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哭靈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任何一個人想要跪在那邊連續哭上半個時辰,絕對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明溯的要求極爲簡單,那些不會講中原話的就不要來哭了,免得自己屬下在地下有靈的話,心中會覺得憋屈。
更憋屈的是烏延,饒是明溯十分開明,允許他們一個一個地進來哭靈,但還是累得夠嗆。原因很簡單:整個山寨中千餘漢子,若是讓他們去舞刀弄槍,套馬宰牛,估摸着誰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現在卻是其他甚麼都不要做,只需要進去哭上半個時辰,當然了,詞不能重複,人不能幹嚎。
這絕對是一件精細的技術活兒。
第三天,明溯正端坐在堂前,烏延扮作的孝子正待上前扶起一位哭的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客人”,明溯卻是驟然頓喝一聲:“且慢!”
見明溯上前,那漢子卻是緊忙以袖遮面,東躲西閃,明溯左看看右看看,納悶地言道:“你似乎已經進來第二次了吧?”
聞言,那漢子咧開大嘴,尷尬地笑了一下,趕緊奔了出去。
那已經乾嚎了嗓子都沙了的烏延見明溯發現了漏洞,張口想解釋一下,明溯卻是拍了拍他肩頭,一把差點將他給拍坐地上去了,十分體諒地言道:“本侯也知道你爲難,畢竟中原話講得的溜的手下不多……”
烏延頓時激動得淚花都出來,忙不迭點點頭,明溯卻是繼續言道:“人數就不一定要湊了,關鍵是要連貫。這樣吧,每個人進來多哭一會,再堅持幾個時辰就好了。”
“可是,小人這邊能來的都已經進來過了。”烏延也實在爲難,早知道如此,死活多讓他們哭一會,哪知道弔喪還有不能重複的規矩撒。
“無妨,下面就由你親自哭吧。本候作爲主家,這回禮的事情總要做上一回的。”明溯擡腳就往門外走去,卻是將橫眉怒眼的龐德給留了下來監工。
三個時辰之後,烏延幾乎將那薩滿的套詞全部給用完了,正在絞盡腦汁編着新詞時,一名軍侯行了進來,恭敬地對着龐德行了一禮,言道:“主公請你去後面用晚飯。”
見龐德起身欲走,烏延緊忙也爬了起來。龐德卻是回身瞪了他一眼,悶喝道:“時辰未到,繼續哭吧。”說完,便顧自先出去了,只留下那接班的軍侯金刀大馬地往堂上一坐,手撐膝蓋,繼續當起了監工。
“請問一下這位大人,小人還要哭到甚麼時候?”大半個時辰之後,依然不見明溯的身影,烏延實在按捺不住腹中咕咕的叫聲,小聲地問那軍侯。
那軍侯卻不似龐德那麼惡聲惡氣,見烏延發問,便認真地言道:“按照我們家鄉的習俗,這守靈守到甚麼時辰,那就應該哭到甚麼時辰。”
“那守靈應該守到甚麼時辰呢?”已經第三天了,就是個鐵人連續不眠不休,也該倒下了,烏延現在只盼得明溯將他當個屁,趕緊地放了。
“子時正。”那軍侯回了一句,便吩咐道:“你趕緊哭,免得一會我家主公進來不開心。”
子時正就是半夜十二點,聽了這話,烏延眼前突然一黑,正待暈了過去,卻發現那軍侯眼神逐漸地凌厲了起來,便緊忙收束精神,正了正身子,繼續哭天搶地了起來。
這半是餓半是累半是腦神經衰弱,好不容易熬了三天,若是就這麼罷休了,那說不準就是前功盡棄,雖然說烏延並不是很鳥朝廷,可如今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一邊自我安慰着“做胡奸也是要付出點代價的”,一邊悄悄將那先前念過的詞再拿出來用了一遍。
明溯此時卻沒有閒空去管烏延的小心思。反正哭甚麼詞都無所謂,只要還在那靈堂之中哭就行了。
雖然烏延的手下熬了三天,都已經十分疲憊,乍一看上去,似乎只要往地上一坐就能立馬睡了過去,可畢竟這裡是烏延的老巢,由不得明溯不小心謹慎一些。
“主公,”幾名出去解手的軍侯回來稟報道:“住所東邊的胡人都在打盹,西邊通往靈堂的似乎精神十分抖擻,然而帶隊的卻是那俘虜烏里行……另外,山後有一小批胡人,約莫一二十個,正看護着兩匹馬。”
明溯點了點頭,要說自己來到山上,這烏延不作好兩手準備是不可能的。通過這兩天屬下不經意間的輪番探察,明溯發現這山寨所處的徐無山主峰地勢險峻,前山只有一條狹窄的道路通了上來,確實是易守難攻之地,至於那後山,更是一條羊腸小道,一路直上直下,若是居高臨下向山下衝擊尚可,但想要反過來往上攻擊,卻是不大可能的了。
“換幾個人,再出去探探,確認中間何處能夠扼住下山的道路,又能夠抵擋住高處箭矢的攻擊。”
“不用探尋了。此地下去百餘米有一巨石,山道在石後轉彎,只要扼守住那裡,便扼住了整座前山出口。”龐德卻是心細,在那靈堂外面值守時,已經趁機將地勢打量了個清清楚楚。
“後山呢?”明溯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後山的道路距離靈堂最近,只要稍有風吹草動,恐怕烏延就腳底摸油,溜之大吉了。
若是清剿這個胡人部落,倒不擔心烏延逃跑,可若是想完整地收於麾下,那就得徹底杜絕原先首領的影響力了。
“這個比較麻煩,不過……”龐德嘿嘿一笑道:“我看那靈堂後面零散巨石頗多,不若我暗暗埋伏在那裡,萬一烏延走脫,哼哼!”
