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揭下斗篷,露出面容這麼簡單的動作,呈圍攻之勢的低階亡靈立刻停下,這不止讓鴉驚愕,也西希莉亞的眉頭皺起。
身處下界,就算有便利的投影術,和帝國的聯繫也沒有在地表時那麼便利,血將軍凱因不知道阿爾的身份,更不知道在不足一月的短暫時間裡,地表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之所以沒有下令進攻,主要還是看在阿爾的金瞳,就算是不參政的死亡騎士,帝國史也是必讀的書本知識之一。
在第一帝國,金瞳就是皇族的象徵,在皇室和貴族集體轉化爲亡靈兩千多年後的今天,忽然冒出一個只差沒在臉上寫着我是拜恩皇族的人類,着實讓他有些爲難。
“你是誰?”哪怕心裡百般不信眼前的人類有拜恩血統,凱因也不敢輕易傷他,四大死騎就屬自己這一系最弱,萬一是帝國新研發的新型亡靈……不對,元老院絕不會允許此等褻瀆先祖的研究。
“我是誰不重要。”
相比血將軍明顯與身份不符的提問,阿爾的回答更不靠譜。也是對方不計較他的自大,若換一個脾氣火爆的指不定馬上就翻臉了。
“將軍無需擔心,我們只是不想同魔物進行無休止的戰鬥,想借月石之力休憩的旅人罷了。”
將軍這個稱謂更加堅定了凱因的猜測,他們不是帝國內部的人。再厲害的亡靈法師在成功轉化之前,見了僅次於神官和巫妖的血將軍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閣下。況且,能一眼認出他的職位,絕不是第一次見到血將軍。
估摸着吊足了好奇心,阿爾這才放出讓對方更驚訝的話。
“只要魔力恢復,我們立刻離開。”
這句話純屬多餘啊……鴉無法理解次席爲什麼要自曝其短。一個魔力乾涸的法師,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容易成爲攻擊對象的?而且,在距離月石如此近的地方休息,一輩子都不可能恢復魔力。
饒是血將軍中脾氣最好的一位,也不禁爲這番張狂的話語而產生憤怒。
只憑三人就跟亡靈對峙,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當真以爲靠一雙金瞳,就吃定我不會動他麼?
感受到指揮官的憤怒,沒有思想的亡靈重新邁動步伐,向三個鮮活的生靈靠近。
鴉一聲不吭地開啓他的特殊能力融入黑暗之中,西希莉亞啐了一口,拔出腰間當做備用武器的兩把短匕衝進亡靈堆裡,依仗着輕靈的身形砍翻一個又一個的腐屍、骷髏。
因爲月石的存在,被切碎的亡靈沒有復原,阿爾非但沒有幫忙,反而閉上眼,專心致志地再度感應起來。
凱因死死盯着下方,從那個來歷不明的金瞳男人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力量——亡靈的死氣。隨後,他知道了這股力量的來源,圍聚在他們四周的低階亡靈紛紛倒地,維繫腐屍和骷骨行動的能量被逐一抽走,彙集到在場唯一的法師體內。
一名死亡騎士走到凱因身後,低聲說了幾句,他立刻詫異的回頭。
“消息可靠嗎?”
“巴羅閣下的投影術還未結束。”
凱因大步流星地走下城牆,讓副官把城門外的三人請進來。
死亡騎士用黯啞的嗓音吼了一句奇怪的話,圍攻阿爾和西希莉亞的低階亡靈像看不到他們兩個大活人一樣,重新鑽回沙地。
隨着城門開啓,鴉也從黑暗中現出身形,絲毫不爲剛纔的行爲感到尷尬。
“三位跟我來。”人類外表的死亡騎士態度謙和得彷彿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巫妖。將三人引領進這座熠熠生輝城市。
即使心裡早有準備,入城後,所有的房屋裡都看不到生命的跡象,鴉的心還是難掩內心的焦急。南面最大的定居點是月精靈的屬地,現在卻被亡靈掌控,原來的住民下場也不用想。
噠噠噠——
馬蹄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時可以看到騎着夢魘馬的死亡騎士在街道里巡邏,腳底的沙地滲出濃烈的腐臭味,說明城內和城外一樣,地底潛伏了大量的腐屍和骷髏。
不該參與到如此危險的行徑之中的,哪怕身負詛咒,也不應和亡靈牽扯上任何關係。鴉知道不該,但他卻無法放棄,這是探明路維斯新弟子身份的最好時機,尤其,月精靈比人類更清楚金瞳代表的含義。如果這個外表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真有拜恩血統,那麼,他就是世上唯一還活着的神裔。
死亡騎士在一座塔型建築前停下,對阿爾表示這就是他們的臨時休息之所。不但沒用月石修築,塔頂高出地面許多,正好在月石的特性範圍之外,可以恢復魔力。
拾階而上,阿爾一點也不客氣,甚至沒有正眼看過帶路的死亡騎士。直至走到寬敞得足夠容納十人躺下休息的塔頂,一直保持緘默的西希莉亞才質問阿爾。
“你究竟在盤算什麼?”
