中,若是調轉器械,反而阻住了後續部隊的前進。與其如此,倒不如讓這些攻城器械在被完全消滅之前,全力攻擊,能對敵人造成更大殺傷便算是撿了便宜。?
士卒們揮舞着武器開始攀爬城牆,正這是,牆上突然脫落了些磚塊,露出一排碗口大的洞穴,從洞穴中伸出了一枝鐵叉,將雲梯推倒,爬上一半的士兵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與在下面扶持的同伴撞在一起,緊接着,城上落石滾木一股腦兒潑將下來,守城兵甚至無需探出頭來以免爲弓箭手射殺,只需躲在城垛之後向城下扔便可。數目龐大的彭遠程軍在城下擠作一堆,那些滾木落石根本無需瞄準便可砸中敵人。?
幾乎是眨眼間的功夫,狂瀾城腳下便成了人間地獄。缺胳膊少腿的傷兵在腦漿迸裂或血肉模糊的屍體堆中爬出,拖着長長血跡,向來處爬去,但大多都掙扎了一半,便永遠失去了生命。少數勉強支撐爬到護城河邊,卻根本無法渡河而過。他們又輾轉爬向浮橋,然而,自城上投擲下的滾木擂石,便已經追上了他們。有意思的是,這些石頭中,相當一部分便是彭遠程方纔命投石機投出的。?
彭遠程眼見自己軍隊每時每刻都在受到損傷,而原本以爲在遠程打擊中受重創的和平軍,此時露出的力量,卻令他吃驚不小。如今看來,想一鼓作氣拿下此城,只有寄希望於自己的安排了。?
但和平軍在南城的軍力之強,也證明了他令史澤領三萬精兵在西城待機確實有可乘之機,此刻只需他再維持一段時間的攻勢,令和平軍更加確實他所在之處,便是主攻的方向,如此,史澤的三萬精銳突然出現在防守薄弱的西城,和平軍西城守軍已經在與宋溪的僵持中受到重大消耗,無法抵擋這三萬精銳之師的攻擊,欲從南城調人來防,那時業已遲了。因此,彭遠程並未因爲攻城小挫而氣餒,而是命令後軍加緊跟上。?
正這時,他架設的浮橋突然塌了下去,正踏橋而過的士兵紛紛墜入護城河中,在河面上掙扎了幾下,便發出尖銳的慘叫。築城時事先設在水底的長刺、旋刃等機關機了作用,他們越掙扎,死得越快。浮在水面上的人的肢體完好無損,但,水之下則早已血肉模糊爛成一團了。?
彭遠程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呆了,他卻不知,墨蓉在築城之時,早已在有可能被安置浮橋的平坦之處設下機關,鳳九天得到城防圖之後也意識到這機關可以利用。如若鐵汁便足以燒燬浮橋則無需動用,否則便只有將這城防上的小秘密暴露出來了。這一來果然奏效,後軍爲護城河所阻,無法前進一步,前軍五六千人則擁在狂瀾城下,無法後退。?
眼見留在城下的己軍被城上守軍輕鬆地殺戮,彭遠程再看自己這邊,能掩護城下己軍的遠程攻擊器械已經損傷殆盡,而弓箭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射得過城上居高臨下的和平軍箭手,那擁在城下的己軍進不得進退不得退之下,陷入極爲悲慘的任人宰割地步,彭遠程心如火焚。這數千軍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他引以爲精銳的鐵甲步兵,那一身裝備便是他苦心經營而來,訓練出來更是費盡心血,卻只有眼睜睜看着他們滅亡。?
“降,我們降!”不知是何人大聲喊着,這聲音一開始被鬼哭狼嚎般的慘呼與叫罵聲掩住,但很會便有更多人加入到這個隊伍中,城下的彭遠程軍紛紛拋下武器跪坐於地,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之下,便是最不懼死者,也不想如此喪命。城上的攻擊果然逐漸稀疏起來,彭遠程冷冷望着這些欲降的自己部下,有幕僚湊上前來,低聲道:“如果讓他們降過去,只怕會加入敵軍之中,不如……”?
“住嘴!”彭遠程回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心中的憤怒也全發泄在他身上,吼道:“他們陷入絕境之中,我既不能救之,已覺得對他們不住,如何能再殺傷他們?城下的將士們,要降便降吧,我彭遠程絕不阻攔!”?
他這聲音極大,鼓足力發出來,讓那些投降的士兵也聽到了。頗有些他的嫡系只覺得熱淚盈眶,回聲道:“請城主放心,爲了活命,我等只有降了,但無論如何,我等也不會與城主爲敵!”?
剎那間,原本不利於彭遠程士氣的局面,反而被彭遠程一個刻意的動作,變成激發彭遠程全軍同仇敵愾的情形。屠龍子云在城上盯了半晌,忽然嘆了聲,他內心之中,寧願將這數千降兵全部斬殺,但如今若是斬殺這些無還手之力的敵人,不唯顯得不夠英雄,更重要的是,會更激得彭遠程部下效死力爲這些人報仇。?