“嗯,你去吧。”明溯閉眼想了一會,也沒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得暫且就這麼先定了下來:“出去的時候與那烏里行說一下,本候的人馬要借個道,讓他滾遠點。”
這個時候,烏延正哭得暈暈乎乎,搖搖欲墜,突然,面前那監工的軍侯眼前一亮,站了起來。
“很好,本侯很滿意!日後遇到那劉虞老小子,必然會爲你美言幾句。”明溯領着商璩大踏步行了進來,往那靈位旁邊一坐,將手擡了擡,示意那烏延起來:“中原人最講究禮尚往來,既然你如此上路子,本侯便賜你盞茶工夫,先用點晚飯。”
“主公,這不合規矩……還沒到子時呢。”那軍侯見明白讓烏延起來,便緊忙提醒了一句。
“本侯曉得,可這烏延大人已經是我們大漢的人了,將近一天水米未進,難道本侯體諒一些也不成麼?”明溯不悅地揮了揮手道:“你們先下山,通知那馬場放人。”
“可是,主公身邊總要留人……”
“嗯……你是擔心這烏延大人想加害朝中大員呢?還是擔心商大人會對本候不利?”明溯重重一拍案板,立了起來,擡腳上去便將那軍侯踹翻了出去,恨恨地言道:“想本侯英明神武,最恨的就是別人小瞧。”
“侯爺神功蓋世,千秋萬載,史書流芳……”烏延早就從這三天明溯的言行舉止中分析了出來,這是一個相當自負的人,最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所以緊忙跟在後面吹捧了幾聲。
“得了,得了……你趕緊讓下面的人去找點吃食,吃完了早點哭完,本侯還要趕到右北平去呢。”明溯不耐煩地言了一聲,口中不住地將那山上的惡劣住宿條件給數落了一番。
這時候,商璩才意識到明溯是想趁夜走,便上前勸道:“侯爺,這夜裡到處漆黑一片,山路又多……”
“本侯寧願走山路,也不想再住在這山上一宿了,你看看……這麼多的蚊蟲,還有這跳蚤……喏,都快趕得上蒼蠅大小了。”明溯隨意地從身上抓了個甚麼東西出來,厭惡地將手指一擰。
“侯爺金枝玉葉,就再將就一晚吧……”
商璩還待再勸,那旁邊早已喜出望外的烏延卻是緊忙上前言道:“商大人,小人這山寨破落,雖然心中極其希望侯爺能多住幾日,卻是不敢掃了侯爺的興致。這樣吧,等守靈結束,小人定然親自……親自派人護送二位大人出山。”
烏延本來想說自己親自去的,可一想好不容易纔能將個瘟神送走,若是路上一不小心再觸惱了他,豈不是得不償失,於是話到了口邊,還是改爲了派人護送。
“得了,瞧你這個萎靡的樣子,高一腳低一腳的,若是你親自送,本侯還不放心呢。”大好的機會眼看到了面前,卻又失去了,明溯心中暗暗惋惜了一下,卻是不耐地言道:“你派幾人領他們先下山,將那馬場交接一下吧,免得一會兒再耽擱本侯的工夫。”
“是是是!”烏延滿心歡喜,連聲應了下來,也顧不得腹中飢餓難耐,火急火燎地吩咐旁邊守衛的手下去安排了。
午夜時分,烏延正在地上繼續哭喪着個臉,堂內的守衛亦是一個個打着哈欠,明溯卻是淡淡地言了一聲:“烏延大人,時辰差不多了,還請節哀!”說完,便起身上前欲要挽起烏延。
那烏延卻是十分警覺,見明溯走近,緊忙自己站了起來,客氣地言道:“不勞侯爺大架,小人自己起來。”
“這是中原的規矩,必須要主家攙扶的。”明溯卻是毫不停步,雙手一起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