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派去接王熙鳳的馬車驚馬了,王熙鳳從馬車上摔下來,人事不知。
傳話的人到了員外府的時候,報的是貴府姑娘出了事,守門的門房一聽還當是元春出事了,嚇得退腳都軟了,一邊叫人傳話去給王氏,一邊叫上人趕緊去事發地點查看。等到發現摔得人不是元春而是王熙鳳纔算是鬆了口氣,可一看到跪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的馬車伕,心瞬時又沉了下去。
自家太太請表姑娘來做客,結果馬車驚了,客人摔傷,老馮是幹老了趕車的活兒了的,伺候太太都十幾年了,可有什麼用啊,經了這一遭,後頭還不知道太太怎麼處置呢。
物傷其類的偷偷勸了老馮幾句,讓人趕緊再回府去送消息,再喊些婆子來——王熙鳳是千金小姐,他們這些下人男人,可不敢動手。
一羣人在路上用綢布圍了道屏障,好歹是將王熙鳳遮住了,這時已經有些人家聽說路上有馬車驚馬,叫了僕從出來查看,好些人探頭探腦都在問,這是誰家人受傷了?
王熙鳳可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一干下人誰敢亂說話?可大家都在一條街上住着,僕從間少不了就有認識的,一下把人認了出來,登時大家都知道是賈員外郎家的車馬受驚了。再看這樣遮的嚴嚴實實的,肯定不是少爺男子受傷,紛紛八卦猜着,難道是養在榮國府老太太跟前的那位大姑娘摔傷了?
雖說是驚馬受傷,可個姑娘傷在大街上,昏迷不醒……衆人視線交匯,眼中的深意彼此心知肚明。
賈家的人急了眼,自家大姑娘哪能被這些人這麼胡說?以後元春還要不要做人了?有心直口快的就喊着:“這可不是我們家姑娘,是我們太太家的表姑娘。”
恰前頭被扔在後面的王熙鳳的丫頭婆子也趕了過來,看到眼前這陣仗,嚇得個個都是眼底直冒水光,賈家下人鬆了口氣,忙叫她們小心擡了王熙鳳,一路緊趕着回去了賈府。
一進門,衆人就發現情況不對,門房見着他們,先是詫異:“不是要喊人過去嗎?怎麼就自己回來了?人都給備齊了正準備走呢。”一時又讓他們趕緊進去,“大夫一會兒就來,趕緊先安置好表姑娘。”
王熙鳳身邊的丫頭平兒見就個門房和她說話,想到自家姑娘現在還昏迷不醒,怒氣衝上頭,冷笑着道:“因爲我家姑娘受的傷,勞累的府裡這般忙亂,我等心裡實在過不去,如今主子身子重要,等姑娘沒事了,我定告知家中太太,好好謝謝姑太太。”不等人說話,叫了擡着王熙鳳的丫頭婆子,“快送姑娘去房裡,姑太太這般周到,想必一切都料理停當了的。”
那門房被她這麼一通搶白,臉上也不好,又不能跟客人計較,只能沉着臉道:“這位姐姐也別惱,我家太太一聽說表姑娘受傷,受了驚嚇,這會兒動了胎氣,人都進產房了……要是哪裡不周到的,還請姐姐見諒!”
這下衆人才是大吃一驚,王氏竟然動了胎氣?還快生了?
平兒更是沒想到會這樣,王氏竟關心她家姑娘至此。想到先前指桑罵槐的刻薄話,臉上漲得通紅。
這時周瑞家的急匆匆趕了過來,看到平兒一行,忙忙過來指揮着衆人先安置好王熙鳳,對着平兒等人道:“我已經讓人給表姑娘安排好了院子,家裡供奉的大夫也來了,快快快,動作都麻利點,可不能耽擱了表姑娘。”
這一說,平兒幾個原先心裡還犯嘀咕的丫頭婆子臉都恨不能埋進地裡去。王氏都要生產了,家裡供奉的大夫不說在產房外呆着等,居然還先照顧王熙鳳,這份慈心,真是沒話說了。
平兒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嘴巴,哭道:“都是我不懂事亂說話,等姑太太生下哥兒,我親自去磕頭請罪去。”
周瑞家的一把推了她:“你現在少囉嗦流貓尿,表姑娘可是能耽擱的?回頭等一切好了,再來說你的事。”
說話間,已有粗使婆子擡了王熙鳳到了屋裡,幾個女眷全都跟着去了,男丁全部留下,這是纔有下人注意到張興主僕,周瑞過來先謝過了兩位:“還不知道貴客名姓,得蒙援手幫了我府裡大忙,不甚感激,還請裡面喝杯清茶。”
那高個兒的主子張榮受寵若驚道:“免貴姓張,本是隨手之勞,大管家客氣了。”又道,“我本是來找貴府大少爺賈珠兄談論文章,不想路上叫我遇見了這次意外,實乃巧合,算不得什麼。”
周瑞這纔想起來,賈珠好像是吩咐過,今天會有客人登門,再一細想,慚愧道:“想必這位就是張榮張公子了,實在對不住,忙昏了頭,竟怠慢了貴客,快請裡面坐,我這就去請大少爺來。”
張榮先頭不是沒聽見下人說的話,哪還肯進去:“貴府今兒事忙,我哪好打攪,橫豎也是談書論文,不是什麼大事,等貴府忙過了我再來,還請大管事跟賈兄說一聲,我便先走了。”
周瑞哪能就這麼讓他走了,別說他今兒幫着傳來消息,對賈府算是個人情,就單是賈珠的朋友登門,也不能讓人茶都不喝一杯就走了,請張榮到得偏廳說了好一通感謝的話,賈珠額頭帶着汗的走進來,一進門,對着張榮就是長揖到地:“今兒謝過張兄了,虧得你幫忙,府裡才那麼快得到消息。”
張榮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去扶賈珠:“賈兄言重了,不過舉手之勞,何至於此?”
