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聽風近來比較惆悵,每日每日的坐在園子裡托腮遙遙望向南方,眼神那叫一個嚮往。
楚泓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給他出主意:“公子,您不妨給盟主修書一封,闡明其中艱難,想必盟主會理解的。”
尹聽風想了想,似乎這個方法也可行,便立即付諸實施。自己這邊則依舊密切關注着千青跟天印的動向,恨不得二人早日一拍兩散。
奈何不僅沒有得逞,那兩人反而還越發如膠似漆了。有日錦華夫人安排大家一起吃飯,忽然對千青道:“下人說你的房間都落了一層灰了,乾脆你也別單住了,就跟天印一間吧。”
千青當場差點滑倒桌子底下去,尹聽風看着天印那欠抽的笑容,狠狠摳了一下桌面。
無恥啊……
到了月尾,段飛卿的信到了。楚泓捏着信飛奔而至時,尹聽風已經在考慮着要不要收拾包袱,連跟錦華夫人的告別辭都想好了,急忙接過信拆開,一張臉就黑了。
段飛卿的信只有一句話:“自己想辦法。”
尹聽風默默把信撕成了渣渣,轉頭問楚泓:“本公子忽然想退出江湖武林,不再受這混蛋盟主的氣了,你覺得如何?”
楚泓擡手做了個停的手勢,從懷裡摸出只小算盤來,噼裡啪啦撥了一陣,沉痛道:“公子,聽風閣一關,損、失、慘、重!”
“多慘重?”
楚泓湊到他耳邊說了個數字。
尹聽風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那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還有幾日就快立秋,天氣有些反常,時常上午烈日炎炎,下午又烏雲籠罩,偏偏捱到最後又沒有一滴雨。千青覺得悶熱,這幾日練功都在戶外,佔據了花園裡的涼亭就盤膝打坐起來。
隱隱傳來一陣說笑聲,她愣了愣,仔細聽聽,才發覺那是谷羽術的聲音,不過內容實在讓人有些尷尬。
谷羽術的話裡帶着明顯的笑意:“靳凜師兄,你要邀我去遊湖麼?”
“是啊,不過這是錦華夫人的主意,她說府中客人多,要找些樂子,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谷羽術的聲音一下子失望起來:“哦,我還以爲是你單獨邀請我的呢。”
靳凜似乎愣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原來你……我還以爲你對我無意呢。”
“怎麼會,靳凜師兄這般人才,是羽術高攀不上罷了。”
“那……你可還惦記着師叔?”
“靳凜師兄這話說的,可別叫人誤會,師叔跟千青都形如夫妻了,哪還容得下旁人插足?”
“也是……”
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千青正打算繼續凝神打坐,忽然聽到谷羽術驚訝的呼聲:“呀,千青居然在!”
千青嚇了一跳,就見她站在花園入口,捂着臉轉過頭去了。靳凜站在她旁邊,笑了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呃,其實我什麼都沒聽到……”
這話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谷羽術直接扭頭跑了。靳凜似乎想要去追,想想又停了下來:“千青,錦華夫人說要邀大家去遊湖,不知你願不願意去。”
千青的第一反應是這事兒得問問師叔,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也太軟骨頭了,遂直接應下了:“既然是錦華夫人的邀請,我肯定會去的。”
靳凜點點頭,連忙就走,心急得很。
千青歪着腦袋想了想,谷羽術真的放下師叔了?不過這也是好事,大師兄得償所願,應該會很高興吧。
然而此時的谷羽術卻並不高興,原本故意說那番話,只是想試試千青對靳凜的態度,沒想到她還真的移情別戀了,如今天印與她蜜裡調油,想插腳越發困難了。
靳凜從遠處小跑着過來,笑着扯住她的袖口:“走這麼快做什麼?師叔與千青平常也不避諱外人,你我都是江湖兒女,那些俗世規矩也大可不必理會。”
谷羽術心中冷哼,天印是天印,你能跟他比麼?面上卻笑得嬌羞:“靳凜師兄所言甚是,只是璇璣門規矩嚴苛,你我的事還要稟報過師父方能決斷,師兄可否再等等?”
靳凜聞言頓生自責,只道自己給了她壓力,自然滿口答應。
實際上錦華忽然提起要遊湖,倒不是真的爲了取樂,而是爲了跟某人接頭。本想把這事兒告訴天印,但他一早就出去了,誰也不知蹤跡。
錦華不免擔憂,本想去問問千青,卻得知她還在練功。尹聽風一聽,立即自告奮勇說要跑這趟腿,無非是覺得此時是勾搭千青的好時機罷了。
千青已陷入冥想,腦中雜念都摒除一空,正練到關鍵處,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啊啾”,驚得她差點蹦起來,連忙收勢睜眼,就見尹大閣主湊在她面前揉着鼻子。
“尹!聽!風!”
