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印真的來叫千青去逛大街。千青渾身痠疼,壓根不想動,但看着天印那放光的雙眼,覺得留下來的後果肯定是身子更痠疼,只有無奈同意。
錦華夫人今晚受邀去別家赴宴了,否則得知天印尚未痊癒便要出門,肯定免不了要阻攔。臨行前,靳凜把谷羽術也叫了出來,本意是想叫她開心開心,但自那日自薦枕蓆後,谷羽術對天印還有些忌諱,剛到門口又見他牽着千青一路親暱地走了過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憋悶。
千青知道她對天印的心思,連忙要掙開天印的手,他卻死活不放,偏偏臉上還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對靳凜道:“我跟青青先行一步,你們自己也逛逛,不用太緊張。”
靳凜不知他內力恢復的事,自然不放心,但爲不打擾他和千青,還是點頭應下了。於是谷羽術更加憋悶了。
幾人剛要出大門,尹大閣主風騷地搖着摺扇出現了:“誒,等等,不是說好了我也去的嗎?怎麼不叫我呀!”
千青額頭青筋直跳,想起自己初見他時還覺得他像個神仙,恨不得自插雙目。
天印就比較直接了:“尹閣主還真是陰魂不散吶。”
“哎呀哪裡哪裡。”
跟在後面的楚泓望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背影,默默無言。
盛暑勢頭已過,夜晚天氣還要更涼快些,街頭行人不算少。千青是頭一回這樣出遊,長安城大街橫直開闊,放眼看去,心胸也豁達了起來。遠離了天殊山上刀劍碰撞的聲音,耳邊充斥着的是小販的叫賣和行人的歡笑,偶爾飄來一陣食物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她嗅了嗅鼻子,忽然覺得這種生活纔是自己嚮往的。
鑑於尹聽風在旁,天印牽着她的手越發用力,像是生怕她被人奪了去。千青心裡有些甜蜜,這種滋味從前從未體會過,暗暗惦記着大師兄時,心情多是半苦半甜的,而現在卻像是浮在了雲端,有人寵着捧着黏着。
可惜尹閣主實在沒有自覺,一路走還不忘一路跟她搭話:“青青,你熱不熱?過來扇個風吧。”
“……”千青斜眼。
“青青,那兒有雜耍,我們過去看看吧!”
“……”繼續斜眼。
“青青,我來牽你吧。”
“……”這下連天印都斜眼了。
尹大閣主實在忍無可忍,一把提溜着楚泓到旁邊咬耳朵去了。
“你快給本公子想想法子,不把人哄走,我何年何月才能回江南吶!”
楚泓下意識地捂了捂頭:“呃,公子,您不是不相信屬下的話了麼?”
“勉爲其難相信一次也行的,你快想法子!”
“那就……英雄救美?”
尹聽風眼神一亮:“怎麼救?”
楚泓重拾自信,眼珠滴溜溜轉着,一副機靈相:“不如我去把千青掛到樹上,您再去救她下來?”
“……似乎我不該再相信你的。”
“可是沒有別的法子啊,又不能傷了她,又要給她製造個險境,屬下只想的到樹了嘛。”
尹聽風一想也是,還真的摸着下巴思索起來。這一耽擱,天印和千青已經消失在視野裡了。
“誒?人呢?”他急忙要去追,眼前忽的有什麼閃過,迅疾如風。
聽風閣靠消息吃飯,自然最擅長輕功。尹聽風自問江湖上沒幾個人敵得過他的腳步,但剛纔確實有人從他眼前閃過了,不多不少,就兩個。
楚泓也察覺到了異樣,可此時畢竟是在大街上,料想不會有人敢大咧咧地對他們閣主下手纔是。可惜他錯了,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就有兩道黑影掠了過來,直撲尹聽風。
路人四散逃竄,連擺攤的小販都顧不上貨物跑了,很快這一片就空曠起來。尹聽風巋然不動,卻在他們即將碰到自己時倏然移步,不過片刻便不見蹤跡。
兩道黑影落在地上面面相覷,忽聽有笑聲自後傳來,如遠在山外,又似近在耳邊,連練武人最起碼的聽音辨位也派不上用場。
“看哪兒呢?本公子在這裡!”
左右二人分別捱了一扇子,各自捂着臉退開,就見尹聽風搖着扇子站在三尺開外,笑若春風,然而不過一瞬他的臉色就變了。
那兩個黑衣人忽然動了動手腕便消失無蹤,風過處,送來一陣若有若的香氣。尹聽風腳尖一點,扯着楚泓迅速朝後退去,一手用扇子遮了口鼻,直到百丈開外,才停了下來。
“公子,剛纔那是什麼人?”
“噓,別說話,小心吸進毒氣。”
楚泓連忙閉上嘴。
尹聽風遮於扇下的臉神色沉凝,再不復先前的玩笑之態。
輕功不錯,卻不出百招就撒毒,該不會是唐門的吧?
