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門口有一大片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個大花壇,花壇周圍有兩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
這裡,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情景短劇,廣場上跳廣場舞的隊伍換了一撥又一撥,榕樹下前天打太極的老爺爺,今天又換成了跳華爾茲的大叔大媽,昨天坐在石凳上畫着精緻妝容拉着二胡的年輕奶奶今天又是另外一位頭髮掉光的男子在吹長笛。
公園的門口是老年人的天下,與周圍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以前上下班經過這裡,總是匆匆一瞥,今天卻久久地不忍離開,只想貪婪地享受這裡的每一幀畫面。
身旁走過一對背影,兩個人儘管都已白髮蒼蒼,步履蹣跚,卻手牽着手,他們的背影沐浴在清晨淺淺淡淡的陽光中,相視而笑的側顏美的不像話。
我彷彿在看一部未經彩排的啞劇。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時光積累的淡然,歲月沉澱的智慧,在生命的最後一段長河裡,他們以一顆平和之心,欣賞兩岸的風景,無慾無求,靜待花落。
“笑笑,你說六十歲以後,我們會在一起跳廣場舞嗎?”
開完例會,我和笑笑一起走出寫字樓。
“那最好啦。”笑笑皮笑肉不笑,轉移話題,“我最近都快煩死了。”
“怎麼啦?”
“上次不是報道了皇家地產的負面新聞嗎?當我含蓄地向對方表達陳總的意思的時候,我的內心是拒絕的。在地產公司混的,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轉世,他倒是聽出來了,就吐了三個字。”
“?”
“威脅我!?”
噗,我嘴裡的礦泉水差點沒噴出來。
笑笑耷拉着臉,“人家今年哪有費用做廣告,就一個在售樓盤,財務部的公關費用早就用完了,你說我能怎麼辦?領導拿我當炮灰使呢。”
三年前,笑笑休產假期間,報社的另外兩位老員工明爭暗鬥,企圖搶走她的地產客戶,爲了保住版面,笑笑的產假休息了不到一個月,就拖着病怏怏的身體回來工作。沒有坐好月子,導致她現在身體都很虛弱。
“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想想我的處境,心情瞬間又降到了冰點。
“像我們這種默默實幹、老實巴交的人,就是容易受欺負,他做了什麼呢?喝茶、聊天、使喚我們?”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坐在辦公室的陳總早被笑笑的眼神千刀萬剮了。
“至少他還擅長一點。”我和笑笑異口同聲:“拍馬屁抱大腿!”
毫不誇張,如果誰阻礙了他的拍馬屁,只有死路一條。結果是,他靠着這一點,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穩穩地坐上了這個位置。風水輪流轉,現在換別人拍他的馬屁。
笑笑無不諷刺地抨擊,“聽說現在有培訓機構開課教你如何勾引妹子,我覺得他們應該增加一門:教你如何拍領導馬屁。”
“笑笑,你有沒想過不搖筆桿子我們還能做什麼?”
“額,我這個年紀也不好轉行了。幸好我還有依靠,我老公每個月都給我夠用的零花錢。有一次我寫稿寫的懷疑人生了,就問他,如果我失業了怎麼辦?”
“他怎麼說?”
“他用很嚴肅的口吻說,你不工作沒有關係,以我現在的工資可以保你衣食無憂,但大富大貴的日子你就不要指望了。”
多樸實最感人的承諾,比那些不着實際的山盟海誓靠譜多了。
“所以,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不是工作,而是找男-朋-友。”她特意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你又來了!”
“好好好,不說了。你去參加協和醫院的新聞發佈會是吧,上車吧,咱倆的活動順路。”
“別忘了,我那篇稿還得勞煩您多加修改啊。”
笑笑一踩油門,車子駛出了車庫,“這是一篇吃力不討好的稿件,很有可能被斃掉,你還是堅持要寫?
“不寫,白白浪費這個平臺混吃等死嗎?”
寫不了醫療稿,就那寫一篇市場稿吧。我從死者、家屬、工廠、勞動法四個方面,寫了一篇兩千字以上的大稿,警察局和市**門口靜坐這兩塊自然要避而不談,經過笑笑的一番修改,發表在了報社的APP上。
經過一兩天時間的發酵,線上線下平臺齊發力,各大網站、主流媒體、微信公衆號,有的轉載,有的另選角度,影響力在繼續擴大。
“喂,君玉。”賢哥興沖沖地打來電話,“你這篇稿子起到大作用了。我剛參加完公安局的活動,劉局已經表態,要成立專案組,重點調查這個事件。”
“太好了,沒有枉費我風裡來雨裡去的採訪。”總算有點小小的成就感。
“還有個好消息。那兩名把家屬抓起來的警察被革職查辦了。”
“幹得漂亮!賢哥,你負責跑公安局,有什麼好消息,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沒問題。”
這個週末不能再墮落了。掃視一遍房間,對自己的狗窩用三個字形容:多、雜、亂,是時候好好大掃除了。桌子下面的大抽屜是突破口,裡面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全是用完的護膚品,當初純粹覺得有些瓶子的設計很有創意很漂亮,喜歡就收藏了,沒想到越來越多,好幾次清理都捨不得扔掉。思量再三,只能忍痛割愛了,丟,一件也不留。還有前段時間受了刺激自我麻痹買的一大堆零食和飲料,我把剩下的沒有吃完喝完的全都扔到垃圾袋裡。
也許有些人和物,一開始如果有了放棄的的心理,不管當時怎麼挽留,總有一天你都會捨棄。
鈴聲響起,是曉雯的來電。“君玉,山姆大叔,等你。”
“你有沒有這種心理:突然很厭倦這種一層不變的生活。我每天到了點起牀,到了點送小孩上學,到了點上課,到了點接小孩,到了點下班,到了點吃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無味,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激情。”曉雯喝了一口威士忌。
“這個度數高,你少喝點。”
“你不喝?”
“不喝,你喝的不省人事了,誰送你回家?”
“不行,你要賠我喝,大不了叫代駕。”曉雯遞過來一杯洋酒。
我把酒杯推到一邊,“倆女的一起喝醉酒,太不安全。你放心大膽地喝吧,我清醒,我負責送你回家。”
酒吧的音樂剛纔還是舒緩有情調,現在毫無準備地變成節奏感更強,跳躍性更大的電音,鏗鏘有力,強烈震撼,一拍一拍打在心上,感覺全身的細胞都要按捺不住跳起來。
我兩手搭在吧檯上,像個局外人望着舞池中密集的人羣,她們一個一個踏着分裂般美感的節奏,化身黑夜的舞者。
“這麼多年,我都幹了什麼?養娃,工作?”性感曖昧的燈光下,是曉雯的一張苦瓜臉。
“養娃,工作。難道不是一個平凡人最大的成就?”我大聲說。
舞池上空的音樂以一種更加緊促的旋律,極富力度的撞擊,把整個氛圍營造的更有層次感和空間感。
城市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