“啊,青青你火氣好大啊。”
“……”千青差點沒忍住一掌拍上去,總有一天要死在這貨手上啊!
尹聽風見她不說話,臉色卻沉得可怕,嘿嘿笑了:“沒事,我就是來告訴你,你師叔不見啦,真是可喜可賀啊!”
“……”
“哦,還有,你這什麼天殊絕學似乎來路不正,最好別再練啦!”尹聽風說完他轉身就走,腳下如風,一閃就不見了。
千青愣了好半天,陡然火了:“你纔來路不正!你們全家都來路不正!”
本來還想找機會好好問問他初銜白的事,不想他一出現卻是這麼惹人嫌。千青心中煩躁,乾脆不練了,決定去找師叔。走到迴廊上,忽然覺得身後疾風一掃,連忙回頭,卻空無一人。
奇怪,是幻覺麼?
到了前廳,卻見天印已經回來了,正在聽錦華說遊湖的事。尹聽風坐在對面優雅地品茶,彷彿之前把人弄得火冒三丈的那個人不是他,千青一進去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天印招招手喚她過去,開口便道:“錦華說要去遊湖,你去做些準備吧,我們待會兒就走。”
千青也是伺候他慣了,點了點頭就要走,就聽錦華嚷嚷道:“哎喲喂,你這完全是指揮自家老婆的架勢嘛!”
天印哈哈笑起來,千青已經加快腳步出了門。
錦華也起身去做準備,出門時口中憂傷地念叨:“唉,看來你們好事要近了,我損失了個人還要損失禮金,肉疼……”
廳中沒了旁人,安靜許久,尹聽風抿了口茶道:“不知天印兄打算何時迎娶千青?老實說,我這個‘未婚夫’可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閣主未免管地也太寬了些,不過我方纔已出門送信給師父,您不妨耐心等候一段時間。”
“但願我能等到。”
天印挑眉看他:“閣主此言何意?”
“沒什麼,”尹聽風把玩着茶杯蓋,眼神緊盯着對面的天印:“你就當我是看不慣好了。”
天印笑了笑:“好的,尹閣主是小心眼這件事,我記住了。”
“……”
夜間起了大風,卻仍舊沒雨。平如鏡面的湖泊漣漪陣陣,到最後已經是一個一個的小浪頭,就連錦華特地僱的這艘大船也搖搖晃晃,船頭兩盞燈籠飄搖擺晃,像是隨時要甩入水裡去。
天已黑了,等的人卻還沒來,天印乾脆帶着千青去艙外看夜景。兩岸之外,燈火十里。千青忽然道:“師叔,以後我們就過這種日子吧。”
天印輕輕笑了笑,吻了一下她的額角。
風聲送來遠處遊船裡的歌聲,動聽卻香豔。千青覺得尷尬,只有轉頭盯着倒影燈火的水面發呆。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她一愣,轉過頭,卻見天印一手輕叩着船舷,輕聲哼唱起來。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大風凜凜,他衣帶當風,似歌似吟,不像江湖人士,倒像是風流才子。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最後一句唱完,頓了頓,他拍着額頭嘆了口氣:“唉,到底是年紀大了,想當初師叔我少年英姿,這首歌也騙過不少小姑娘的。”
千青忍着笑湊過去:“哪裡,唱的可好了,馬上就有美人飛撲而來了。”
天印故意轉着頭問:“是麼?哪裡?哪裡?”
千青順手掐了他一把。
天印笑着摟着她,安靜了一會兒,千青忽然道:“師叔,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吧。”
“過去……”天印輕輕拖出個尾音,卻沒有繼續下去。
身後忽然有人在此時發出一聲暴喝:“好你個天印!我還以爲青青說謊,原來你真對她下手了!”
二人同時轉過頭去,一道火紅的身影已經大步而來,邊走邊擄袖子。千青連忙撲了上去:“啊啊啊,師父您來啦!”
玄月被她抱個滿懷,前進不了,只有指着天印繼續罵。
天印嘆了口氣:“我還以爲要跟誰接頭呢,原來就是你啊。”他撇了一下嘴:“晚上熬夜遊湖,只怕對保養不利吧。”
玄月立馬安靜了,伸手摸了摸臉道:“啊,那我要少生氣才行。”
“……”師父您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原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