但若就此收留這些降卒,也顯得不合適。城中守軍不到兩萬,這降軍便有數千人之衆,若是他們進城之後鬧起事來,即便被彈壓下去,也難免給城中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初戰雖然小勝,卻讓屠龍子云傷了腦筋。?
二、?
“先生是說,要斬殺那個叫鄭定國的?”?
在次日舉行的軍事會議上,李均聽了魏展所說與程恬談判的條件,雖然是他,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鄭定國表現出的勇力,實在是一員上將,程恬對他定是愛護有加,若是斬殺了他,程恬如何還肯善罷甘休??
“正是,這鄭定國武勇罕有人敵,在程恬帳下爲一員驍將,程恬每遇強敵,必以之爲先鋒。”魏展微笑道,李均的吃驚證明自己的計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讓他頗覺自得。“正是因此,若是統領能於此不利之境,仍斬殺鄭定國,程恬畏懼統領勇力,也知我軍尚有決死一戰的能力,不敢迫我軍太甚,此時我再去曉之以利害,即便他不想撤圍,他麾下將士也必然破膽,無心戀戰了。”?
“統領萬萬不可!”副將潘朗卻出言反對,他道:“那鄭定國能三合殺了尚懷義,必是一員勇將,即便是統領與藍將軍這等人物,要於千軍萬馬之中斬殺於他,也屬不易,況且若能斬殺於他,爲何不直接去取下程恬的人頭,如此蓮法軍之圍豈不自解?”?
“哈哈,潘將軍之言差矣,程恬爲數十萬大軍之帥,防衛豈能不周?相反鄭定國自恃武勇,遇陣必親身向前,遭敵定身先士卒,雖然武勇,卻不過是一勇之夫,要殺他實在是易如反掌。”魏展反駁道。?
“藍橋,你以爲能在幾閤中取鄭定國首績?”李均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相反是卻問藍橋。藍橋與鄭定國交了一次手,雖然極短,但總比他們在此猜測要準確得多。?
“我要殺他,極爲不易。”藍橋難得地承認對手不在自己之下,他道:“若是步戰,三十回合內可以殺他,但他在馬上我在地下,要想殺之,恐怕要戰個半日才行。”?
“既是如此,那就由我親自斬殺他!”李均精神一振,習慣性摸摸自己的飛索短劍,隨着和平軍壯大,他親自上陣一對一與敵決戰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這讓他頗覺得有些一身力氣無處使的感覺。但身爲主帥,若是一昧與部將爭勇,那這支軍隊便難以長久。此次他決心親自出戰,一則是要在最短時間內斬殺鄭定國以免爲蓮法軍所圍困,二則是自己帳下能勝之者除了他本人外,便只有步將藍橋,三則他也實在想尋個硬些的對手以試試自己這半年來的進展。?
“不可,不可!”侍衛長曾亮出言發對,“統領身系全軍,怎能與那一勇之夫爭鬥?還是請魏先生另想他計吧。”?
“這倒無防,只要我們安排得巧妙,殺那鄭定國只需略施小計便可。”魏展胸有成竹,眉宇間全然沒有爲難的樣子,“只需依我計行事,一切便高枕無憂,請統領立即下令!”?
李均熟視了他良久,對於擊倒鄭定國,他還是有信心的,但對於魏展那尚未說明的計策,他則心存一定的疑惑,倒不是他不信任魏展,而是因爲人總是對自己不能明確掌握之物懷有戒心。?
魏展微笑以對,眼中閃閃發光,李均重重點了下頭,即便爲了獲取此人全心全意的忠誠而冒一次險,那也是值得的。?
城外的程恬心中卻覺得不踏實,將葛路放回城中之後,和平軍卻沒有絲毫動靜,難道李均竟有如此通天本領,讓全軍處於絕境而鎮定自若??
他卻不知,李均令將領將真實情況告知戰士,絲毫也未隱瞞,戰士們深爲感動,再加上李均平日裡待士兵極厚,此時此刻敗局尚未確定,士兵們相信李均定然會有辦法脫困而出。這種信任,是將士們追隨一常勝之將之後所特有的,正如柳光部下在恆國拋棄他們之後仍追隨柳光來陳國一樣。?
正與部將在營寨之中議事時,城中忽然鼓聲大作,東西兩處城門都大開,和平軍如潮水般衝了出來。聽得哨兵的報告,程恬立即中止了會議,來到了寨門之外。?
“難道說李均狗急跳牆,準備拼個魚死網破不成?”他暗自心想,遙遙看了過去,只見和平軍軍容甚整,李均橫戟立於陣前,大聲向己方約戰。?