賈珠執意要謝:“家裡下人都說了,要不是你派人來傳消息,表妹受傷的事還不知道多久我們才能知道消息。”最重要的是,如果當時只有車伕一個人在,王熙鳳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便是和車伕單獨相處了,哪怕她受了傷,也是名節有損,少不得大家流言蜚語說幾句——那對王熙鳳來說,該是多大的傷害?虧得還有張榮在,雖說他家境不好,身上卻已有功名,有他作證,王熙鳳處境也能稍微好些。
張榮不是沒眼色的,賈珠那是真心誠意謝他,他要不接受,賈珠心裡反而過不去。這一想,乾脆也就受了賈珠的禮,完了說了些客套話,便要告辭:“令慈分娩大事,我實在不敢叨擾,改日再上門拜訪。”
母親動了胎氣生產,表妹還生死不知,賈珠也沒心思招呼客人,客氣幾句,把人送到了大門口。周瑞已經安排好了車架,過來打千道:“張公子放心,這馬和車都檢查過了,絕對沒問題,車伕也是用老了的,小的囑咐過,定叫他慢慢走。”又解釋,“先頭驚馬的原因過問了,在前頭坊門口,也不知道哪個那麼橫衝直撞放了獵狗出來,這才叫馬兒受了驚嚇,並不是車馬的原因。”生怕張榮不坐車。
其實這事周瑞自己也難辦。不備車馬送人吧,這可是府裡的恩人,難道還讓人走着回去?再說自己給備的禮兒,也不能叫人抱着拿回去啊,張榮只帶了一個小廝,那麼多東西,一個人也拿不動。可要備了車,前頭意外剛發生,這坐馬車,難保人心裡不有疙瘩。當着賈珠的面,周瑞的姿態擺的很低。
張興想到先頭王熙鳳等人的慘狀,看着馬車有些不敢坐,張榮卻是大膽的,謝過了賈珠周瑞,二話沒說上了車。馬車走了好一會兒,主僕兩發現車上的周瑞給備的禮,都是貴重的東西,張榮有心要回去不收,可馬車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再想到賈珠那通身的富貴,到底沒發話。
不說張榮這個不合時宜的客人,送走了他,賈珠腳下不停就去了王熙鳳處——早先他去看過王氏,王氏堅持等到自己生還要許久,非讓他先來看過王熙鳳。賈珠雖然擔心母親,可也敬重母親這份心,便過來瞧瞧王熙鳳怎麼樣了。
他到時大夫已經給王熙鳳把過脈,賈珠忙問她可還好。大夫搖着頭:“內傷倒沒有,可手腳的傷就重了。”
驚馬時王熙鳳手抓着車轍太過用力手掌劃破了,怕是得養上一段時間纔好。身上被撞倒摔傷出來的傷口,雖見了血,可傷口不深,擦上藥好好保養,料也無礙。“唯有這腳上的傷,實在不好。”大夫嘆息着,“腳踝脫臼了不說,右腿腿骨已然斷了啊。我摸着,怕是不好……”
大夫是五十好幾的老頭,所以也不用很忌諱,先頭看王熙鳳的傷時他就覺得不好,果然給王熙鳳一摸骨,腿骨一小節都碎了。便是小姑娘恢復力好,可骨頭碎了,要完全痊癒,又哪是那麼簡單?!
不祥的預感縈繞在賈珠心頭,他顫着聲問道:“大夫您直話和我說,我表妹這腿,還能好嗎?”
大夫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嘆息着,緩緩搖了搖頭,含糊道:“姑娘以後走路,怕是會有些不方便……”
“嗚~”一聲哽咽,賈珠猛然回頭,平兒站在門口,捂着嘴巴淚流滿面,賈珠的心,也如墜冰雪,難過不已。
表妹那般明媚鮮妍的女子,竟是要留下殘疾了嗎?
一聽王熙鳳驚馬摔傷,王子騰夫人拍着桌子就喝道:“肯定是咱們那大姑太太乾的,我就說她怎麼會對鳳丫頭突然親近起來,肯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要先下手呢。都是老爺,非要叫姑太太心裡好受些,讓鳳丫頭去和姑太太親近,這會兒好了,好好一個丫頭都給摺進去了。”要是人不好一下就沒了……
王子騰夫人咬着牙,氣得胸口發疼。她早說過自己這個大姑子眼尖心毒,自家丈夫還打着兩全其美的主意,哪有這麼好的事,現在好了吧,可不就出事了?她早就懷疑了,平日對鳳丫頭不冷不熱的,突然這麼親近,感情是黃鼠狼之心呢!
她的心腹都說不會吧:“看着姑太太對咱們姑娘挺好的啊。”
王子騰夫人才要冷笑反駁,又有丫頭焦急地跑了進來,叫道:“太太,姑太太那裡來人說,姑太太受了驚嚇,這就要生了!”
王子騰夫人諷刺的話就僵在脣邊,半張着嘴,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難道,正是她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