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很多河北、安徽的朋友在看《師孃》,很親切。因作者的祖籍在湖北,在安徽蕪湖工作。謝謝親們!)
於頫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早起來,首先去食堂吃早飯,見妻子幽蘭正同範師傅將一燜子鍋燒好的開水往幾隻水桶裡舀,就說:“對,這幾天氣溫高,最好開水裡能放些降溫的東西。”範師傅說:“這,我和沈主任已準備了,昨天就到醫院買了白菊花和甘草。”於頫放了心,匆匆吃完粥,洗了碗,準備回家拿頂草帽戴上。這時,女兒丹丹開始在房裡背誦課文,他就走過去,摸摸她那圓圓的腦袋,又扯着那對羊角辮說:“爸爸媽媽這幾天事情多,沒時間燒飯,你就到食堂買飯吃,吃過上學去。噢。”見女兒懂事地點點頭,這才放心出門。
爲突擊摳挖牆體縫間的沙漿,頭天已出過通知,讓所有無課的老師屆時都上工地幫忙。於頫見上班時間未到,先去辦公室看看總課表,瞭解一下哪些老師上午沒課。
太陽還沒出來,天空沒有藍色,高曠的上空泛白泛亮,出奇的明朗。樹上不見一絲風動,似乎所有樹葉都屏住了呼吸,不動也不搖。那聲音一長一短一急一緩的兩種蟬早巳開始在比賽着嘶鳴,尤其是小巧的灰蟬那短促而又接連不斷一個勁地“驚驚驚”地鳴叫,不僅讓人覺得焐燥,更是感覺身上的熱痱在一陣陣炸裂!
辦公室大門鎖着,於頫校長準備掏腰間鑰匙開門,就在回頭的瞬間,他無意中向東方山埡口處看了一眼,這一看,就驚訝得幾乎是驚叫起來:“雲!”一塊墨黑墨黑的烏雲緊緊地捂蓋着山埡口那邊的天際,也捂蓋住那已升起的太陽,無奈的太陽只能從厚厚的烏雲的邊緣放出賊亮賊亮火紅的霞光。“晚霞一場空,朝霞不過中!呀,這朝霞……”於頫正想着天氣諺語的話,就見東邊那厚厚的烏雲中央已被撕開一道漸漸擴散的破碎的裂縫,頓然,破碎的裂縫中穿射出無數道亮得咄咄逼人的桔紅霞光!倏爾,如芒刺扎人疼痛般的朝霞就直射藍天撒滿大地,染得山川大地一片桔紅!
“烏雲遮東,不是雨就是風!”經驗告訴於頫,—場暴風雨就要提前到來!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場暴風雨竟是如此詭譎!如此暴戾!
於頫看完總課表,對上午沒課的教師已心中有數,這才匆匆向工地走去。
這時,東邊的天空又在悄然發生變化。墨黑墨黑的烏雲開始消退,漸漸淡化成深灰,再由深灰淡化成鉛灰;天空中桔紅的雲霞已消退成了淺紅,由淺紅消退成淡黃,最後連淡黃也消失,就剩一絲悠悠白雲!這時,藍天重現,高空更加沉寂;幾隻早啼的黃鶯撲簌簌鑽進樹枝的深處,緊張地伸縮着脖頸,再也不敢歌唱; “遲——了——,遲——了——”,“驚驚驚驚驚驚驚……”灰黑二蟬的競爭彷彿已到了白熱化程度。
東方的雲幔已散得無蹤無影,火紅的太陽生辣辣地灼人。踩着地面沒腳面的土灰正向工地走來的民工和老師,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走着走着就揚起手向自己的臂部、膀部、背部抓撓一陣,再就擡頭向東邊的太陽望上一眼,說:“太悶,準要下雨!”民工就牽起衣襟擦着臉上的汗水,老師就趕緊把草帽扣到頭頂上,又把帶着擦汗的毛巾抓着在臉上擦拭一番。
這時,工頭晁海和一位叫老基的瓦工各抱着二十多根用鋼筋錘成的六七寸長短的鐵鉤上來,也叫“理虧心虛”,見於頫校長已早早上了工地,晁海就連忙滿臉尷尬地笑着走上前,說:“於校長,這工具都來了,請你安排一下?”
於頫知道事情已到這地步,再嚇唬他已沒用,就推了推眼鏡,竭力顯出些平和,說:“我們是來做小工的,還是你安排。”
晁海尷尬地笑了笑,說:“今天好多都是老師,還是你安排好。”
於頫說:“教書是老師,在建築上你是老師。天氣不好,還是叫大家抓緊幹吧!”
聽於校長這麼一說,晁誨也少了些緊張,知道任務緊迫,就趕忙叫老基把那些鐵鉤發到所有來的人手中,又簡單交待幾句勾鑿牆縫沙漿的注意事項,大家這才趕緊上了腳手架。
說起容易做來難。掏出牆縫酥鬆的沙漿,看起來事小,實際做起來相當費工費時。數千平米的面積,上下三層內外兩面縱橫的磚縫,全要逐條去掏挖,何況磚縫中那些已毫無粘性的沙漿,稍一掏動,就是“沙沙”一片灰塵飛揚,不上片該工夫,人們的臉上身上無一不沾滿灰塵,個個變得灰頭土臉,唯見一對黑眼珠在眨動!再加上天氣出奇的炎熱,無論是蹲在腳手架上,還是站在地面,頭頂烈日的烤炙,面對牆體散發的熱量,掏挖不到三五分鐘,就不僅是汗水浸透了衣衫,連喉管也嗆得直冒青煙!這“返工”的事,本來就夠窩囊,現在又在這窩囊的事上受着窩囊罪,大家心裡更是覺得窩囊。民工都是花錢僱來的,心裡窩囊,嘴上不說;教師是臨時安排的義務勞動,“返工”這窩囊事本是包工頭的責任,現在弄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讓老師們來陪着受罪,雖是抹不過校長的面子,但心裡仍是不服,少不了有牢騷,偏這牢騷與炎熱本就是對頭,心裡稍有牢騷,人就覺得煩躁,這一煩躁,就又更覺得天熱,於是,老師們就把牢騷與煩躁全發泄到手中的鐵鉤和牆縫的沙漿上,就掏得那滿牆“嘩嘩”作響,狼煙大冒!
沈幽蘭這天和呂貞子是專門負責爲工地送茶水,她倆知道,在這炎熱天裡,老師們的體質是比不過那些整天在日頭下已曬習慣的民工,就儘量把茶水送到老師們面前,整瓷缸地舀給老師們喝。儘管這樣,到快吃午飯時,還是有兩位老師中了暑,被送進了醫院,朱如鏡和石中文老師也叫着頭暈。於頫見到這種情況,只得讓他們回辦公室休息。
直到中午,仍是絲風不透。儘管情況緊急,中午還是要大家休息一陣。到了下午兩點,天氣又開始變化,先是西南角媚山頂那邊起了幾片棉絮般的白雲,漸漸地,這些白雲就開始上升,變成淺灰色,也由絮狀變成蘑菇形。雲層越積越厚,顏色也越來越深。近處,那些一慣棲歇在濃蔭的梧桐樹枝的鳥兒一個也見不着,只有蟬仍在聒噪地嘶叫。
於頫早早來到工地的梧桐下樹站着,看到西南角翻動的雲層,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對趕來的晁海說:“哎呀,我們的事還是安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