“不要理會他,他若來攻,就亂箭射回!”看了片刻,程恬冷冷笑道,李均在陣前雖然大聲叫陣,卻不敢衝鋒,分明是爲了提高士氣而出來尋找機會。如果與之接戰,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退回營寨中不久,哨兵果然來報,李均見蓮法軍嚴陣以待卻不肯出戰,便悻悻退回了城中。程恬哈哈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均如今只怕也束手無策了。”?
“掌教不可大意。”湯乾緩緩道,雖然他對掌教之位有窺覷之心,但也深知此事關係成敗,不得不提醒程恬,“如今來看,李均極有可能孤注一擲,我軍必需避敵之銳。”?
“上師所言極是。”程恬點頭道,“上師以爲,李均會衝着哪兒孤注一擲?”?
“我軍弱點,在於掌教身上。”湯乾出語驚人,讓帳中諸將都神色一變。唯有程恬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撫須微笑。?
“我軍十萬之衆,各有統屬,唯有掌教,身居上位,深得將士之心,上下心悅誠服,李均若能偷襲掌教得手,必會重創我軍士氣,其作諸將互不服氣之下,我軍便只有潰散。故此,請掌教嚴陣以待,莫讓李均有可乘之機。”?
對於加強程恬防衛之事,諸將都沒有異議,正商議間,忽然聽到鼓聲大作,城中又響起了喊殺之聲。緊接着哨兵跑了進來,稟報道:“掌教大人,李均在營前搦戰!”?
“哈哈,李均可真沉不住氣,莫要管他,傳令全軍戒備,仍是堅壁不出!”程恬與湯乾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明白,李均正是要尋找兩軍作戰之機,好乘亂憑藉武勇或擄或殺程恬。?
和平軍在城下鼓譟了半個時辰,見蓮法軍仍舊無動於衷,便又退回城中。有部將問是否要追趕,程恬搖首道:“不可,李均希望與我軍交戰,我們若去追趕,必然會被他纏住,不如讓他自己鬧去,累了他自然就不出來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和平軍每隔一個時辰便自城中殺出來挑戰一次,每次出來都令蓮法軍不得不全軍戒備,但每次都是無人應戰便退回城中。如此往復了半日,程恬漸漸明白了李均之意。?
“他是想以此計騷擾我軍,將我軍全部拖疲了!”他道,“上師以爲如何?”?
“他在城中,戰與不戰之權原在我手中,但如今,他抓住我軍不願出戰這一弱點,反而控制了先機。”湯乾也頗覺難纏,如果戰的話,李均便會撤入城中以城池之險來拒守,如果不戰,總是給他這般騷擾,也不是個辦法。萬一他等蓮法軍泄殆之後突然衝入營中,那便悔之晚矣。?
“鄭定國上師令人來問,是否可以與和平軍一戰?”自北城處傳來了鄭定國的問訊,程恬沒有作聲,只是看着湯乾,湯乾賣了會關子,終於道:“如今看來,李均是真的着急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用如此計策。可是,他卻忘了一事,我軍兵多,他軍兵少,如此循環騷擾,先疲了的只會是他自己。”?
“上師之意,是不理他?”甘平尖銳地問道:“那我軍就坐待李均來突襲不成?”?
“自然不是,李均有此用心,我軍便可將計就計,令一部作好準備,只等他軍隊一露疲態,便突然衝去廝殺一陣,李均軍必然大亂,等他回過神來,我軍便已退了回來。如此,李均見其奸計被識破,只得另覓他法。”?
“請讓我去衝殺和平軍!”甘平聞言立刻請命,但湯乾搖頭道:“不可,李均本意正是誘我軍與之交鋒,若是甘將軍前去交戰,被他纏住不得脫身之際,他突然縱騎兵殺入我軍後陣,直逼掌教大營,那時我軍當如何?不如讓定國自北城襲擊北城之敵,即便是被他纏住,我們也可起兵去援。”?
其實他並沒有將心中所想的全說出來,若是甘平戰敗潰退,勢必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那時便會將程恬置身於險境,而鄭定國則不同,一則他根本不相信鄭定國會戰敗,二則即便鄭定國那邊戰況不利,這裡還可以起兵去援。話雖未說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上師之言,正合我意!”程恬揮了一下手,道:“傳令定國,要他伺機出戰,小挫即收,不可戀戰。嗯,要他多加小心,我聽說這李均武勇也相當不錯。”?
聽到程恬允許他出戰,鄭定國大喜,至於提醒他小心之語,他卻不放在心上。那一日與李均帳下大將藍橋交手中,他略佔上風,雖然知道對手不是好相與的,卻也自信不會戰敗。?
果然,和平軍又出來騷擾了兩次之後,明顯地現出沮喪之色,連吶喊聲都小了許多。鄭定國見時機已到,翻身便上了自己那被稱作嘯月飛雪的名駒,手中六十斤重的鋼槍一指正有氣無力地在叫罵着的和平軍,道:“殺!”?
