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所料不錯,王氏領着王仁和王熙鳳回去後,一個呆在屋子裡的時候,掛了一天的得體的笑容瞬時化爲煙雲散了個一乾二淨,怕叫外面下人聽了動靜,王氏甚至連點動靜都不敢露出來,只能雙手死死掐住了被子,直摳得手指骨節泛白,牙齒緊咬,胸口還是陣陣犯疼,幾次叫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攸關到自身利益的時候,王氏總是警覺而又敏銳的,前些天侄子侄女突然來她家裡做客她就覺得奇怪,後來兄嫂老在她跟前旁敲側擊的詢問關於賈璉的事,王氏就知道不好了。今天帶着王仁王熙鳳去榮國府做客,本來是她的一個試探,誰知道,賈母一說,王熙鳳那丫頭,竟真的毫不避忌跟着賈璉一塊兒去玩了,妙語如珠,笑靨如花,把賈璉那個毛頭小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猜到了長輩的意思,一個黃毛丫頭,敢如此不知廉恥?王氏腦海裡浮現出王熙鳳那年輕明媚的笑臉,惡狠狠想着。王家就是打算讓這個丫頭代替她在賈家的位置嗎?打算通過她來緩和跟賈家大房的關係,然後徹底放棄自己嗎?
做夢!休想!當年就是爲了王家的利益把她嫁給了一個沒有前途的次子爲媳,讓她今時今日,不得不屈居在這麼一棟小宅子裡,五品小官夫人,身上連個誥命都沒有。頭上還一直壓着個長房長媳,日子過得沒一天舒心的。一切都是王家欠她的,現在不需要她了,就想要把她當成費棋扔掉了?他們打得好如意算盤!她絕對不會叫他們得逞的,絕對不會!
王氏滿心滿眼都是被家人拋棄背叛的痛苦,實在是太傷心,讓她胸口越發憋氣,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樣,緊緊縮起,疼得她身子都蜷縮了起來,四肢百骸針扎似的抽痛!
可她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甚至不敢叫自己露出半點的行藏叫外人的下人聽到,哪怕是平日最信任的周瑞家的,她也不敢叫她知道一絲一毫關於自己的心思。
她平日的心腹大多是當年陪嫁着過來的下人,原先是王家的人,平日對着外人就罷了,可如今卻是她和王家的利益發生了衝突。王氏不敢肯定,到時候,這些下人會不會出賣她,回頭去王家通風報信去。
兄嫂到現在還沒跟她攤牌,就知道他們暫時還不想讓她發現這件事。所以她也必須要裝作不知道,這樣,接下來才能便宜行事——即使到時候發生什麼事,她也可以推脫一句,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王氏倒覺得自己很該好好謝謝自己的好侄女“王熙鳳”,看着千伶百俐的人,到底是年紀小沉不住氣,從大人那裡得到了零星半點的消息,自作主張就跟着賈璉攀交情去了,要不是她的一番表現,自己還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測呢。
就衝這個,到時候她一定手下擡高几分,給她留條路出來,誰叫自己也是她姑母,她是自己的內侄女呢。王氏咬牙切齒的念着侄女兩字,臉上的表情陰測測地嚇人。只是到底該怎麼辦,她還得仔細想想,好好謀劃謀劃,她那長兄王子騰可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主兒,要是一個不小心露出什麼來,自己絕討不了好……
要小心,要謹慎,要悄無聲息……在這其中,誰、都不能輕易信任……
坐在牀邊死死抓緊了手裡的被子,王氏心底一遍遍想着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要怎麼做,越想,她的怒火便一點點平息,越想,她的理智就清晰起來。
她不會這麼簡單被打倒的,絕對不會!
“叩叩叩”幾聲輕響,門被敲響了,王氏猛然自失神間被驚醒,所有的思路也在瞬間被打斷,她的怒火瞬間涌上來,根本無法剋制,在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對着門口就是怒喝道:“誰?!”
