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現在張邈知道了這夥賊人竟然出自樑國之後,心中自然對衛茲叔侄恨之入骨,不爲其他,只爲這短短的兩年多時間,被其燒殺搶劫的財物數不勝數。想到那些本該是自己所得的財物可能早就被暗暗押運回了樑國,張邈心中就是一陣劇痛。
張邈並不清楚,當初明溯剿匪後,早就在第一時間將搜得的財物私吞了大半下來。所以此時,衛茲的可惡程度,在張邈心中,早已遠遠超出了“被利用”的明溯,畢竟最終還是不明真相的西山軍出於義憤剷除了這個大毒瘤。從這個現象來分析:其實,西山軍與樑國之間應該沒有勾結起來。
想到這裡,張邈不禁爲自己先前發去洛陽的文書感到後悔。不管怎麼說,明溯都是劉宏親自賜封的仁義侯,在他沒有明確展露出想要攻城略地的行動之前,自己貿然指責其意圖謀反,這不是在攻擊明溯,而是在打劉宏的臉!這麼簡單的道理,爲甚麼自己此前卻沒有想到,張邈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此時,他甚至比之前幾日更加地期待京中的迴音。
“的噠的噠……”
馬蹄聲急促。陳留城外,一隊身着明光鎧的騎兵士卒,飛快地衝了過來,沿途行人無不紛紛避讓。西門守卒遠遠地望見了這支隊伍,趕緊將木製擋馬搬了過去,橫在城門前面。
一名什長模樣的士卒上前正要詢問一二,那當頭的騎卒卻毫不停留,待馬衝到前面,手中長戟一伸一擡,那擋馬便轟然滾落護城河中,後面的騎卒亦是馬不停蹄,長驅直入城中。
那什長心中甚是惱火,正待發作之時,最後一騎已經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只聽那騎卒冷哼一聲,手中鞭子一甩,“啪嗒”一聲,什長的面頰之上便多了一條血痕。
“我們追不追?”見那隊騎卒穿梭走遠,旁邊的士卒此時方纔膽顫心驚地圍了上來問道。
“追甚麼追,沒看見都是京中羽林的裝扮麼?”那什長捂着火辣辣的面頰,口中恨恨地言道,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地想到:“這些京中的老爺如此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總不會是要出甚麼大事情了吧?”
不管怎麼樣,反正他只是個守門的小卒,京中的事情與他隔了太遠,想了一下,覺得除了前些日子圍城的事情太過於詭異之外,其他也沒甚麼大事情,何況,太守大人亦是曾經親自下令,但凡有京中來人,便須第一時間放了入城。於是,那什長自認了一聲倒黴後,便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氣,吆聲喝氣地指令那些進出城的行人重新排好隊伍。
這一隊騎兵隊伍飛快地穿過街道,一路衝到城西郡監的大門口。陳留的監獄除了高聳的大門兩邊畫有狴、犴圖案外,其餘皆爲地下建築,號稱“虎穴”。自張邈上任之後,爲了震懾膽大妄爲者,便在監內就地挖了數十個洞穴,每個方深多爲數丈,出門口覆蓋了一片石板,洞口蓋一個小披棚,設了獄卒專門看守。由於洞內通風能力和生活條件極差,很多在虎穴接受懲罰的罪犯大多是“站着進來,躺着出去”,全郡之內,談及虎穴,無不言之色變,近乎腿軟。
此時,郡監大門緊閉,兩側狴犴圖案前面各站着一名獄卒,見這些騎兵士卒氣勢洶洶而來,便緊忙趕了上前阻攔。那些騎卒在門口紛紛勒停了馬身,簇擁在門前,卻是絲毫沒有下馬的意思。正當獄卒準備進去通稟情況之時,一名身着明光鎧甲,頭頂鶡冠、後披一條大紅披風的英武少年行了上前,冷冷地望了一眼大門,馬鞭往前一指,頓時旁邊馬上翻下了兩名士卒,上前推開了大門,橫戟肅立兩側。
那少年也不下馬,就這樣騎着青花大驄度了進去。兩名獄卒見情況不妙,互相對視了一眼,便分出一人飛速地往裡面奔去報訊。不一會兒,監獄的曹吏帶着幾名手下匆忙迎了出來,那曹吏見少年一臉的陌生,便上前行了一禮,問道:“不知客從何處來?”
“洛陽。”那少年盯着曹吏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在觀察其級別高低,半響,兩個冰冷冷地字從口中吐了出來。
就是洛陽來的,到了我們陳留,你也該守點規矩吧。見少年依舊騎在馬上,一臉的殺氣凌人,那曹吏嚥了咽口水,強忍着心頭的不滿,擠出一絲笑容問道:“可有太守大人的手令?”