李均與藍橋等一直在城西出現,這也讓鄭定國覺得在城北挑戰的和平軍中難有自己的對手,殺聲之後,他便挺槍而出。那嘯月飛雪爲寶馬良駒,速度與耐力皆爲萬里挑一,原本是程恬的座騎,程恬愛惜鄭定國勇武,將之送給了鄭定國。因此,鄭定國這一挺槍突擊,立刻便將己軍甩在了身後。?
蓮法軍將士早就迫不及待了,也紛紛吶喊着衝了出來。見到成千上萬的軍士狂呼猛衝之勢,見了鄭定國在嘯月飛雪之上那銳不可當的氣勢,站在城頭觀戰的魏展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好壯士!”即便明知是敵,他也禁不住發出如此感嘆。正讚歎時,鄭定國馬快,已經衝入和平軍陣中,甚至沒有給和平軍以瞄準放箭的機會。?
和平軍在一片驚呼中被他扯裂開來,鄭定國吼聲之中,鋼槍左挑右刺,兩員和平軍將士便翻身栽倒,甚至沒有作出反應的機會。魏展驚怒之時,尚未來得及作聲,鄭定國長槍又是挾着罡氣接連刺出,此刻和平軍將士雖然也或擋或避,卻仍就是一觸即翻。?
魏展眼見他銳不可當,幾乎不敢再看下去,回首欲看左右,正這時,底下和平軍中發出如晴天霹靂般的吶喊,雙方擊鼓之聲都不能遮住這吶喊,他慌忙轉回頭再看,只見鄭定國在馬上搖了一下,自己上跌落下來,而一員偏將正將大戟自他身上拔出。?
“不愧是李統領!”魏展先是一愕,緊接着便是狂喜,那看似無敵的鄭定國,竟在他轉首的一瞬間爲李均所殺。那員偏將,正是李均假扮的。他們料程恬出於慎重不敢在西城迎戰,而鄭定國自恃勇武即便是程恬無令下來,他見有機會也絕不會放過,故此令人假冒李均與藍橋,讓蓮法軍以爲他們目的在於程恬,卻不知他實際上目的在於程恬帳下的第一勇將!?
這突兀的變化,令正在衝鋒的蓮法軍如遭雷殛,呆立當場,有些立不住腳步的甚至跌倒在地。魏展在城頭上將紫色龍族招了兩招,城頭頓時鼓聲大作,城下的和平軍也吶喊着衝出,只不過片刻之間,攻防者便已轉化。和平軍士氣大振,生龍活虎一般撲向敵人,而蓮法軍則心膽俱裂,連鄭定國那樣的勇將,都不是一合之敵,自己若是再不逃走,豈不要留在此處等死??
可以說,鄭定國一合便死,對於東城的蓮法軍來說完全是意想之外的滅頂之災。即便是鄭定國本人,也絕未料到自己會在李均手中過不了一招。若是他認出是李均全神對敵,那麼至少可與李均戰上數十回合,但他一直以爲李均在西城,一面向李均攻擊一面還在盤算着下一個殺死的目標,如此大意,敗死實爲必然。李均也自己僥倖,鄭定國臨死之時奮力回槍,挑破他左臂上的盔甲帶着一層皮肉穿了過去。他卻作出毫髮無傷之勢,手一揮,道:“衝!”?
他左右的和平軍將士譁一下散開,從城門中衝出早已躍躍欲試的三千騎兵,這三千騎如旋風般魚貫而出,直衝向那呆愣着的蓮法軍。?
蓮法軍如炸開窩的蜜蜂般散了開來,前軍的崩潰,令尚不明就裡的後軍也緊隨着逃了起來。有人甚至尚未見到和平軍的影子便隨着人流奔走。但人的雙足,如何能快過馬的四蹄?和平軍騎兵組成數支鋒矢,人人手中都用的是長斬刀,刀下如雪飛,人頭似瓜落。?
李均則沒有搶在陣前去與部下們爭攻,他此刻下了馬,一手挽住那嘯月飛雪的繮繩,一手輕撫馬頸。那馬似乎也被舊主人的突然倒下所震,不安地打着響鼻,李均輕柔地撫着,嘴中輕聲道:“別擔心,別擔心……”?
和平軍的騎兵在蓮法軍中追亡逐北,被困多日的鬱悶,全都發泄在這些已無還手之力的士卒身上。李均深知此刻要讓他們盡情殺戮,如此方能讓己方士氣激昂起來,而令敵軍喪膽。因此並不急於收兵回城。又過了會兒,在城頭之上的魏展得報,說西城的蓮法軍已經派了數萬人迅速向東城迂迴,顯然也得知東城敗跡前來接應,此時魏展方舉手示意,城頭之上金鑼之聲響起,和平軍騎兵又利用速度上的優勢,擺脫了蓮法潰軍的糾纏,退回了城中。?
