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宿舍大多都是單身的,雖有小院,卻沒人在小院壘廚房,就顯得比較寬敞。鄭海東剛從學校回來,在宿舍里正忙着在酒精爐上煮麪條,聽見有人嘁,回頭一看,竟是師孃和同學,異常驚喜,急忙停下煮麪條的事,去用布簾隔住的裡間端出一把木椅和一隻塑料獨凳,讓二人坐了,一邊就埋怨呂貞子:“都是老同學了,師孃要來,你怎麼也不事先給我打個電話?”就熄滅酒精爐,要請師孃到街上酒店就餐。
沈幽蘭自然不肯,說在家吃麪條最好。
鄭海東說:“這怎麼可以呢,師孃是第一次到我這裡來,怎麼會讓你吃麪條!”
呂貞子就說:“海東,就按師孃說的辦吧。這次來,吃飯是次要的,自然還有大事要找你。”
聽說有大事,鄭海東不再勉強,就說:“有事也不能不吃飯啦,何況是師孃來了!”
沈幽蘭笑着說:“真的有事。我們在短短的幾天,要跑好多地方哩。”
見師孃焦急的樣子,鄭海東不再執拗,就重新點着酒精爐,嘴上還在不住唸叨:“師孃來了,就吃麪條,這多不像話,多不像話!”
就在海東轉身從課桌抽屜裡取麪條的時候,沈幽蘭稍稍對這單身宿舍打量了一番。這裡充其量不過十一二個平方,中間還用一塊印有翠竹的布簾遮住,雖說沒進去看,但也能猜出,裡面至多能放一牀一桌。外面更是亂七八糟,靠牆一張舊課桌,桌上放着小型炊具、暖水瓶,桌肚裡放着洗衣粉、鞋刷之婁……“說起來是大城市的中學老師,還不是和鄉下的老師差不多!”這樣一想,沈幽蘭就擔心募捐的第一站不該選在這個地方。“說不定第一炮就打瞎了呢!”
事情完全出乎沈幽蘭的預料。吃飯時,當呂貞子說出孤峰中學建校出了事故,這次和師孃出來是專門爲募捐,鄭海東連忙說:“師孃來的正是時候,我剛收到稿費,除了同事同學之間賀了一些外,還剩一萬多點,就全部交給師孃。”又問師孃是帶現金,還是由他給母校匯去,最後就說:“師孃,還是我給匯去吧,免得太多的現金帶在身上不安全。”
師孃自然高興。
呂貞子就又向老同學要了本大作。
鄭海東從裡間取出兩本厚厚的散發着油墨清香的《師孃》遞給她倆,說:“師孃,自這本書出版後,看過的同學紛紛來信來電話,說看了書中的故事,就回想起當年在中學那段難忘的歲月,回憶那段歲月,他們有的哭了,有的多次想給您寫信,感謝您那些日子對他們的關照,但又缺少勇氣,特別是陳少彪、郭飛他們,都幾次叫我轉告您,代向您問好!師孃,不瞞您說,我也覺得自己無顏面見江東父老,所以遲遲不敢給您寫信。今天來了,您說,這是多好的機會呀!”
沈幽蘭自然要問到陳少彪他們的情況。
鄭海東就說:“他們現在都是鳥槍換炮,比我混得強百倍了!”
呂貞子說:“你還差呀,都成大作家了!”
鄭海東就笑笑,說:“作家,那還不是天大的笑話。要不是沈師孃對我們的那段恩愛時時在心中燃燒,我能寫得出書來嗎?”於是,就說起了那班同學的發跡史。
“郭飛高中畢業以後,去了深圳一家水產公司打工,老闆見他生得機靈,又長得標緻,就招他爲女婿,後來就當上了副總經理,現在至少已是百萬富翁。湯世武也遇上了機會,高中畢業後,他做裝璜,在杭州遇上一個醫學教授……”
呂貞子急忙打斷對方,說:“這些我早就知道,你抄近說,他現在手頭經濟怎樣,同郭飛比較?”
鄭海東說:“他在醫學院拿到文憑後,就在義烏開了一家診所,收人當然不薄。”
呂貞子又問:“那陳少彪呢?”
鄭海東說:“陳少彪更是了不得,在江浙一帶搞建築,這些年江浙那些地方經濟發展快,建築業更是紅火,陳少彪已從一個幾十人的小工頭,搖身一變,成了幾個公司的大老闆,固定資產至少不下千萬!”
呂貞子問:“他具體地址在哪?”一邊就掏出通訊錄,準備記錄。
鄭海東說:“最近他給我來過電話,說是到了南京,就在長江大橋北頭承包了大工程。”說着,就報出詳細地址給呂貞子,又說:“師孃,你們要是到他那裡去,我馬上打個電話過去,他一定會派小車來接您的!”
呂貞子一陣高興,說 “對,該讓師孃風光一回,我也順便沾沾光!”就要鄭海東去打電話。
聽說這麼多有錢的學生,沈幽蘭當然高興,但她並沒同意馬上讓陳少彪來接她。她有她的想法:這次募款,要把大款的學生放在最後,叫做“老鼠拖木頭——大頭在後”,讓陳少彪殿後,作爲堅實的後盾!
呂貞子覺得師孃考慮得在理,就商量好,先遠後近,最後到陳少彪處煞尾!
她倆滿懷信心,連夜乘上南下的火車。呂貞子考慮到師孃身體弱,準備買臥鋪,沈幽蘭不讓,就每人花去六十元,買了硬座,坐了兩天三夜,到達深圳。下車時,腰桿酸脹得已無法直起,幸好呂貞子及時在公用電話同郭飛聯繫上,派車將她倆接到他家(實際是他岳父家)住下。聽說母校出了事,校長至今關在看守所,郭飛立即通知在深圳的同屆或是往屆的同學,都是各盡力量,爲母校捐款。
這一站的募捐也是相當順利,只是首餐在羅湖賓館七樓宴請時,沈幽蘭出了一個小小洋相,將服務小姐送上的一碟用作消毒餐具的清潔液當作茶水喝了。餘下幾餐,學生輪流作莊,帝苑、海濱野味、國貿大廈旋轉廳……一餐一家賓館,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吃喝是次要的,讓師孃見見改革開放最前沿城市的發展纔是重要的。吃過喝過,學生要帶師孃遊沙頭角、參觀錦繡中華,去海邊看日出……
呂貞子想到中學課本上有多篇寫海的文章,很想實地去海邊見識一次,以便回去更好地教學生認識大海,就幾次用渴望的眼光看着師孃。
沈幽蘭當然知道呂貞子的心事,但想到教學樓倒塌的悽慘情景,想到那死去的兩個學生,想到丈夫至今還被拘留……淚往肚裡流,就說:“下次再來吧。家裡盼着我們早點回去哩。”
貞子點頭,學生理解,也就無人再作勉強。
出深圳到義烏,在湯世武處又住了兩天。
湯世武雖然不及郭飛那些學生出資多,但也算盡了力。等將三五個學生處跑遍(有兩個是湯世武電話通知送款來的),已是日落西山,學生要挽留師孃和呂貞子再住一天,沈幽蘭盤算,知道就剩“大款”陳少彪一處,也是急於求成,想盡快完成任務,早早回家,堅持要連夜上車,就搭了去河南駐馬店的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