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入京之時,見那守衛外郭城門的皆是徼巡士卒,到了這宮城西門,掌門卻是宮衛屯兵。那些屯兵自然不知道三人先前嘀嘀咕咕地在言說甚麼,此時見其逐漸靠近宮門,便揚戟呵斥道:“何人鬼鬼祟祟,安知天子威儀?”
這卻是讓三人速速離去,不要驚撞了天子儀駕。明溯暗道,這東漢的皇帝宿衛卻是好說話,換了自己上輩子,若是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靠近大大的住所,恐怕不等解釋,便已被暗中潛伏的黑衣人拿頸扭臂,推了下去先關上幾日再來審問。
其實,明溯卻是想偏了去,這洛陽的守衛,因職責不同,各自統率隸屬亦自不同。像那守衛外城的徼巡士卒,歸屬北軍,由執金吾統領,這守衛宮城的宮衛屯兵,號稱南軍,由衛尉統領。至於皇帝身邊的宿衛,相當於皇室衛隊,則按照片區、職責以及出巡、駐守的區別,由車郎將、戶郎將、騎郎將等郎中三將以及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等禁衛統領分別執掌,負責禁衛裡面的宮殿及皇室人員的安危。
說白了,門口這些人,雖然比外郭守衛的地位要高,其實也不過就是些二孃養的,裡面歸屬九卿之一光祿勳統率的那些主兒,平素出入宮門,都難得給上一個好臉色。若是這些屯兵膽敢隨意步入裡面的宮殿半步,輕則被那一牆之隔的宿衛當場斬首示衆,重則抄家滅族,萬世不得翻身。
這邊明溯思緒如潮,那邊郭貴卻緊忙上前,拱言道:“我乃中常侍郭勝郭大人的侄兒,此次前來京中拜訪伯父,還望通報一番。”
聞說是宮中郭大人的子侄,那些只能在宮門外對普通百姓抖抖威風的屯兵自然也不敢拿捏架子。當下,便有一人轉過身來,遠遠地對着裡面喊了一聲,片刻,兩名宿衛領着一個小黃門行了出來。
多年之前,郭勝曾經蒙恩準還鄉省親,那小黃門亦隨同前往,此時上前,見郭貴眉目之間依稀可辨當時面貌,便諂笑着行了上前,互相見禮、盤問一番,確定身份無疑後,方纔驚訝地問道:“大郎爲何到這西門之處?”
“難不成西門不能進人?”郭貴也是驚訝莫名,此行之前老爹老孃沒吩咐過非要從哪個門進宮的撒,難道這宮城規矩不光是南門不開,西門平時也是禁止行走的。
那小黃門見郭貴納悶,便笑着解釋道:“這西門之外皆爲雜役刑徒所居,東門之外,方爲各位大人的住所。”言罷,便向那兩名宿衛請託了一番。
本來尋常人等是不得放入宮中的,然而此時郭勝等人在宮中威勢一時無二,便是那皇帝都是言聽計從,這些宿衛也不想惡了此人,便折中想了個法兒,讓那小黃門領着三人從南宮穿了過去。
原來這宮城內還分了南北兩進,其中南宮爲皇帝接受大臣朝見、讀書的地方,北宮纔是真正的住所。本來,陌生人等是不得隨意進出宮內,只不過此時皇帝勢微,婦寺干政,宿衛也就因私廢公,私下裡開了後門放明溯等人進去了。
一路從卻非殿、前殿、崇德殿、德陽殿、翠花樓面前臺階下面行過,明溯三人見那城郭巍峨、宮闕壯麗、亭臺林立、樓閣鱗比,其餘御園池塘,亦是極盡奢華,不由得如那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着實大驚小怪了一回。那小黃門自幼便生得此處,早已習慣種種稀奇之處,亦是知曉外面民生的疾苦,當下也不多言,只是恭謹地在前面領着路兒。
嘉德殿是皇帝會見大臣的地方,守衛尤爲森嚴。沿途,諸人連續遇到三十幾撥宿衛盤問,那小黃門皆是輕輕一言,便直接放了行去。明溯不由得暗暗心驚,這宮中宦官的權勢之盛,大略從此便可窺得一斑。
不一會兒,諸人已行至東門,這邊的看守遠遠要比西門嚴格得多。出門的時候,儘管那些宿衛與小黃門熟識,卻依然檢查了一遍腰牌,細細地盤問上一番,方纔允可放了明溯三人出去,卻是將小黃門留在了門內。
郭貴是個自來熟,又兼有那郭勝的關係在內,短短的千餘步,便與那小黃門混得極爲熟捻,此時,見其不再陪同出去,便扯了那小黃門的袖子央其帶個路兒。那小黃門卻是猶猶豫豫地言道:“宮中自有規矩,我等欲出宮門,須得列位常侍大人手書憑條。”
這便是出門證了,明溯心中恍然,便也不再讓郭貴胡扯,只是上前恭謹地行了一禮,執手邀那小黃門如若有機會出得宮城,定要到郭勝府上與衆人一聚。客套話是假,袖中暗暗遞過去的錢銀纔是真的。