等程恬與湯乾繞到東城之時,城外原野之上,屍橫遍野,血流漂杵。被李均雷霆手段所擊垮的蓮法軍,有近萬人陣亡,傷者不計其數。其餘萬餘士卒,要麼逃得不知去向,要麼便在跪在死屍堆中哀哀哭泣。而和平軍陣亡者,不過三百餘人,僅出衝出來的騎兵的十分之一。這一方面是由於和平軍騎兵機動上的優勢,另一方面蓮法軍毫無鬥志四散奔逃,纔是最重要的原因。?
程恬默默看着眼前的慘像,淚水奪眶而出,便是在與柳光的戰鬥之中,也未曾被敵人殺得如此慘痛過,最讓他心痛的,是鄭定國陣亡的消息已經被證實,而且連屍體都被和平軍與自己人屍體一起帶回了城中。?
“定國,是我害了你……”他禁不住仰天長嘯,若非自己允他出戰,他如何會戰歿於和平軍中?他的悲嘆令身側的湯乾極爲不自在,畢竟,令鄭定國出戰的計策,還是自己出的。?
“掌教,此事是愚下駑鈍所致,掌教要責怪便責怪愚下吧!”他勉強地道,自己判斷錯誤了李均的意圖而有此敗,如果被罰,那也是應當的。?
“上師,我爲一軍之帥,敗績之責,應由我負。”程恬擦了擦淚水,怒視着城門,“殺定國者,必是李均本人,若非他,何人有此武勇?”?
“雖然我軍小敗,但主力尚存,只需齊心協力,欲破這懷恩城並不難。”湯乾獻計道,“請掌教節哀,如今東城圍解,爲防李均棄懷恩去攻寧望,掌教還是再分兵圍住東城吧。”?
“令甘平領兵五萬,圍住東城,不許再出戰。”程恬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他長長吁了聲,“李均擄走定國的屍體,必有詭計,定國於神宗立有大功,又身爲上師,不可讓李均凌辱他的遺體,上師令人進城,向李均討回屍體吧。”?
湯乾心中一動,程恬雖然說是讓他派人討回屍體,但這其實,也是欲與李均談條件之意。如今己方雖然圍住了懷恩,卻損了頭號勇將,士氣極爲低落,若是李均拼死一戰,勝負之數,或未易量。再加上十萬大軍糧草艱難,看來這一戰,要無果而終了。?
“莫非,就只能眼睜睜望着李均踏上歸途嗎?”他心中暗想。?
三、?
“鳳先生以爲,該拿這些降軍如何?”屠龍子云實在覺得這數千降兵傷腦筋,因此將這個難題推給了鳳九天。?
“這有何難,這些降軍,留之無益。”鳳九天淡淡地道,一句話,便決定了這些降軍可悲的命運。?
即便是屠龍子云他爲他話語中那冷冷的殺意所震,驚問道:“先生之意,是將他們全部屠戮於城下嗎?”?
“不是,先放他們進來,如果在城下殺他們,結果勢得其反。”鳳九天道,“扔繩子下去,將他們一個個拉上城,然後綁起來。”?
屠龍子云頗覺摸不着頭腦。既是要將這些降軍斬盡殺絕,爲何要如此麻煩?但見鳳九天一臉冷冰冰的神色,也不好多問,便依言行事去了。?
此刻南城之戰雖然已經稍定,西城之外,那史澤領的三萬精銳此時方纔突了出來,踏着宋溪士卒的屍骸,吶喊着向城攻了過去,彭遠程將主要攻城器械都集中於南城,故此史澤也只能領着士兵架橋過河,再以雲梯攻城。正攻時,城上忽然射出一排排的機弩,墨蓉建的連環機弩射程既遠數量又陣,還未等他們接近到護城河,便已大片大片的倒下。?
發現對方留有一手,也就證明和平軍料到在看似虛弱的士卒之後仍隱有精兵。史澤深知此刻再衝鋒不過是送死,他不得不令全軍暫撤。比之於宋溪萬餘士卒折損近半,他不過損失了數百人,實力並未受太大打擊。因此宋溪當聽到他鳴金收兵之時,憤憤地奔了過來,質問道:“爲何不攻了?”?
“敵人早有防備,我再去攻,不過是多增傷亡罷了。他之所以不用那些強力器械對付你,必定是料到你領的士卒之後留有精兵,我傾力去攻正中其奸計。攻城不在一時,爲何要將這兵力消耗在無謂的義氣之爭上?”?
宋溪聽了仍有些怒意,道:“如若你一來便同我攻城,此時城已經奪了下來,你這膽小鬼,卻縮在後頭看我送死!”史澤冷笑道:“你這莽夫,只知道攻攻攻,如果我一上來便是大軍齊進,和平軍還會中計嗎?我早就說過,打仗要多動動腦子!”?
“你動腦子又如何了?不一樣無功而返?”見史澤不給自己留面子,當着衆軍之面責罵自己是莽夫,宋溪全然忘了是自己先罵史澤爲膽小鬼的。他反脣相譏道:“明明是自己膽小,還說什麼動腦子,你若不膽小,有種便去攻城試試!”?