門外的人似乎被驚到了,一會兒才聽得有人說道:“母親,是我。我聽人說你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過來看看。”那溫文有禮的聲音,不是賈珠又是誰。
王氏的怒氣倏然降下去,捧着肚子趕緊收拾了下自己,一邊對着門口喊道:“是珠兒啊,快進來快進來。”門被打開,賈珠快步走進來時,王氏已經在榻上坐好了,膝蓋上還放了條毯子,見他滿面擔憂,王氏忙說道,“你這孩子就是瞎操心,這滿屋子人呢,我要不舒服,早讓她們去請大夫,沒事兒,我好着呢,就是今兒老太太聊得時間太久,肚子裡的孩子還不消停,有點累着了。本來想躺躺,誰知這些人倒跑去打攪你了。”
周瑞家的聽得王氏這麼說,也不辯駁,對着賈珠就是弓腰笑道:“都是小的大驚小怪,叫大爺受驚了,正是該死。”
賈珠好生打量了王氏一番,氣血都還不錯,精神也好,就是眉眼間帶着點疲憊,果然如王氏所說,是今兒累到了,便鬆了口氣,笑道:“母親可不能怪罪周姐姐,她也是關心着你,瞧你一個人在屋子裡,也不讓人伺候,擔心呢。”
賈珠自來就是寬厚的脾氣,王氏在他跟前,也永遠都是慈愛的好母親,既然有他求情,王氏自然不會發落周瑞家的,笑着點了點她:“大爺都說了,那我今兒就不罰你,只以後,可別沒事去打攪大爺了,他還得溫書呢,我這邊的些許小事,還用勞動他?”
周瑞家的點頭哈腰陪着笑:“是小的錯了,以後定不敢了。”
賈珠略微有些無奈,王氏向來看重他的功課,這本無可厚非,偏自打這次賈瑚高中後,她越發緊迫盯人,恨不能他每日除了吃飯睡覺,都呆在書房看書纔好,久了,他也頗感到有些壓力。只是父母之心不都如此?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賈珠收起心頭的那點幽思,問起王氏的肚子:“敢是弟弟調皮叫母親受累了,如今可好些了?”
王氏摸摸自己圓潤的肚子,這次笑得比先頭真心歡快許多,擡頭對着賈珠道:“這孩子啊,可不比你當年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安靜,每天啊,就像不動就渾身難受似的,在裡面打拳、翻身,一下動動手,一下動動腳,哎呦誒,就沒個消停的時候。懷他一個,比懷十個你都累。”
賈珠聽着興致盎然:“怎麼我當年很安靜嗎?”
王氏拉着他在身邊坐,道:“可不是?那時候年輕,也不知道許多,你在我肚子裡又安靜,直到三個月了,我才知道有了你,後面吃東西睡覺,一點也沒有什麼,順順利利的,我就有了你。當時我們就說,你一定是個乖巧孝順的孩子,如今瞧,可不是這樣?”
賈珠便笑起來:“還有這種說法?要這麼說,如今弟弟這麼活潑,以後就是個活潑的人了?”
王氏來了興致,摸着肚子道:“保不準,我看啊,這孩子如今這麼鬧騰,不定將來是怎麼樣個混世魔王!你不記得幾個月前?我那反應多嚴重,吃什麼都吃不進去,反胃難受,半夜腿還抽筋……這個啊,就是個小魔星,生生來磨搓我的。”
賈珠聽得直笑:“母親你小心他聽見,再踢你。”
話音落地,王氏抱着肚子還真驚叫了一聲:“他在踢我呢。”母子倆對視一眼,想到才說的那句話,可不就應驗了?怔愣一刻,止不住都是大笑起來。
聊了一會兒,賈珠就回自己房間去了,王氏也沒留他,她就指着他多讀書下屆科舉考個功名回來好好給她臉上爭光添彩呢,丈夫這輩子是沒指望了,她以後,就靠着兒孫的福氣了。
看着賈珠離開的方向,王氏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手掌下胎兒的動作,心頭滿滿的。她的孩子啊,長子溫和,長女聰慧,這個小兒子,看來是個好動的,也好也好,幼子活潑些也無妨,橫豎家業有他哥哥操心呢。
王氏想着自己的孩子,日後必定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男的封侯拜相,女的一品誥命富貴榮華,一生順遂,平安順暢……
就算爲了她的孩子,她也絕對不能讓王家就這麼一腳把她踹開了!
