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冬,帝都洛陽之中連續發生了五件大事,一時之間,天下無不震驚。
頭等大事,便是皇親國戚、河東衛家的家主去了,陪同他的還有家中的老二,病癆鬼衛仲道,事情的起源便是那衛仲道新婚當日,沖喜的新婦人、帝都名媛蔡琰傍晚被賊人從平縣渡口搶了過去。
第二件大事同樣令人震驚,一向自詡爲宦官對頭的諫議大夫劉陶的心肝寶貝劉巧兒竟然嫁與了中常侍郭勝的侄兒郭貴,而且據說此事便是連那老頑固橋玄也是極爲贊成。
第三件大事,便是四通市中一家胡商客棧重新裝潢了一番,雖是老店新開,卻換了個極有意思的掌櫃的。據說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不知使了什麼妖法,竟然讓汝南大賢許靖甘願舍了計吏的位置,拜其爲師,窩在客棧中做了一名小小的說書先生。不僅如此,便是那帝都風雲人物曹操,也是折節下交,與其互稱兄弟,看那模樣,似乎二人之間還是以那少年爲長。
第四件大事卻是個醜聞,據說也與胡商客棧有關。有百餘名士子曾親耳聽到四世三公之後、袁術袁公路在客棧中當衆指責其庶兄袁紹爲“野種”,本來諸人也是不信,奈何那袁術有憑有據,連袁紹先母的情況都給賣了個一乾二淨,當時二人的大兄太僕袁基也在客棧之中,卻是默認了這一說法。話說甚麼東西傳得最快,自然便是名士顯貴的風流韻事,當下,這則醜聞尚未過夜,便迅速蓋過了前面三件大事,成爲了京輔一帶酒席飯案上的頭號話題。
前面四件大事已經足夠讓人談論很久了,然而,過了不到二日,第五件大事便又迅速傳了出來:聖上御口親開,將那衛家走失的新婦人蔡琰賜予了胡商客棧的小掌櫃。據說此事朝議時,雖然衛家子弟當廷哭訴,甚至以頭搶柱都暈過去好幾人,聖上卻得到了內宦、遺老以及那黨人三派的大力支持。這也是靈帝上任以來,朝中三派第一次精誠合作、齊心協力共推一件議案,聖上龍心大悅,興致勃勃地當廷決定要親自主持這場曠前絕後的婚禮,時間三日之後,地點就在胡商客棧。
這個消息傳出洛陽的時候,當事人明溯卻在客棧的二樓雅間,與那議郎曹操把酒品詩,不甚快樂。
其實,依照曹操的心性,被人言中了自己想造反的心思,自然是趕緊殺人滅口才是,奈何幾次拔劍相刺,那詭異的長刀都總是能在最後一刻堪堪地攔在劍尖前面。
明溯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愕然四顧,然後追問曹操:“我師叔走了麼?”
曹操費盡心思都沒能殺得了睡夢中的明溯,不想那明溯醒來卻是毫無所覺,依然熟稔地與曹操攀談個不休。曹操心中狐疑,便問了一句:“莫非適才汝師叔又託夢過來?”
“嗯,可是隻說了一句話,他老人家又跑了。”明溯納悶地言道。
聞言,曹操頓時緊張了起來,問道:“說甚麼了?”
“也沒說甚麼。他只是說你這個人表面上仁義禮節,背地裡卻是男盜女娼,看似目不斜視,其實心中卻老想着別人家的漂亮媳婦,讓我小心點。”明溯歪頭想了好長時間,卻不知道這話甚麼意思:“可我還沒娶媳婦嘛,這高矮胖瘦美醜更是無從談起,他怎麼就讓我小心你?”
曹操頓時心中鬆了口氣,當場指天發誓,言說哪怕明溯將那天下的美女盡數娶了回去,他曹孟德都不會起一分心思。
“如此我就放心了。”明溯也是鬆了口氣,拍拍胸脯言道:“若是與一個色狼長期做兄弟,我豈不也成了那死鬼袁成!”
二人哈哈大笑一通,心中芥蒂頓消。心中畏懼鬼神,曹操自此開口必稱明兄,明溯卻是順勢改了口爲孟德兄弟,二人長幼關係就此確立了下來。
三日之後,同樣是在這個雅間,曹操帶了個驚天的大新聞過來,明溯聞言頓時歡呼雀躍一番,左右暫時無事,二人便索性擺開了酒席,將那詩詞歌賦好生地較量了一番。
那曹操平素自恃才學過人,不想遇到明溯這個小妖孽,卻總是矮了一頭,當下,也不客氣,便將自己生平所作盡數賣弄了出來,明溯卻是不置可否,待那曹操誇完自己,略顯靦腆地喚那徐庶將自己幾篇路上的隨筆給送了過來。
半響之後,曹操愧然嘆道:“倘若有明兄相助,吾就是與天下之人爲敵又有何懼!”