“去爲了你這城主之位,攻打狂瀾城嗎?”史澤一語揭穿了他的真實用心,他如此急於攻城,無非是爲了彭遠程許諾的城主之位罷了。想到這史澤心中便有些不平,自己追隨彭遠程也算多年了,如今大事將成,爲何宋溪這等莽漢尚有封賞,而自己的那份勳祿卻遙遙無期。?
“你!”論起鬥嘴,宋溪自然不會是史澤的對手,二人怒目而視,宋溪眼見史澤身旁衛士業已刀劍出鞘,只得作罷,道:“我要去請彭帥主持公道,你坐失戰機,該當何罪?”?
“去便去,難道還怕了你不成?”史澤若無其事的道,過了一會兒,又緩緩道:“忘了告訴你一聲,我不與你同時攻城,正是彭帥示意。”?
這一句話令宋溪幾乎嗆着,哽了半天也沒辦法說出什麼話來。史澤冷笑道:“我這次是見你可憐,故此救了你一救,否則我不說這計策是彭帥定的,你這莽夫必然要在彭帥面前破口大罵,那時你嘴中罵的雖然是我史澤,實際上罵的卻是彭帥!”?
宋溪無言以對,雖然他深知史澤絕無救他之意,只不過不原將兩人的爭鬥讓彭遠程知曉罷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自己一怒之下去彭遠程面前告狀,極有可能反而受彭遠程的重罰。?
兩人來見彭遠程,彭遠程並未責怪他們,即便是自己,在南城也吃了那城防設施的大虧,折損兵馬數千。僅一次攻擊,便在狂瀾城下損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這種消耗速度,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自己的攻城計劃來。?
正此時,哨兵忽然來報:“稟城主,城上射下這枝箭來了!”?
彭遠程收來一看,見箭上束着一片布帛,他打開布帛,上面公公整整寫道:“遠程兄臺鑑:五千精兵之禮已收到,奈何禮物太重,鳳某不敢收下,必將擇日歸還。敬請戎安。”?
他將這布帛傳給幕僚們,然後笑道:“諸位以爲鳳九天此是何意?”?
“是故弄玄虛吧。”一個幕僚見了之後迫不及待地發言,“那五千精兵,他始何肯輕易還我?”?
“他用繩將這些精兵一一縋入城中,可見對這五千降軍極爲忌憚,如何安置這些隨時可以造反的人,定然讓他頭疼。”史澤卻有不同看法,“若是我軍守城,兵不過二萬,卻有五千降軍,也會覺得麻煩。故此,鳳九天極有可能將這五千降軍盡數處死,之後再送還我們,以打擊我軍士氣。”?
“史澤說的不錯。”彭遠程對於史澤的看法更爲支持一些,當時情形之下,和平軍根本不敢輕易讓這降軍進城,否則他們突然攻擊,將會牽制住和平軍的守城力量,讓彭遠程的後繼部隊有足夠時間跟進。也不敢放這五千人回去,一則增加了敵人的戰鬥能力,二則他們回去就必需要在護城河上搭浮橋,而這浮橋又極可能被用於進攻。既是如此,那麼他們唯一途徑便是殺了這五千降軍了。?
“若是要殺這降軍,爲何不在城下殺,卻要將他們縋入城內,這豈非多此一舉?”見史澤的看法得到彭遠程認同,宋溪忍不住插言,雖然他被史澤稱爲莽夫,卻絕非不懂用腦之輩。?
“在城下殺只會有一個結果,那便是激起我全軍誓死之心。”史澤帶着譏嘲之意道,“如若在城下將降軍殺死,我軍上下便皆知戰敗只有死路一條,都會生同仇敵愾之心,鳳九天可絕不會有這不用腦子的想法。”?
彭遠程伸手製住宋溪鬚髮皆張的發怒,道:“無論如何,我軍都得小心謹慎,不可大意了。”?
這第一日攻城,便無果而終,但彭遠程並未氣餒。雖然戰鬥中受到小挫,但狂瀾城的城防基本上都給他弄明白了,如今看來,狂瀾城西城防禦設施仍很完整,應以小股部隊於此牽制和平軍,若是和平軍棄城而走,也無需阻攔,而南城城防設施已經被自己的攻城器械破壞大半,以此爲主攻方向,損失會少些。?
但要攻城,首先便得接近這城牆。護城河不平,便無法進城。既是自己搭的橋會被河平軍拆了,那就不會搭橋,直接將護城河填起就是,雖然說在填的過程中和平軍不會坐視不理,但只要自己多動腦筋,填這河溝應不會太費力。?
“今日大家都倦了,休息去吧。”彭遠程拿定主意便道,“攻城不急在一時一日,過五日後再攻城也不遲。”?
