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交錯的窄巷裡,衣衫襤褸的乞丐赤腳狂奔,沿途推翻了好幾個行人。他邊跑邊回頭張望,神情驚恐,彷彿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
慌不擇路,乞丐跑進一條死衚衕,發現路不通,他反身,對一直綴在身後的人大吼。
“不要過來!”
一直以飛行術追蹤的法師雙腳落地,絲毫不將乞丐的威脅放在眼裡。
鏘!
出鞘的匕首烏黑無光,刃口浮着一層淡淡的綠光。這乞丐衣不蔽體,卻有一把讓刺客豔羨的魔法武器。
“我警告你,這匕首可是塗有劇毒,哪怕只是沾到一丁點也會要了你的命!”乞丐揮舞了兩下手裡的匕首,綠芒隨刀刃劃過空氣,帶起兩道無聲的死亡警告。即便如此,法師依然步步逼近。
“呼……呼……呼……”
乞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不停地後退,直至後背抵到牆壁。
“咯!”一聲輕得幾乎覺察不到的響動從巷子另一頭傳來。老舊的磚石陡然垮塌了一肘長短的方形,法師在這猝不及防的變故中急速下墜。
“你怎麼纔出來?”乞丐對着來時路發出不滿地抱怨。
從污黑的牆壁上‘飄’下一塊陰影,一直等到下面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纔將目光轉向乞丐。
“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和以往一樣,我在老地方等候,交接的瞬間它們忽然消失了。我擔心暴露迅速撤離,這傢伙一直跟在後面,怎麼甩也甩不掉,我沒辦法才把他帶過來。”
黑影上前幾步,在開始亮起的街燈映照下顯露真容——一名膚色蒼白、滿臉皺紋的老者,他身披灰黑色法袍,沒有任何能代表身份的徽紋或紋飾。
“東西呢?”
“不知道,應該在他身上吧……”乞丐站在陷阱邊向下張望,黝黑的洞口沒有一絲光亮,他搖搖頭,這麼深,又窄,他下不去。
“能不能用法術弄上來?”
“你以爲魔法是萬能的麼?”老者冷哼一聲,從長袖裡掏出一捆銀色絲線,一端繫着手指粗細的金屬彎鉤。他將細繩放下,緩慢而謹慎,過了許久下面才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繩索隨之震動。老者皺巴巴的面孔略微舒展,開始收繩,就在彎鉤吸附着幾枚銀幣從洞口路出的一瞬,一個快得無法阻擋的陰影躍出,將距離最近的老者撲倒。
受到驚嚇的乞丐急忙後退,藉助着從街道透進的魔法照明,看清了壓住同伴的竟然是一隻野獸,半透明的軀體有青紫色的美麗的花紋。
雖然毛色古怪,但那體型絕不會認錯,是豹貓!
乞丐再次亮出塗有劇毒的匕首,豹貓張開嘴,亮出滿嘴尖利的獠牙威懾。
悉悉索索的聲響從洞口傳來,被壓在地上動憚不得的老者與乞丐同時轉動眼球,先前掉下去的法師從僅容一人的陷坑裡浮了起來。金色的瞳孔讓二人同時打了個寒顫,之前怎會認爲他是個普通的法師。
無需開口,只是視線相交,戰慄感便讓皮膚生出雞皮疙瘩。
青年微擡右手,沾在鉤子上的銀幣瞬間消失,隨後出現在他攤開的掌心當中。
“你這蠢貨……”老者挫敗地呻吟。
隔空攝物是極考驗能力的法術,與投影一樣被公認爲高階才能掌握的技巧,被那個粗心大意的笨蛋害死了。金瞳,如此明顯的特徵,他要還不知這個讓自己失手被抓的是誰,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空氣產生細微的震動,阿爾投在地上的影子隨之抖動,大惡魔圓滿完成任務歸來。
“吾主。”
“沒人看到吧?”