這次小黃門假託了郭勝的面子,妄自帶了諸人私入宮內行走了一番,開了個眼界,雖然沒有見到那皇帝辦公宮殿之內究竟是何模樣,然而,此等情誼之珍貴明溯心中自然清楚。本着多結交幾個人,有備無患的心思,明溯出手也不小氣,轉眼之間拳頭大的一塊金子便送了出去。
那小黃門正自奇怪明溯爲何如此客套,突然之間袖中一沉,暗暗將手拿捏了一番,面色更爲和善了起來,心中也便記住了這個出手大方的少年。
出了東門,明溯回頭望了一言,只見夕陽如蔭,隱隱地投射在那東門之上,照得“青瑣門”三個大字流光溢彩,甚爲耀目,其內黃牆紅門,金釘密佈,過道里甲士雲集,禁衛森嚴,端得是氣派異常,一絲也看不出即將敗落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暗自嘆息了一聲,也不打聲,徑直領着二人往前行去。
先前路上,小黃門已經介紹了那郭勝的宅子便在青瑣門外左手第五進。此時,三人一路慢慢尋去,行了約莫千餘步,便見到一道長長的圍牆邊上,一挑青檐飛了出來,行至前面,“郭府”二字躍然其上。
見到了地兒,郭貴便上前叩響了門環。不一會兒,幾名下人行了出來,問清來路之後,便有一人趕緊入內稟報了一番,再回頭時,那郭勝已是親自迎出了垂花門。郭貴忙領着二人繞過影壁,轉了過去,不顧地上泥濘,口稱“伯父大人”叩拜在地行了個大禮,明溯與徐庶亦是以晚輩之禮上前叩拜了一番。
雖然郭貴一向對他這個大伯爲人頗不待見,然而今日,以明溯的眼光看來,此人面慈言祥,笑意怏然,言語之間,毫無架子可言,初一見面,便讓人心中不由生了親近之意。況且此人極爲看重親情及血脈延續,憑郭貴區區一名子侄晚輩到訪,他亦能親自迎出垂花門,可見其對傳宗接代的執着已經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
想到這裡,明溯心中對於宦官的一些看法便有了些許改變:都是些可憐人兒,若不是當初家中破落,實在沒了活路,又有誰會冒着生命危險,心甘情願地騸了下面,斷了終生念頭,跑進宮去做那低三下四侍候人的活呢。暗暗地嘆了口氣,明溯便招呼徐庶一併跟了上去。
郭勝對於明溯、徐庶二人卻不在意,滿面驚喜地執着郭貴的手,一路並行,過了垂花門,進了內宅,穿過遊廊、跨院,徑直進了那堂屋之中。這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庭院中孤零零地植着幾顆雜樹,左右廂房大門緊閉,中間甬道雖然鋪了磚兒,上面卻是灰塵遍佈。
明溯一路過去,心中不由有些詫然,畢竟以這郭勝的權勢,不消說弄個池塘,買些下人搭理,便是整個五進帶花園的大宅子,在這洛陽城中,也沒人敢吭個聲兒。現在瞧這架勢,一進不過二三間倒座房,四五名下人,進了堂內,只見一名侍女忙前忙後,心中不由對這簡樸寒酸的景象有了一絲別樣的感覺。
郭勝卻是毫不在意,只顧扯了郭貴問東問西,最後更是如數家珍般點了京中數個名媛閨女的情況,也不管人家是否看得上自家侄兒,就在那一臉渴切地盼望着郭貴能夠立馬應了下來。
郭貴跟隨明溯在軍中自在慣了,好不容易自家那老爺子沒有再逼着讀書,不想到了京中,這大伯卻是一門心思要將自己弄成那種馬,頓時一臉的懊喪,恨不能轉身連夜逃離這京城帝都。
郭勝見了侄兒無心這一類話題,便按捺住了內心的急切,把注意力轉向了明溯二人。此時,明溯、徐庶尚還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見郭勝發問,便上前各自報過籍貫、名號,重新拜過了一遍,又立於一旁,等待郭勝發話。
那郭勝見明溯是家鄉之人,又是那大儒龐德公的子侄,心中愛屋及烏,自又親切了許多。此時,見明溯二人恭立堂中,便示意二人坐下,口中和藹地言道:“我一直侍立帝苑,將近十年未能返鄉,不想昔時娃兒都已經長大成人,不知先生身體可好?”
明溯以爲其詢問龐德公的情況,便謹然起身言道:“大伯長在襄陽隱居,竟勞大人掛念……”話未說完,那郭勝已是匆匆言道:“我幼時亦從你祖父讀過幾日書,與你父親有同門之好,算來也是你的長輩,你就隨貴兒後面稱呼我一聲伯父吧。”
原來是祖父的學生,明溯心中納悶,如此重大的人際關係,自家那個老爺子怎麼就從來沒有和自己提及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