別人都散了出去,唯獨史澤接到彭遠程以目示意留了下來。等衆人散去後,彭遠程道:“史澤,這五日之中你要辛苦一些了。”?
“請彭帥吩咐!”史澤心中大喜,彭遠程拋開衆人單獨與自己商量,必然是個重要的任務了。?
“你將軍中工匠集中起來,各營之中曾做過木匠的軍士也都調在一起,領五千軍兵連夜趕製攻城器械。”?
“這……”聽到這個任務,史澤有些失望,這事原本無需他來管理,讓一個小吏便可輕鬆解決的。?
“我要的不是一般的攻城器械,而是和平軍無法用弩破壞的器械。投石機與巨弩機過於精巧,做起來太麻煩,我只要一種能擋住弓矢弩箭的移動房子,笨重一些無防。”?
史澤立刻明白了彭遠程之意,腦子裡念頭急轉,他道:“可以就地伐木建屋,屋下安上幾十個木輪,士兵在屋內推動前進。不過,這東西不可過浮橋啊。”?
“好主意!”聽得史澤將原本落地生根的房屋變成了一座移動的保壘,彭遠程拍案叫絕。“無需過浮橋,有這木屋爲屏障,我便可將護城河溝填平。”?
“哦,既是如此,我還有一計!”聽到彭遠程欲填平護城河溝,史澤又生一計,道:“這木屋不防做大做高些,屋內有梯可達頂端,頂端再開一門,等此屋打了城下,頂端之門打開,埋伏在內的將士便可直接登城,無需再用雲梯繩索!”?
“史澤,你果真是天賜於我的智囊啊!”聽了他這個設計,彭遠程禁不住笑了起來,“這木屋上下,必需用水澆得透溼,以防城上火箭襲擊。此事不可遲疑,我軍中糧草甚緊,時間長了恐夜長夢多,你現在就去辦理!”?
“遵命!”史澤精神大振起來,若是此器械成功,自己當載入青史,設計瞭如此實用的一種器械,後代子孫不知會如何評價自己。?
此時在陳國,圍攻懷恩城的蓮法軍,幾乎同樣陷入了彭遠程所面臨的局面。?
鄭定國的戰死,東城的大潰,對於程恬本人與蓮法軍來說,都是重大打擊,而對於湯乾來說,除去在他那原本極爲自信的心裡埋下了一絲陰影,還讓他必需面臨一個難題,派誰去懷恩城與李均談判要回鄭定國的屍體。?
正躊躇間,忽然衛兵來報,說是程恬有請,他不知發生了何事,便快步來到中軍大帳。?
“來得正好,城裡派人來了!”正揹着手在帳中來回踱步的程恬見了他披頭便說出這麼一句話。?
湯乾愕然道:“什麼,懷恩城裡來人了嗎?”?
“正是,來者自稱原爲薛謙帳下客卿,爲薛謙所逐不得不投靠李均,此次前來是替李均轉達其意的。”程恬末了又補充一句,道:“他還帶來了定國的屍骸。”?
湯乾悶了半晌,才長長緩過氣來,城裡的敵人行事,實在是出人意料。只聽程恬問道:“請你來,是想與你商量一下,李均遣人送定國遺骸來,究竟是何種用意。”?
若是從李均的角度來看,將鄭定國的首績斬下醃好,掛在懷恩城頭那對蓮法軍最有殺傷力,但對手卻將這最好的宣傳武器送了回來,不知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莫非他想以此換取全身而退不成?這似乎不合李均的風格……?
左思右想,湯乾也覺得琢磨不透,他道:“掌教之意,那個使者是見還是不見?”?
“自然要見,他依禮而來,我如何能無容人之量?”?
“那麼一見他便知了,遠勝於我們在此猜測。”湯乾言語中有些無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智慮,卻有不及之處。?
“也只好如此。”程恬下命令道:“請那人見來!”?
“請等一下,爲何我們不做些安排,讓來者知道說客不易,也壓一壓李均的氣焰?”湯乾獻計道,“請備一鼎,以火烹之,只言欲煮來使以祭定國在天之靈,如何?”?
雖然說程恬此刻心中鬱悶,卻也不禁爲湯乾之計莞爾:“既是見他,便已表明我們的態度,何必弄些這樣的玄虛?這等小把戲,不但難不住人家,只怕會讓我們自取其辱。”?
湯乾默然無語。片刻之後,魏展被帶了進來,他見了程恬,深深一揖,道:“魏展見過掌教大人。”?
“不必多禮,魏先生此來,除去送還鄭定國外,還有他意吧?”程恬單刀直入,直指正題。?
“掌教果然智者,既是如此,我也就直言了。”魏展再次拱手,道:“如今之勢,蓮法宗與和平軍各有顧忌,蓮法宗大事未成,陷入與陳國官兵、柳光大軍的苦戰之中,一不小心便會遭致徹底失敗,多年積累下來的實力也必然會被從根基上掃除。而和平軍則被蓮法軍切斷退路,餘州又有內亂。貴我雙方,都不願在這懷恩城下僵持下去,既是如此,我軍願將懷恩城、寶山城與原定城讓出,換取寧望城。”?
