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是荊州最大的一個郡,其治所在江陵縣,另轄枝江、旍陽、當陽、編縣、華容、孱陵、作唐等七縣,隸屬荊州部。
這裡是漢水和長江包圍之中的一大塊肥沃土地,它背面是漢水,東面也是漢水,南面是明溯等人剛剛渡過來的長江,西面則是巴蜀山脈和三峽,正所謂依山伴水,地勢險要,又兼民生富足,糧草充裕,當能自成一體。
荊州九郡,南郡坐北望南,佔據了這裡,猶如扼住了北部諸郡的喉嚨,如若能夠操練出一支強大的水軍,那麼剩下的武陵、長沙、桂陽、零陵等南部四郡也便無險可據,淪爲案板上的血肉,只能任其宰割。
晚上,衆人投宿在江陵縣城南門外的郝穴官亭,此處地勢平緩,又瀕臨江岸,連年水患不絕,民生疾苦,亭中伙食也便差了一點,晚飯佐菜除了幾根青菜之外,便只有一瓦罐本地特產紅燒整魚。此魚背、臀鰭均長,胸鰭具硬刺,後部側扁,頭眼間甚寬,又帶有須4對,無名卻是沒有見過,見其與那傳說中的龍的相貌有幾分相似,便驚呼一聲“龍魚”,久久不敢下箸。明溯仔細看了一遍,啞然失笑,言道:“此乃大口鮎,江河中一種生長極爲快速的魚類。”言罷,便率先先挑了一箸,送入口中慢慢品嚐一番,良久,喟然長嘆一聲:“此魚雖品相特異,然口味卻遠遜那武昌魚也。”
其時,武昌地名尚未出現,諸人從未耳聞到如此品種的魚類,便一個個地好奇地打探,左右沒有胃口,明溯便放下竹箸,細細地爲衆人講解了一番。
“那武昌魚便產於鄂縣樊口,民間俗稱團頭魴、縮項鯿。那樊口水勢迴旋,深潭無底,漁人置罾捕得之,止此一罾鱗白而腹內無黑膜,小魚刺多,大魚刺少,細嫩肥美,餘亦較勝別地。”說到這裡,明溯頓了一頓,整理了一下思緒,索性便剽竊了那後世孫權的創意,編道:“此魚頭小體壯,相貌威武,雄於湖泊其中品種,生長繁殖較快,有那美食之人遂取其以武而昌的涵義,定名爲武昌魚。”言至最後,卻是長長嘆息了一聲。
問琴音而知雅意,諸人剛從鄂縣經過,哪裡還不知道明溯這一聲嘆氣卻是爲何。如此珍稀美味,卻是因爲不小心佔了點人家的便宜,可能今後再也吃不到了,實屬人生一大憾事也。一時之間,衆人皆是心有慼慼,暗自懊喪沒有在那鄂縣好好地住上一日。
正在此時,窗外卻突然有一聲音不服氣地言道:“那魴魚我等家鄉亦有,口味亦是上佳,爲何客人獨獨讚賞那樊口的好吃?”明溯等人擡頭看時,卻見一人着亭卒打扮,忿忿不平地行了進來。
“我倒沒有說其他地方沒有這魚,只是評價那樊口出產甲天下而已,不知這位大人家居何處?”
“我老家是零陵的,聽說過吧。”那人毫不客氣,大刺刺地尋了地兒坐了下來,與明溯對峙相望:“我倒要聽聽憑什麼我零陵的產出不如那鄂縣。”
長江流域皆產魴魚,一時之間,明溯倒也沒有法子去證明什麼,只得訕訕地言道:“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這位大人若是不信,日後去那樊口品嚐便知。”
“不用!我自幼在水邊長大,也曾當過幾年漁人,你且形容一番,讓我好生比較個高低。”那人毫不讓步。
無奈之下,明溯只得耐心地問道:“零陵所產的魴魚背上可有硬刺?”
“那鰭中有刺並列。”那人不知道明溯問的何意,回憶了一下便據實答道。
“幾根?”明溯面帶微笑問道。
“這個……我倒沒有數過。”古往今來,漁人食客,數不勝數,又有誰會閒得沒事去數那背鰭中的硬刺。
“魴魚背上皆有刺,且略短於其頭部,等閒地方所產背上均爲十三根,惟有那樊口的產出每尾都是十三根半刺,所以品種略有差異。”明溯氣定神閒地言道。
“你……”那人渾然不信,還以爲明溯是強詞奪理,信口胡說了一番,左右也沒有再爭辯下去的由頭,便冷哼了一聲氣呼呼地奔了出去。
旁邊無名早就看這人不順眼了,此時見其終於知難而退,便興奮地言道:“還是主子厲害,隨便編個故事就能把人哄走了,你這把死人說活的本事是越練越是爐火純青了。”
明溯開始還在那不住點頭,等到最後,突然發現已經完全不是那個滋味了,便沒好氣地言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撒?”