二人正飲至酣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綿長的喝聲:“聖旨下……着胡商客棧掌櫃明溯接旨。”聲音有些熟悉,明溯仔細想了一下,宮中除了郭貴,他便只與那小黃門相識,當下,也不拘謹,便直接行了出去。
先前徐庶已經在門外擺下了香案,此時明溯行了出去,發現來的正是那個小黃門,只不過此時卻是滿面的嚴肅,絲毫沒有上來寒酸一番的意思。明溯只得鬱悶地在香案前拜了下來,那聖旨也甚爲簡潔,連個“奉天承運”都沒有,“皇帝詔曰”後面便直奔主題,將明溯與那蔡琰的事情給確定了下來。
明溯再三拜謝之後,接過聖旨,仔細地瞧了一遍,發現這聖旨上面除了那些正文部分,後面竟然還有兩位看不懂的印書建議,最後卻是異常清雋的一個“可”字,簡明扼要,上面蓋着一個四方大印。明溯正待好好辨認一番這印中的蟲鳥篆究竟刻的是不是那“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旁邊小黃門見其失禮,緊忙咳嗦了一聲,提醒道:“這聖上旨意,還請明掌櫃請了回去供奉起來。”
正事忙完,明溯便悄悄塞了一塊金子過去,那小黃門眉花眼笑地攏入袖中,拱手連說幾聲“賀喜明掌櫃的”,也不停留,便自回宮覆命去了。
商販得到當朝聖上的賜婚,這是四通市的頭等大事,此時市令並那一衆手下,緊張地將胡商客棧團團圍住,連只蒼蠅也不讓它飛了進去。明溯望着那四周人山人海,心中直打哆嗦:小爺我花了這麼多心思才造成如此轟動的廣告效應,被你這麼一攔,不知又該多少利潤飛了。當下,便將那曹操拖了出來,請他去與那市令好生交涉一番,自己卻是緊忙進了後廚,吩咐將那雞血泔水葡萄酒趕緊先調上三五甕出來。
曹操協商的結果便是客棧可以再開一日,明日便得歇業佈置,凡進出人等皆要搜身,以免出現那身懷利刃、心存不軌之徒。當然,歇業的不僅是胡商客棧一家,爲了操辦這個極長臉面的事情,在市令的協調之下,整個四通市接連歇業三日,這下也算是斷了明溯的僥倖心思。
當下,明溯也不客氣,除了那些前來道賀的店鋪業主並那市令等人被邀請進了二樓一個雅間,由客棧“公款招待”,也算是明溯提前答謝一下同行以外,其餘人等,盡皆簇擁成一團,把個客棧內外擠得是水泄不通,便是點的酒水都得客人一個一個地自己傳遞了過去。
畢竟這是自己主公第一次大婚,而且還是當今聖上親自賜婚親自準備主持的,徐庶本來還想去二樓找明溯商議一番細節問題的,不想此時便是連那廚房後門倒泔水扎着鵝的地方也都是人山人海,無奈之下,只得在外面轉悠了大半日,與舒邵二人凍得渾身發抖,再轉回來,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聖上賜婚的結果便是胡商客棧一日之間將準備的全部東西都賣了出去,便是那後面的鵝兒,缸中的水兒都被用得個精精光光。踩着一地鵝毛走了下來,明溯不禁心疼地喃喃自語道:“這幫賊人,這幫天殺的賊人,連個鍋碗瓢勺也不給我留下一隻。”旁邊那廚師與胡娘卻是喜茲茲地擡着一隻水缸在地上挪了進來。
總算還留下了一個傢伙!明溯欣慰地上前一瞄,頓時目瞪口呆,這是怎麼樣一副情景:缸中清一色的錢銀,而且還不是那些零碎的大錢,白花花的是銀子,黃澄澄的是金子,一個個相互依偎在缸中,互親互愛,着實讓人觸目心驚,心生愛意。明溯忍不住撲了上去,雙手捧起一把錢銀,輕輕地在脣邊吻了一下,又緩緩地灑了下去,自己卻閉上雙目,側耳去聽那響聲。
“這麼多?”明溯猶自不敢相信自己,不停地追問着二人。奈何此時那水缸實在太沉重了,任那胡娘與廚師憋紅了臉面,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也難以往樓梯上去一步,只得先放了下來。
“連我那兩把菜刀都賣了五十兩金子呢。”稍微喘了口氣,廚師便緊忙得意地賣弄着功勞,不想卻被明溯當頭狠狠地拍了一下,責怪道:“你這個敗家子,連兩把菜刀都賣了……”
旁邊胡娘忐忑地言道:“掌櫃的,這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五十兩金子足夠我們重新置辦幾個客棧了。”
“我是說他那菜刀賣得……太便宜了,怎麼說一把菜刀也應該賣上五十兩吧。這個敗家子!”明溯此時已經說不上是哭還在笑,二人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獨自抱着個大水缸,猶如那企鵝一般,一搖一晃地上了二樓,一腳斜斜地踹開雅間的門。
片刻之後,一聲變音的長嘯響徹了整個四通市集:“聖上英明……聖上鳥生魚蛋……聖上,我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