“那傢伙懼怕身份曝光,一直往人少的地方跑。”
“帶上這兩個,我們該赴宴了。”
阿爾擡頭看向天空,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正好是晝夜交替的用餐時間,該上門拜訪了。
騎馬穿過整個下城,奧洛芬被帶到一個有很大花園的建築羣,這裡地勢很高,可以俯瞰遠處圓形的演武場。
在芬芳的花園裡等了足足一下午,奧洛芬才見到這次宴會的主人。
與正式覲見不同,國王沒有穿着繁複的禮服,一身便服,雙手各挽了一名女性,根據年齡判斷,應該是他的妻子與女兒。
年近五十的列拉金溫文爾雅,一點也不像一位早年做過傭兵的皇族貴胄,保養得當,讓他看起來只不過三十出頭。
等的有些睏乏的奧洛芬站起身,微微欠身,算是行禮。他並非國民,又身懷信仰,自是不用以世俗之禮相待。
“歡迎。”國王點頭致意,並示意奧洛芬坐下:“我與瓦倫丁是姻親,不用這麼拘謹。”
奧洛芬瞥了一眼一同被請來的希爾斯,見他眉頭緊鎖,似不快又好像在隱忍着什麼,不由得警惕起來。
“這位就是希爾斯叔叔僅剩的族人?”公主比席拉德小几歲,精緻的小禮服繡滿了綴有珍珠的白色花瓣,越發襯得她清新甜美。
看着幾乎是王后年輕翻版的面容,奧洛芬心頭浮起不詳的預感。
“聽希爾斯說,你因爲海難失去記憶?”列拉金端起奴僕送來的茶杯輕抿一口。
奧洛芬點點頭,心頭盤算,若是他們細問自己該如何回答。
正愁着,圓木桌旁亮起一個菱形法陣,莫里森從法術散發的白光裡走出。國王一家起身,對他行了半身禮。
“免了吧,我已從族譜除名,擔不起這樣的大禮。”大魔導師似乎對此十分反感,連連揮手,一臉的不耐。
國王對莫里森的無禮不以爲意,重新入座後,話題依然繞着奧洛芬。
“莫里森閣下是位言靈高手,他或許可以恢復你喪失的記憶。”
哦~糟糕。奧洛芬萬萬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他開始有些坐立不安,期盼阿爾趕緊來。彷彿是真聽到了他的祈禱,就在僕人們開始往露天餐桌上菜時,第二道傳送陣亮了起來。
國王的表情隨着頭頂上越來越亮的魔法銘文而陰沉下來,站得稍遠的一羣人也騷動起來。
“西迪。”
一名老者應聲而動,小跑到國王身邊,臉上是藏不住的驚慌。
“你有什麼要說的?”
“陛下,這……”被點名的宮廷法師看了一眼攪動花茶的莫里森,汗如雨下:“我們佈置的結界雖牢固,卻抵不住破魔。”
“別爲難他們啦。”莫里森終於開口,替發動眼神攻勢的宮廷法師求情:“破魔轉破結界,再加上拜恩血統,一般的法師根本防不住他。”
話音剛落,阿爾就從傳送陣滲透的結界落了下來,如影隨形的大惡魔化身爲一對巨大的黑翼,減緩了墜勢,讓他穩穩當當降到地面。
希爾斯陡然起身,怒視在演武場折損了自己顏面的青年。明明已經說明了是家宴,他還真敢來。
王后擔憂地看着兄長,幾次張口欲言,都硬生生壓下。
“希爾斯。”國王不大的嗓音拉回了紅騎士總團長的理智,他回身,對列拉金欠身。
這人早已不是當年隨自己闖蕩大陸的率直青年,即位後這二十年,他變得越來越多疑,連親生子也防備着。
爲了妹妹,希爾斯只能忍耐。
“未曾獲得邀請就擅自前來,實在是有要緊之事告知莫里森閣下。”對國王頷首致意後,阿爾的視線落在莫里森身上,“你之前拜託的事已有了眉目。”
莫里森顯然沒料到阿爾會當着如此多的人說出,再一想他的用意,頓時拉長了臉。
“拜託?閣下,莫非你……”希爾斯愕然轉向莫里森,多少已經聽出阿爾話中的暗示。
不愧是路維斯之子,滑的很。哼……但爲了顧全大局,莫里森縱使再不高興,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由我出面的話,肯定會引起第二帝國的懷疑。所以就拜託首席了。”
希爾斯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他本想借着車輪戰打敗塞特,並以此爲藉口說服奧洛芬回到親人身邊,卻不想輸了臉面還欠要阿爾一個人情。
長着尖爪的手臂忽然從阿爾的影子裡伸出,拎出一個人。希爾斯定眼一看,這不是自己騎兵隊的團長嗎?
“道爾?怎麼會是他?”
“第二帝國的活屍是活魂入體,除了極爲相熟的親近之人,即使是光神殿的牧師也極難覺察。”阿爾伸手一抓,凌空攝起癱軟在地的紅騎士傭兵,三兩下就剝光上身,除了胸口部位指甲大小的青灰色皮膚沒有任何異常。
再伸手一戳,原本像死人一樣的傭兵立刻發出尖厲的嘶吼,五官也隨之滲出黑色液體,空氣裡頓時瀰漫着一股腥臭味。
王后趕緊矇住公主的眼睛往懷裡一帶,奧洛芬再三猶豫,終還起身走了兩步,用身體遮擋住她們的視線,此舉立刻博得了王后的感激。
“你們先離開。”國王臉色陰鬱地示意妻女先行退下,這樣血腥的拷問場面不適合女性觀看。
“哎~我還想再看看嘛……”公主拉下母親的手,恰好與回頭的阿爾對了個正着,被冰冷無情的金瞳一盯,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被王后半推半就地拉走了。
黑血流出,原本正常的傭兵身體立刻浮腫、發青,空氣裡的惡臭越來越濃,僕役和宮廷法師都退得遠遠的。
啵——
皮膚裂開了,紅色的蛆蟲夾帶着更濃烈的腥臭鑽出,希爾斯掩住口鼻,難以相信早上還與自己一起戰鬥的部下變成一灘爛肉。
“真正的道爾已死去至少半年,這個就是你要的內奸。”伴隨着阿爾的話,他影子又滾出兩人:“我的任務只是揪出內奸,至於剩下的,還要總團長自己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