“有!”那少年向前招了招手,回手便伸進胸前鎧甲之中摸索了起來。
聽到來人持有手令,那曹吏心中舒了口氣,便悠悠地行了上前,欲要查勘一番。正在此時,面前那少年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手卻是空空地抽了出來。
那曹吏不知所以然,正待催促之時,突然感覺背部一涼,胸口一截雪亮的刀身穿了出來,緊接着,一陣劇烈的疼痛伴隨着暈眩的感覺襲上腦海,曹吏口中只來得及呻吟了一聲便俯身伏倒在地,抽搐了幾下,眼看便不能活了。旁邊隨同的幾名獄卒見狀,紛紛發出了驚叫聲,然而,不待他們作出絲毫反應,那些洛陽來的騎卒便迅捷地驅馬四散了開來,幾個呼吸之間,監獄內哀嚎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似乎這些叫聲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這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了。外面留下的那名獄卒聽得裡面的聲響,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便往外奔去,才行了七八步,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白皙的面孔。那獄卒擡頭便待呵斥一聲,不料,那張面孔的主人卻是將眼睛眨上一眨,轉瞬,一柄短刃便刺了出來。
城西本就是少有人居的地方,這郡監之中又常常有人亡去,因而百姓均將此地視作爲不祥之地,等閒之輩亦是繞道而行,所以儘管這隊騎卒在裡面大開殺戒,周邊卻是沒有一個人發現有甚麼異樣。其實,也不是沒有發現異樣,而是,周邊根本就沒有其他閒雜人等路過。
此時,虎穴中間的犯人早已感覺到了外面的異常,有那些刁蠻之輩,聽得有人劫獄,便一個個在下面鼓譟了起來。
聽那聲音越來越吵,那英武少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突然揚聲大喝道:“帝都羽林衛奉聖上旨意拿人,你等哪個是罪臣衛茲?”
那些犯人本來以爲救星到了,卻不想外面突然喊出了“羽林衛”、“聖上”、“罪臣”之類的話語,當下心中一驚,便一個個噤若寒蟬,緊忙將口死死的閉上,生怕得罪了這幫帝都出來的老爺,當場便性命不保。
前面殺得太利索了,此時監中獄卒盡數殺了,此時一個詢問的人也沒有,那少年心中暗暗後悔,口中卻是繼續大呼道:“有知道罪臣衛茲監所的,當場赦免罪行。”
此言一出,便聽到一地穴之中隱隱有話語傳出,那少年策馬過去,只聽到裡面一蒼老男聲言道:“前些日子,老朽隔壁的監穴進來一名新人,不知是否大人所指。”
聞言,也不待那少年發話,便有幾人趕了過去,七手八腳地爬入那虎穴之中,將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人給吊了上來。
“水!”那少年揚鞭一指,旁邊有人便端來一瓦罐涼水,迎面就潑了上去。那中年人受此刺激。轉瞬便醒了過來,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少年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中年人,淡淡地問道:“你就是罪臣衛茲?”
“正是。可是吾並未……”那中年人,也就是衛茲正欲辯解之時,那少年卻陡然大喝一聲:“我乃帝都羽林衛統領,今日奉了聖上旨意,拿你入京審查。”言罷,也不待衛茲分辨,便示意手下架了人往外行去。
聞聽是京中來人,衛茲心中有些茫然,卻還是咬緊了牙關,梗着脖子叫嚷着:“吾並非參與謀反,都是有小人誣陷栽贓……”
“到了金殿之上,自有你分辨的機會……來人,與我將口給塞了。”那少年卻是絲毫不爲所動,號令手下拿了人出去。
這時候,那旁邊地穴之中報信的人卻是急了,連聲呼喊上面的老爺赦免了其罪行,那少年卻是冷然一笑,駁言道:“我問的是衛茲所在,你回答的卻是新人所在,風馬牛不相及,不得赦免!”言罷,便策馬一路奔馳了出去,留下那蒼老男聲在後面遙遙地咒罵不休。
本來,這隊騎兵士卒旋風一般殺至陳留郡監,提了衛茲就跑,應該說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是城中察覺情況異常,也應當是在這些人出了城門之後的事情。
然而,人算畢竟不如天算。
先前,張邈在審問出衛茲與衛姜的暗中勾結之後,擔憂自己後營起火,便自作聰明地將城中郡卒作了一番調動。當然,事出倉促,想要大規模的人事變動也是不可能的,換了第二三個人來做陳留郡守,估摸着也只能慢慢地耗費時日去調查哪些將領是衛茲的心腹,然後徐徐圖之,這等小問題卻是難不倒張邈這個政壇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