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形醜陋的新城有着出人意料的堅固防禦,下方只有一道傳送門可進入,背部的要塞雖不如石化後的惡魔領主軀殼堅硬,只要木精靈縮在要塞裡不出來,沒有大型攻城術的翼人也拿駐守的木精靈沒辦法。
連攻了幾日連最外層的傳送門都未拿下,伊夫利比羅德曼還焦急。獸人比自由城邦還要早陷入食物危機,急行軍帶的乾糧本身就不多,就算捕光森林裡的活物也不足以支撐軍隊太多時日。再拿不下這座要塞,不想撤也得撤了。
伊夫利不甘心,丟臉是小,全族生死都維繫在這一戰,爲了迷惑亡靈,他已將老弱拋下,早已沒有退路。撤回去也是死,與其被轉化成亡靈,還不如死在這裡呢。
“酋長!”
護衛的驚呼將獅獸人酋長從沉思中喚醒,伊夫利擡頭一看,脖頸上的鬃毛全都豎了起來。
黑袍的年輕法師尾隨剛領命前去車輪戰騷擾自由城邦的百夫長走入大帳,猶如在自己法師塔一般悠然自得。
看清來人的相貌,伊夫利在心裡嘆了一聲,果然是他,在四國會議上見過的那名青年,路維斯最後的徒弟。除了氣質有變化外,連曾被譽爲拜恩後裔有力證據的金瞳也變成了鮮血的赤紅,整個人脫胎換骨,由內而外地散發着攝人的氣息。單是眼神的對視,就讓伊夫利冷汗直冒。
“許久不見,伊夫利酋長。”
不卑不亢的態度,既沒有過分彰顯自己大魔導師的身份,也沒有以此壓迫獸人,伊夫利心中已然有了決斷。對方敢隻身前來,憑藉的可不是身上那件代表身份的袍子,而是基於實力的自信。
“我們就別繞彎了,說出你來的目的。”伊夫利本就不喜人類繞着彎子說話的套路,直來直往是他一貫的作風。
“自然是和酋長做一筆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易。”阿完全可以跨界召喚魔族來助陣,可他不想過分刺激最高評議會和人類諸國,就算最終目的是將魔族引入物質界,也要一步步來,操之過急只會落得與亡靈一樣的下場。
交易?伊夫利沒有馬上搭腔,他摸不準對方的來意。
整個大帳中唯一的椅子屬於酋長伊夫利,阿爾打了個響指,許久沒有在人前露面的豹貓從他影子裡探出身體,匍在地上,阿爾一撩下襬坐下,高度正好。
“我不想讓無意義的戰鬥毀了我才新建的自由城邦。”兩手交握,阿爾好整以暇地望着幾步開外的伊夫利,彷彿他纔是此間的主人。
伊夫利沒精力計較此時此刻的本末倒置,聽阿爾的口氣,難道是想和談?以大魔導師的實力,就算無法屠盡獸人,也能造成極嚴重的傷亡,隻身一人既是爲了表明誠意,也是彰顯實力。
戰況僵持不下,確實不宜再拖了。如果能對雙方都有利……伊夫利忽然對阿爾所謂的交易有了興趣。
覺察到對方心境的變化,阿爾適時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借道給酋長。”
伊夫利掌心冒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聽到的。
借道!他是認真的嗎?
交握的雙手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投影術顯現出自由城邦北面的景緻,與河南岸的蔥鬱似海的森林不同,北岸的植被沒延伸太遠就被綿延起伏的丘陵截斷了。三百年前,路維斯帶着剛成立的南方議會以魔法之力將地面整體擡升,形成了一條西到臨風,東至千島的岩石防線。供商旅通過的狹道是連通自由城邦與伊斯梅爾的唯一通路,也正是依仗這天險,伊斯梅爾纔在數次亡靈侵襲中免遭荼毒。
看到投影術展現出來的畫面,伊夫利知道他所說的‘借道’確實是通往內陸的狹道。
一開始,伊夫利只想搶佔自由城邦安置族人,相比無處躲藏的沙漠,這座屢遭侵襲的城市更有保障。沒想到新任大魔導師卻提出借出一直由南方議會監管的南方狹道,他可知道,一旦獸人進了內陸就會與伊斯梅爾開戰?和獸人臨時加入的協議不同,伊斯梅爾一直是反亡靈同盟的中堅力量,更是路維斯的第一個盟友。阿爾·塞特他爲了解自由城邦之圍就將戰火引入人類世代居住的內陸?別說是最高評議會,就是同盟內部也不會同意這冒險之舉。
“路維斯一死,我就被剝奪了欽定繼承人的權利,那時,我是被驅逐出南方議會的。”話鋒一轉,阿爾說起了與借道毫不相干的內容。
酋長大帳裡驚呼聲此起彼伏,不止是伊夫利,就連百夫長們也以爲阿爾作爲路維斯最後和僅剩的弟子,理所當然的繼承了他的一切職務,包括大魔導師。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
“我的生父是泰倫斯,現在這已經不算什麼秘密了,其中的曲折就省去吧。總之最高評議會以我的血統爲由,廢除了路維斯讓我繼承一切的遺願。原本我志不在小小的南方議會,也懶得收拾爛攤子,南方議會的繼承權對我可有可無。偏偏這紛亂的局勢不肯放過我,伊斯梅爾利用路維斯去世想吞併自由城邦,不得已,南方議會那羣腦筋死板的傢伙只得把我又請了回來。與銀月、西風、佈列加託結盟後,最高評議會見無法阻止我壯大實力,纔不得已授予大魔導師的虛銜。”說到這裡,阿爾停頓下來。
消息的滯後讓獸人們再度驚呼,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竟然是第二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千年巫妖的子嗣?!