千青跟着天印已經逛到了一座寺廟前,廟門早關了,四周黑黢黢的,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行人。直到這會兒她才感到安靜,四下看了一圈,好奇道:“誒,尹聽風呢?”
天印哼了一聲:“你倒是關心他。”
千青訕訕地笑了笑:“乍一消失有點奇怪嘛。”
“有什麼奇怪的,真消失了倒好了,省得以後再來纏着你。”
“咦?師叔你在吃醋嗎?”千青忍着笑,憋得臉泛紅。
天印陰森森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摟住她啃了一口:“敢笑師叔,不怕遭到報復麼?”
“什麼報復?”千青剛說完就見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頓時不敢再問下去,推開他搶先朝前面去了。
天印嗤嗤笑出聲來,緩緩跟上去,沒走幾步,忽然停了下來。
四周寂靜,卻有些微小的響動難以逃過他的耳朵。
已經走出去一段的千青察覺時回身,就見一行人步履輕軟,無聲無息地朝天印包圍而去。
“師叔!”
天印擡手擺了一下,示意她別過來,緩緩掃視了一圈:“幾位是不是找錯人了?”
全是一身縞素的女子。正對着他的那個女子身形略高,她的臉上蒙着白紗,露在外面的眼睛動人的很,偏偏說話的聲音很晦澀沙啞:“閣下若是天印,就沒有錯。”
“哦?那看來幾位是來尋仇的。”
“沒錯,聽聞您內力已失,此時不出手,豈非錯失良機?”
天印皺了皺眉,心中暗忖:莫非這些人是項鍾找來的?除了身邊幾人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內力失去的事,而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的,除了項鍾也沒有別人了。
不對,還有一個人……
剛想到這點,身後就有人笑道:“哎呀,這麼快就找來啦!”
天印轉頭看去:“果然是尹閣主透露的消息。”
“這也不能怪我,誰叫你的消息那麼值錢呢,我不過是個商人罷了,有錢賺自然不會錯過。”尹聽風掰着指頭一臉陶醉:“一萬兩啊一萬兩……”
那女子冷笑了一聲:“只要能殺了天印,別說一萬兩銀子,就是一萬兩金子,我也會出的。”
那邊千青正一邊往這邊跑一邊高喊:“尹聽風你快救人啊!”
“救他幹嘛?有錢賺嗎?”尹聽風優哉遊哉地賞月亮。
只這一瞬,女子已經拔劍刺向天印,她的手腕極爲靈活,短短几步距離,劍花就變化了幾種模樣,叫人眼花繚亂。天印忽然覺得這招式有些熟悉,正猶豫着要不要暴露身手,已經有人衝了過來,生生擋在他面前。
“青青!”
他吃了一驚,那柄劍在千青眉心處堪堪頓住,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抽了口氣。千青自己也嚇得不輕,額頭都滲出汗來,胸口劇烈起伏着。
對面的女子眼神怔忪,似被驚住了,忽而收回劍,看看她,又看看天印,半晌才問出句話來:“你是誰?”
“……”現在殺人的還帶問名字的嗎?
女子見她不說話,也不追問,眼神複雜地掃了一眼天印,忽然擡手朝身邊人揮了揮。
她大概是頭目,之前動手時,別人未得命令不敢插手,現在只一個動作,所有人又都悄然退去了。她自己卻沒走,在千青面前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揭了面紗。
千青明顯是被嚇到了,死命吞了吞口水才壓下心驚。她的左臉頰慘不忍睹,像是被生生削去了一塊,裡面的肉結了痂,扭結着泛出褐色,實在猙獰可怖。
彼此大眼看小眼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您還認得我麼?”
千青愣了愣,搖搖頭。
女子輕輕嘆口氣,撫着臉道:“也是,我這張臉您認不出來是正常的。”
“呃……”千青猶豫着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就算你的臉好好的,我也不可能認識你啊!
那女子沉默了一瞬,忽然朝她拱了拱手,轉身退走,很快便隱入黑暗。
千青挑着眉毛很是吃驚,這什麼情況?
“啊,就這麼結束了啊?”尹聽風一臉失望地嘆氣。
千青抽了抽嘴角,轉身把手指捏的咔咔響:“尹!聽!風!”
“等等!”尹聽風連忙叫停,看了一眼天印,忽而露出狡黠的笑容:“青青,如果我能說出你的身世,你是不是就肯跟我走了?”
天印猛地看向他。
“啊?”千青愣了一下,很快又不屑:“嘁,你說啊!我看你怎麼編!”
尹聽風輕輕笑了,神情卻疏離起來:“你失憶前叫初銜青,是初家老幺,上面還有個兄長,”他的目光幽幽望過來,有些無法捉摸:“名喚初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