“當然是誇主子了。”無名得意地言道:“普天之下,試問還有哪個人能像主子一樣信口雌黃,隨手拈來……”
旁邊郭貴亦是附和道:“的確如此,今日不過是牛刀小試,提到那甚麼武昌魚,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日在鄂縣之中,六兄那鎮定自若的行騙……不,忽悠功夫當屬舉世無雙,絕頂高明。”
“好了!那武昌魚確實是十三根半刺。”明溯被這二人一唱一和,整得是頭昏腦脹、興致全無,索性雙手一拍案板,便這麼立起,往那院外江邊行去。
見明溯發怒,郭貴、無名二人也是畏懼,無名悄悄地吐了吐舌頭,也不敢再說什麼,郭貴卻是沒心沒肺地忙着與那大侍女你餵我一口我還你一勺去了。旁邊小侍女遠遠地望見明溯側面之上鐵青一片,心中混亂,便悄悄地哀求那黃忠:“大人面有不愉,又往那江邊而去,不會是想尋了短見吧,不若你陪我一起前去看看。”
黃忠心想,那甚麼滿清十大酷刑都能想得出來的主兒,能爲了些許小事就這麼想不開?本想拒絕了那小侍女,奈何她慢慢糾纏不休,只得放下了竹箸,護衛她前往江畔去尋回明溯。
且說那明溯心中煩躁,慢慢地行了千餘步,漸漸地清明瞭過來,此時夜風寒冽,刺人筋骨,久在戶外亦感覺不適,便欲回身往那官亭院落行去。不想,此時,腳下一陣嘩啦啦亂響,一道影子披頭散髮從水中冒了出來,明溯頓時嚇了一跳,緊忙連連後退了七八步,將那隨身佩戴的玉具劍持於手中。
那玉具劍只是一件裝飾之物,雖是好看,卻非精鐵所制,此時明溯感覺手中全無分量,揮起來毫無光芒,不由暗暗地後悔沒有將屠龍帶了出來,也不知道這水中潛伏的是何怪物,自己能否應付得下來。
正在明溯考慮自己是不是先跑了回去召上諸人時,那怪物卻是口吐人言,直呼幾聲“爽快”。聽了聲音,明溯頓時明白原來是有一個怪人半夜摸了下江,雖不知有何目的,但只有知道不是鬼怪之物,那膽怯便先去了三分。
那怪人上岸之後,卻不忙着離開,反而蹲在那邊慢慢地摸索着地上一件銀光閃閃的物什。明溯心中已定,一時好奇之下便躡手躡腳地行了過去,到了那怪人背後,把頭一探,頓覺腥氣撲鼻,那地上銀光閃閃映射着月光的物什原來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魚兒。
“一根,二根、三根……”那怪人卻渾然未覺身後來了一人,只顧在那定神地將手中的魚兒翻來翻去數上了十餘遍。聞聽聲音明溯感覺彷彿在哪裡聽過似的,只不過此時有點嘶啞,一時也想不了起來,便猛地咳嗦了一聲,頓時那地上蹲着的怪人驚嚇得將手一甩,那尾魚兒便搖頭晃身地又飛進了江水之中,和夜色融爲了一片。
那怪人心中惱怒,便吼了一聲,回身便是一拳擊了過來,明溯見其拳勢雖猛,卻毫無風聲,便也不在意,只是輕輕地伸過那劍柄在其上一點,那怪人頓時“哎吆”一聲,抱着手腕在那不停地抖動呼疼。
明溯定神一看,這哪裡是什麼怪人,分明就是前面所見的那個冒失的亭卒,正想問點什麼,後面卻是二三道火把伴隨着呼聲蜿蜒行來,不一會兒,已經到了面前。
見明溯無事,那小侍女欣慰地從黃忠背後行了出來,緊緊扯住明溯的衣襟,再也不肯放開。旁邊卻是走出一個瘦削的老者,原來是那郝穴亭長,那亭長見手下失態,驚了貴客,便上去對着那亭卒劈頭劈腦便是一陣痛斥。那亭卒埋頭不語,江水一行行從他溼漉漉的衣衫上面流了下來,正當明溯感覺無聊,轉身欲走之時,那亭卒卻突然擡起了頭,雙手抱拳一揖,懇切地言道:“方纔卻是我有失禮數,觀鵠向客人賠罪了。”
觀鵠?好奇怪的姓。明溯心中稍一轉念,便也就放了下去,腳下也不停留,靜靜地挽着那小侍女往院中行去。那人卻是毫不識相,徑自在後面大喊道:“我已經數了,這裡的魴魚確實只有十三根刺。”
原來此人爲了驗證自己的說法,竟然冒着寒涼,到那水中摸了一尾魚上來數刺,明溯忍俊不住,不由地笑出了聲來。那人見明溯笑他,又憤憤不平地喊道:“我已經證明了這魚只有十三根刺,有本事的,你也抓那一尾甚麼樊口的魚過來,讓我數上一數,究竟是不是比它多上半根。”
明溯頭也不回,問道:“你知道那樊口在何處麼?”
“不知。”
“鄂縣。你且先讓那魚兒游上兩百餘里到這片江面,我再與你細細分辨。”明溯促狹地言道。
那人聞言頓時連連喝罵不休,卻是拿明溯的憊賴毫無辦法。明溯幾人回屋歇息去了,只留下那那亭長在那江邊好生教訓了一頓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