伊夫利面沉如水,第六次亡靈侵襲時,恰逢南月聯盟的瓦解,當時他與其他幾位酋長雖然聽到隨商人傳來的風聲卻沒有當真,沒想到這個傳聞爲拜恩皇族的男人竟真是死神最高祭祀的後代。
這會兒,他總算明白爲何第一眼見到阿爾,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那時的次席像極了泰倫斯。也多虧了這一番話,伊夫利知道爲什麼阿爾會提出借道。
“閣下是想借獸人之手懲罰落井下石的伊斯梅爾吧?”
阿爾點點頭,伊斯梅爾再怎麼說也是同盟成員,他不便出手,可不出這口惡氣,不止是南方議會覺得憋屈,世人也會輕看他這個路維斯的繼任者。把獸人引入內陸,既可讓伊斯梅爾忙得焦頭爛額,短時間內無暇再打自由城邦的主意,也能爲日後與亡靈的決戰留下一支可用的軍隊。
“你就不怕最高評議會和同盟責難嗎?”嘴上如此說,伊夫利心裡已經決定答應這筆只賺不虧的交易。
“哼~我又不是人類,懶得管他們的死活。”阿爾飽含惡意的說辭引得包括酋長在內的獸人一致鬨笑,他站起身,對伊夫利伸出了象徵着結盟的手掌:“只要酋長同意,我即刻就能在河上架起直通對岸的通道。以我所信仰的神祇起誓,保證讓全體獸人安全通過狹道。”
“相比人類,我更喜歡你,夠爽快。”伊夫利毛茸茸的手掌握住阿爾的手掌。不是他輕信對方,與其爲一座隨時會被亡靈攻擊的城池鬥得兩敗俱傷,不如各退一步。獸人得了長久以來與人類爭奪的土地,自由城邦也可避免戰火的荼毒。
※※※
阿爾離去後,南方議會以及派駐自由城邦的各勢力代表們聚在議事廳,眼巴巴等他發飆屠滅膽敢來犯的獸人,卻不想施了鷹眼術的水晶壁呈現的,卻是阿爾與獸人酋長握手言和的畫面。
“這是怎麼回事?!”
商人代表再也坐不住,本以爲阿爾親自出馬,就算不能立刻將獸人殺退,至少也將它們趕回南岸。早在五天前,就已經將儲備給深紅的下月供應都用掉了。再拖下去,食物的供應就要斷掉了啊……
代表傭兵的布魯諾皺着眉沒搭腔,他雖不敢說有多瞭解阿爾,但對他還是抱有很高的信心。現在的阿爾已不是半年前沒有背景的次席,光是從保存實力這一點,就對自由城邦百利無一害。死磕到最後,最會便宜了野心勃勃的人類諸國和以剪除一切活物爲目的的亡靈。
依舊是夜梟駐自由城邦負責人的鴉比在座的其他公會都更瞭解阿爾的性格,那人從不做自己沒把握的事,哪怕平日表現的在平和,一旦觸及‘路維斯’這個底線,可是會變得極其瘋狂。自由城邦與南方是路維斯一輩子的心血,無論是誰,都不能對這二者出手。如果沒猜錯的話,伊斯梅爾可能要倒大黴了……
與鴉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另一人,光神殿的安吉爾,鷹眼術只是畫面投影,沒法聽到聲音,無從得知阿爾與獸人停手的條件。他也沒無聊到去學脣語,但這依然無礙安吉爾猜出阿爾用了什麼方法讓獸人停止進攻。
千百年來,從另一個大陸渡海而來的獸人就一直在與人類爭奪可以棲身的土地,人類依賴魔法的便利與內陸的優渥土地,纔將獸人死死壓在南方荒蕪的沙漠。自由城邦不止是抵禦亡靈的橋頭堡,也是扼守通往內陸唯一通道的要塞,與其畏首畏尾地提防伊斯梅爾與獸人,不如把獸人放入伊斯梅爾境內,讓他們兩虎相爭。呵~真是高明的計謀,一箭三雕。
“安吉爾主教,你與阿爾·塞特接觸較多,對這事是怎麼看的?”風神殿派駐的神官與安吉爾有些私交,他的座位也緊鄰着光神殿。
“莫芬祭祀與大魔導師相處了數月,比我更瞭解他。”安吉爾的目光轉向的水神殿代表——已從塞特傭兵退出轉爲水神殿常駐自由城邦的祭祀莫芬。
“這是政治家才需要操心的事,我們身爲諸神在物質界的教義傳播者還是靜觀其變吧。”莫芬很輕鬆就化解了安吉爾丟出的難題。
看着那張慈眉善目的面容,安吉爾鬱悶地將視線挪開。
“咦?”