“啊~被你看出來了呢。”
“我脾氣暴躁、行事魯莽,但這不代表我是沒腦子的白癡。”
兩人用塞特語自顧自地交談,完全無視鴉的存在。
“正好,乘這個機會一併告訴你吧。”阿爾長話短說,他知道西希莉亞沒耐心聽自己細細描述:“關於讓我們的生父,我已經有眉目了。”
西希莉亞挑眉,等待阿爾接下來的話。
“他叫泰倫斯,是……古代拜恩最後一任皇帝,也是死神大祭司,第二帝國的最高統治者。”
“哈……我就知道,你故意將我們的關係透露給這個沒膽精靈有內幕。”聽到阿爾自稱兄長,西希莉亞就知道他別有用心。
除了族長雷蒙德和三爲領主,整個十界城沒人知道她和阿爾是兄妹,就連同行的奧洛芬也不知曉。本該是隱藏的秘密,眼下,阿爾卻輕易透露給一個外人,而且是一個對完成任務無關緊要的外人,一個情報組織的小頭目,顯然是想利用藉着夜梟的情報網把這條信息散播出去。
“我見過泰倫斯,在去卡利亞的途中。”
“怎麼,來了一出感人的父子相認?”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的遇到卡利亞的蜥蜴人公主,我已經死了。”
阿爾平靜不帶一點起伏的語調讓西希莉亞終於停止嘲弄。
“他爲何要殺你?作爲唯一存活的後裔,也是整個族羣、帝國唯一活着的……”
“正是因爲我是唯一活着的。”阿爾很清楚爲什麼泰倫斯會想殺他。
被稱爲神裔的拜恩覆滅前的信仰是太陽神瑪雷,千年後,重新崛起的亡靈帝國崇拜的對象已經更迭爲死神達維。作爲舊信仰的唯一血脈繼承者,自然也不會被允許存在。
“成爲路維斯的弟子是爲了吸引巴爾,這一次你又想用什麼理由來說服我?”西希莉亞固然欣賞阿爾冷靜的頭腦,但她也討厭他過度的自信。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預知夢嗎?其實你說的艾達,我也夢到過。”話纔出口,阿爾就感覺到西希莉亞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麼多年來,他們彼此很少聯繫,若不是孿生子那份割不斷的奇特感應,在族長和領主的隱瞞下,也許就像其他族人一樣,彼此不知對方的身份。
“你也夢到了?”
“嗯,而且,影像比你還要清晰。在十界城我就夢到她被一團黑色的霧氣侵蝕,發出了悽慘的哀嚎。三天前,我又做了關於她的夢。她不是失蹤了麼,擄走她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們的父親,泰倫斯。”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西希莉亞對艾達的下落並不感興趣,她一沒同族愛,二不認爲艾達真的會知道巴爾的下落。就算知道,被亡靈囚禁了這麼多年,即便不死,過了二十年,巴爾肯定不會在原先居住的地方了。
“我想讓你去第二帝國,探查艾達的下落,最好能接近她。”阿爾早計劃好了,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西希莉亞的反對。
“想都別想,我討厭亡靈。”
“因爲星之長?”
“也許有那麼一點,但關係不大。我雖是無序的混亂主義,卻並不喜歡純粹的死亡。這事沒商量,我絕對不去。”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種可能,但親耳聽到她回絕,阿爾還是忍不住嘆息,果然不能指望西希莉亞。
“好吧,這事到此爲止,你按照原先的計劃行動,第二帝國那邊,還是我去。只是……可惜了路維斯這條線,剛混出點眉目。”和艾達相比,原先計劃雖好,但成效太慢,隨着越來越多人知道自己有拜恩血統,他在人類的領地也越待下去,果然……最後還是得投靠亡靈帝國麼……
雖然不排斥成爲巫妖,但阿爾總覺得有些不大舒坦。他也說不上來這股怪怪的感覺是因何而起。
“如果按原計劃行事,那他呢?”西希莉亞朝靠在圍欄上向下眺望的鴉努嘴,“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去第二帝國。”
阿爾沒說話,而是將通過低階亡靈吸取到的負能量轉化成能爲己用的魔力。
聽不懂二人對話的鴉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備,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明顯惡意後,他立刻轉身,並退到樓梯口,不過那兄妹二人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處於主導地位的路維斯次席,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精神就被對方金色的瞳孔牢牢吸附。
他立刻感到不妙,這種被掌控的感覺……可惜身體不受控制,想逃爲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