王氏眼中鋒芒畢露,手指尖劃過桌面,眼睛眯了起來。
賈珠現在定下的婚事,雖說清貴,可要真等賈珠入了朝堂,能幫的還是有限,少不得還得大哥幫襯着找個好差事好衙門,女兒元春眼看着年歲一點點長大,親事也該議了,自家門第如今是低點,可等珠兒中了舉爲官,元春的身價就能高些,再有王家這個舅家,都說高門嫁女,怎麼也能挑個好人家。還有自己肚子裡的這個,大夫說了,必是兒子的,那以後讀書進學,科舉做官,都需要人幫襯。沒了王家,難道還去求榮國府大房那邊嗎?
爲了她的孩子,王熙鳳絕對不能跟賈璉定婚約!
王氏牙根一咬,叫了外面周瑞家的進來,關心地笑道:“我本來是打算休息了,突然想起來,今兒仁哥兒和鳳丫頭也是累了一天了,也不知道現在休息了沒有?你去看看,要是有什麼需要的,讓他們別客氣,在我這個姑母家要害生分,那我可不依。”
周瑞家的直誇王氏慈愛:“早上關心他們的早膳,白天擔心他們瘋玩累着身子,如今您不舒服還惦記着他們,表少爺表小姐是前世修來的福氣,纔有您這麼好的姑母。”
王氏笑了笑:“混說什麼呢,焉知不是我的福氣,纔有這麼兩個好侄兒?”又重點說了遍王熙鳳,“今兒鳳丫頭一天就沒休息過,你讓下人好好給她揉揉,別明兒起來腿痠肉疼的。”
說起王熙鳳,周瑞家的嘴脣也咧開來,見王氏臉色好,也跟着開玩笑:“依我瞧啊,表小姐最該揉的可不是腿腳,而是那張嘴。我這輩子就沒見過像咱們表小姐這樣靈巧的一張嘴,上下兩片一碰,說出來的話真叫人愛得不行,您沒瞧見今兒老太太,嘴都沒合攏過,拉着表姑娘好一通稀罕呢。”
周瑞家的說的興致高昂,王氏臉上卻是一僵,心頭不快愈甚。她忍着心頭不捨,把女兒送到賈母身邊教養,不下一個屋檐下,好幾天才能見女兒一面,爲的什麼?還不是希望女兒能討得賈母歡心,對外說是一品誥命教養長大,等日後她出嫁,賈母手指縫裡多漏些出來,不管面子裡子,都能風風光光。可今兒王熙鳳纔去,就引得賈母對她憐愛萬分,連元春都退了一射之地,這算什麼,自己女兒比不上鳳丫頭?
侄女兒再親也比不得親骨肉,更不要說這個侄女兒還是要來挖自己牆角的。王氏聽着周瑞家的的嘮叨,煩不甚煩,忍不住一眼瞪了過了去:“今兒你怎麼這麼囉嗦,讓你去看看鳳丫頭你就去,說這些有的沒有的,你倒是精神!你既然這麼有精神,晚上園子裡巡夜,你去領着,要園子裡有半點差池,你自己看着辦!”
這麼一通聲色俱厲的,嚇得周瑞家的好一激靈,噤若寒蟬地等着王氏說完,好一會兒,見沒別的吩咐了,才趕忙彎身小心退了出來,關上門時還拍了拍胸口,瞅瞅裡面,怎麼也想不通,王氏這好好的,怎麼就發起無名火來i類?明明剛纔賈珠來過後還很高興的。
難道是自己誇表小姐,太太不高興?周瑞家的搖搖頭,不該啊,太太明明很關心表小姐,還叫自己去看她呢!
思來想去就是鬧不明白,周瑞家的只能自認倒黴,不留神惹惱了王氏,大好一個晚上就得浪費在了巡園子上。晚上怕是睡不好了!
唉~
得,去看看錶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