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負能量的情緒全都撒到琴鍵上,《水邊的阿迪麗娜》終於可以完整連貫的從我的指尖流出。這一刻,先前所有成百上千次枯燥無味的練習全都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喜悅感。
這種碎片式的可愛的快樂,接連起來不就像一個個音符,構成了生活這篇樂章?
“君玉,今年過年不回家嗎?”曉雯在我身後走來走去,一大早,她已經忙的不可開交了。
按住黑鍵的手指戛然而止,去年過年回家的場景歷歷在目。
那個誰誰誰也結婚了,怎麼別人結婚都輕而易舉,你結婚像搞科研一樣?
我覺得那個人很好了,你怎麼就是不滿意呢。
要求不要太高,不要老是挑來挑去,你在挑別人,別人也在挑你啊!
······
以前,老媽向我抱怨這些,我脾氣上來了,也會懟回去,但無關緊要,說的話也不痛不癢。兩人都說煩了,我們吵吵架,母女哪有隔夜仇,該一起逛街一起逛街,該去公園散步去公園散步。
什麼時候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們之間沒有其他話題了,因爲她字字句句都離不開“男朋友”三個字。
唉,昨天沒睡好,今天氣色好差,要好好敷個面膜。
是啊,趁現在還年輕,趕緊找個男朋友,以後年紀大了,不好找了。
開車不熟練,我拿老爸的車上路練練手。
別嚇我了,以後有男朋友,開你男朋友車練手去啊。
你脾氣這麼差,以後和男朋友怎麼相處啊?
又在玩手機?上次胡大嬸給你介紹的那位你怎麼不回人家?
張愛玲說,有些事明明與你無關,卻能在心裡拐好幾個彎的想到你。
我媽是,有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卻能拐好幾個彎的想到你要找男朋友。
“不回,假太少,懶得回!”我假裝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曲譜。
去年我是怎麼氣鼓鼓地離家的?
我已經長大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你在那裡乾着急,有什麼用?你爲什麼不能把關注點從我身上移開,好好享受你的晚年,做做你年輕時想做卻來不及做的事情呢?
我沒什麼想做的事情,最想做的事就是看着你結婚。再說,你現在這個狀態,我不出去賺錢,能行嗎?我甚至都沒錢養老。
兩看兩相厭,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摔門而出。
最親的人是我們的最後一個避風港,當我們在外面遍體鱗傷,卸下全身的盔甲回到這個避風港時,卻發現這裡已是一片廢墟,我們的心理防線開始節節敗退,最後的保護層全面坍塌,不堪一擊。
“裝,你以爲我不知道?”
我這點小心思確實騙不了曉雯。
“你知道我回去要面臨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脣槍舌戰可以把你折磨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像你這個年齡也做過類似的事。只是—”她轉到我到面前說,“你要體諒你媽,她也承受着來自她那一輩人思想桎梏的壓力。”
“我理解她,只是,讓我純粹爲了結婚而結婚,我也做不到。”
“你也別太給自己壓力,單身有單身的快樂,結婚也有結婚的煩惱,一切隨緣吧。”
晚上回家,和爸媽視頻。
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無非就是老生常談的幾個話題,今天吃了什麼,工作累不累,和同事之間有沒有矛盾。大概知道把我催煩了,這次老媽破天荒地沒有提起“男朋友”三個字。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過年不回來,準備去哪?”爸爸突然靜距離湊到電腦前。
我一清二楚地看到,爸爸兩鬢的白髮又多了許多。
什麼時候第一次注意到爸爸的白頭髮?初二上學期的寒假,無意在某個陳舊的箱子裡尋寶似地翻出了爸爸學生時代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爸爸穿着一身整潔的軍裝,右手握着一把機關槍,左手搭在旁邊同樣穿軍裝的同學的肩膀上,露出帥氣陽光的笑容,相片上面赫然幾個大字:某某中學高一二班軍訓照。哇,這是我的爸爸嗎?真帥,對着照片我喊了一聲“爸”,有種無法形容的奇妙的感覺,和我年紀相仿的人居然是我的爸爸。我興沖沖地拿着相片跑去給爸爸看,他也很驚訝,坐下來和我講這張照片的來歷,旁邊的穿軍裝的是哪個叔叔。就在那個時候,我注意到了爸爸頭上的一根白髮,心裡爲之一震,爸爸怎麼會有白頭髮了?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是太辛苦了麼?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照片上,我問爸爸,什麼時候有了白頭髮,他搖搖頭,不知道,反正總有一天是會長的,有什麼大驚小怪?
“有幾篇稿子要趕,假又少,就不回去了。”怕爸媽多想,我隨便撒了一個謊。
“你們領導太不人性了,他不知道外地人一年到頭難得回一次家,他還要剝奪這個機會,他是哪裡人?他不用回家啊······”視頻前的老媽開始罵罵咧咧,我一言不發地聽着,默默享受眼前這個不明真相的人爲我打抱不平。
爸媽老了,我是該退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