“僅此而已嗎?”湯乾尖銳地道:“現如今你們不過是籠中之鳥甕中之鱉,生殺與奪,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你們還敢來提條件?”?
魏展哈哈笑了起來:“這位不知是何人,能在掌教面前說話,想來也是蓮法宗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卻爲何說出如此沒見識的話來?”?
湯乾怒氣填膺,按劍而起,道:“狗賊,你不過是薛謙部下一叛徒,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魏展傲然站着,斜斜睨視着他,似乎有意在激怒這個文人模樣的蓮法宗上層人物。“在你等合圍之下,李均統領斬殺你軍中第一勇將鄭定國,如蒼鷹撲兔一舉得手,你怎能說我們生殺與奪在你手中?若是李統領舉全城之力,傾力突進,與蓮法宗拼個魚死網破,你這無謀無智之輩戰死事小,而亂軍之中程掌教難免玉石俱焚,如此壞了蓮法宗千秋大計,此責誰人能當得起?至於條件,李均統領以仁爲本,故此令我提出這兩利之條件,你卻在此咆哮叫嚷,說你無見識還是看在程掌教面上對你客氣,否則的話……”?
“住嘴!”出聲的並非湯乾,而是程恬本人。雖然由於依他之計而遭致小挫,但湯乾這些年來無論是隱伏於鄉野之時還是舉大事之後,都爲蓮法宗出過不少奇謀,雖然他野心大了些,但程恬也不能容忍被魏展如此羞辱。因此他暴喝阻住了魏展說出更難聽的話語。?
“難道說李均令你來,只是要你當面辱我嗎?或是要你來我這逞口舌之利?”他見魏展住了嘴,語氣也緩和下來,但言辭卻依舊鋒利。?
“事關重大,若不以犀利言辭驚動掌教,掌教左右如何肯給我說話的機會?”魏展淡淡一笑,全然沒有被程恬暴喝中迸發出的氣勢壓倒。?
“湯上師,請坐下來,不要與他計較。”程恬將湯乾勸坐了下來,然後又道:“魏先生,你所說兩利,我只見有利於李均,卻不見有利於神宗,倒要請先生解釋解釋。”?
他因爲惱魏展無禮,因此也就沒有命人給魏展安排座位,魏展也不以爲意,向前踱了兩步,微笑道:“自然有利,掌教一可以坐而得這三座易守難攻之城,二則可解蓮法宗與和平軍之怨,三則可讓掌教回過頭來繼續對付柳光。畢竟,於蓮法宗而言,最大的對手並非和平軍,而是已獨佔陳國南路、將掌教迫至此處來的柳光。”?
提到了柳光,程恬與湯乾神色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他們原本牢牢制住了陳國南路,但柳光來了之後,無論鬥智鬥勇,他們總是遜上一分半分,若非柳光出於某種考慮,只是逐走他而非消滅他們,此刻只怕他們都已成亡魂了。?
沉默了半晌,程恬微微吁了聲,如今看來,想要擊潰李均以絕後患是難以做到了,對方在絕境之中尚能施計斬殺鄭定國,目的正是向自己顯示實力,讓自己明白無論是速攻還是久拖,勝負都很難預料,現在,只能在談判中多討價還價,以安撫自己部下之心了。?
“要我解圍,並不困難。”他道:“第一,除去懷恩、寶山、原定三城之外,寧望城只是暫借李均通過,在李均回餘州後,寧望也得歸還於我。第二,李均離開懷恩,城中的糧草物資必需留下。第三,李均與我折箭爲誓,他從此不再進攻我神宗天兵。”?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此三條,一條也不可少,如若李均不能答應,我拼着全軍之力,也要爲神宗絕此大患!”魏展眉頭微皺,這些條件正是李均能做的最大讓步,程恬想來早考慮周全了,纔有這三條條件出來。思前想後了片刻,他脣間又浮起了笑意:“可以,我們通通答應,不過,我們也有三個條件。”?
“請講。”?
“第一是和平軍撤軍之時,蓮法軍不得追襲,若在和平軍二十里之內有蓮法軍,便以掌教食言而論。第二是和平軍所需糧草物資可以帶城,和平軍帶來的器械,也一併帶走,否則我軍便要餓死在半路上。第三,請掌教與李統領折箭爲誓,蓮法宗永不入餘州發展!”?
“你倒是不肯吃虧啊。”程恬心中一鬆,這些條件原本就算不得什麼,此時蓮法宗而臨強敵,也根本無暇東顧餘州,至於陳國大事成後,那時要找個藉口還不容易得很??
於是,雙方在都付出傷亡之後,暫且達成了一個誰也無法保證的協議,和平軍,終於要踏上歸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