人羣忽然發出此起彼伏的驚歎,安吉爾趕忙將目光投向置放於議事廳正中央的魔水晶,此刻鷹眼術投影出的畫面已由獸人的酋長大帳轉到洶涌澎湃的月亮河。水面上升起一座完全由土元素構成的大橋,獸人正源源不斷地通過這座橋向北岸進軍。
“他在搞什麼?”之前還抱有疑慮的阿里斯忍不住大喊起來,“非但沒有擊退獸人,還助他們渡河,他瘋了!”
“注意你的措辭!”羅德曼低喝,雖然他此刻心情也難以平復,但事關南方議會的臉面與自由城邦的安危,他絕對不允許有人對阿爾有絲毫的不敬,即使那個人是南方議會下屬的鍊金協會總長。
阿里斯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話纔出口他就後悔了,他緊張地望向兩位代理城主,齊亞德還好些,阿魯克直接離開座椅,徑直走了過來。
哦~該死……
阿里克在心裡哀嚎,他只是鍊金師,沒有與惡魔對戰的力量。在場之人都是一派代表,不可能爲了自己與大惡魔爲敵。怎麼辦?阿爾不在,沒人能壓制那傢伙,我要死了嗎?就因爲一句話?
胡思亂想一通,暫代深紅城主一職的阿魯貝圖克已走到跟前,他沒使用法術,而是給了一臉畏懼的阿里克一拳,弱不禁風的鍊金師總長立刻被揍趴下,嘴裡的牙幾乎都掉光。
“身爲神官,這本該是你的職責。”
阿魯貝圖克的心靈感應傳達給了齊亞德,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粗略掃了一眼爬不起來的阿里克。
“他並非有心,況且,鍊金是南方議會的支柱產業,輕易動不得。”無論是對阿爾還是自由城邦,這個老頭的地位比長老團還重要,沒有請示就擅自動手,恐會惹阿爾不快吧。齊亞德是如此想的。
“他在總長的位置上做了太久,該讓位了。”
第二道心靈感應並非來自阿魯貝圖克,而是阿爾本人。齊亞德身體微震,緩緩站起身來。
阿里克捂着嘴,發出語焉不詳的呻吟,聽到沉穩的腳步在身邊停住,他詫異地回頭,不是在場任何一位代表,而是另外一位被阿爾指定的代理城主。他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該不會也要揍我吧?
齊亞德拔出隨身佩戴的長刀,金屬特有的摩擦聲令大廳瞬間安靜下來,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要殺了阿里斯之際,齊亞德彎下腰,用鋒利的刀刃在鍊金總長胸前一割。
“不!”阿里斯沒有死,卻發出了比死還痛苦的慘叫,“你不能這樣做!”
不明所以的人們只見阿里斯不顧滿嘴的血,抓扯着試圖轉身離去的齊亞德,拼命想從他手裡拿回什麼。
安吉爾眼尖地發現阿里斯胸前的衣服破了一個大洞,應該是剛纔齊亞德俯身時割走了,他大腦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後知後覺地原本在那個空洞上的東西——以魔法標記的徽紋,阿里斯是一名純粹的鍊金師,沒有中階以上的級位,徽紋並非個人標記,而是鍊金總長的身份象徵。
身爲自由城邦的代理城主,根本沒有資格剝奪鍊金協會總長的資質?更何況,鍊金協會是南方議會下屬的機構,就算在南方議會內部,也只有月議討論後才能定奪,可以直接行使權力的只有大魔導師。難道……這是阿爾的授意?
就在所有人一頭霧水的時候,齊亞德說話了。
“我並非因爲他口頭的不敬就擅自做主,這是大魔導師的授意。”
羅德曼十分爲難,一方面想維護身爲長老的權威,另一方面又擔心出頭會惹惱阿爾。
“我已經受夠了你的倚老賣老。”從齊亞德嘴裡說出了不屬於他的嗓音,人羣在最初的驚愕後再度歸於沉寂。
“私吞刻紋的錢款也就算了,還安插自己的親信進入議席,這些我也忍了,可你居然與伊斯梅爾私下接觸,單憑這一點,就足夠判你死罪。看在你這些年爲鍊金協會也做了不少事,只剝奪你總長一職已是輕罰,帶着你的東西,滾出自由城邦。”
阿爾的爆料引得一片譁然,人們看着阿里斯,眼神已由同情轉爲不宵和厭惡。
從鍊金總長起,持續了一個月的內部大清洗搞得人心惶惶,但凡是在路維斯死後與伊斯梅爾有私下來往的都被清理出自由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