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非，舒由，謝謝你們這段時間以來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我要回家了。”式微告訴他們，哥哥通過佳音給她來信說母親已經接納她了，那本小說還沒有發完就被禁了，母親還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他又歷經曲折弄到了香港原版……還有歸兒的名字，儘管母親沒這麼說，但很明顯是希望《歸》的到來；還有珺如姑姑也回家了，也勸母親叫回女兒……
他們當然爲她祝福，可心裡又難免有些不捨，就連她在德國的老師同學還有朋友，得知她要離開，一個個地都想要再挽留她一陣子。她告訴他們，她要回家了，他們東德的親朋好友也會很快與他們重聚的。臨行前，她給他們送了一首贈別詩，聊以慰藉。
舒由自稱要出國辦事順路要送她回去，等他辦一下改簽手續。式微把手鍊還給他，“我要回家了，不會再出來了……對不起，我……我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保重。”說罷，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肩膀還在微微地顫抖着。
他癡癡地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東西掉了也不知道。忽然，他發了瘋似的追過去，大喊着，“式微，我會等你的！”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只看着她的長髮在風中飛舞着，裙角像蝴蝶一樣微微地擺動着飛向遠方，忽然摔倒了，站起來用手抹了抹臉又迅速跑開，始終不肯停下來或者回頭看他一眼。
那是難得的最喜慶一段日子，珺如姑姑六十六大壽，母親六十大壽，小歸兒的週歲生日，都趕在那一陣。
來接站的是哥哥和嫂子，還沒有告訴母親式微回來的消息。擁擠的人羣中他們一眼認出了妹妹，式微也看到了他們。歷盡艱辛與苦痛的久別重逢，千言萬語都在此刻化成彼此的相擁而泣。
他們哭着笑着走到了家門口。新文和香韻先走了進去。式微留在門外聽着。
“媽，這麼多年都沒有給您好好地過過一個生日，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壽，我和香韻要好好地爲您慶賀一番。您有沒有什麼願望，讓兒子來幫您實現吧。”
“我沒什麼願望，只要家庭和睦幸福，你們都好好的就行了。”
“我們都好，可是兒女們不能都在您身邊爲您盡孝，又怎麼能安心呢？”
“是啊媽，只有家裡的人能夠聚在一起，彼此相親相愛，纔算是一個完整的家嗎？這不是您在讀了那篇小說以後跟我說的嗎？”
“弟妹，孩子們說的對啊，你就讓式微那孩子回來吧。”珺如也忍不住勸道。
“式微，杳兒……”她喃喃道。
“媽--”式微推開門，早已泣不成聲。
“你，你怎麼來了？”韓月桐走上前去，似乎對式微的突然出現非常驚訝和不滿，大家緊張地看着，隨時準備拉住她。
“因爲我是您的女兒啊，女兒想媽媽了！”
韓月桐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已經，緩緩擡起手來。
式微閉上眼睛，似乎猜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但並不打
算躲閃。
母親粗糙的手貼上她的臉龐，“媽媽也想女兒啊！”她的手是輕柔的撫摸。
“你以爲我真的不知道那首詩和小說是誰寫的嗎？我的女兒我還不瞭解？我讀它，就像是在讀另一個你，我想讀懂你的心，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現在我都懂了，是我欠你一份理解，欠你一輩子的溝通……”
多年的恩怨，再深的隔閡，在此刻都已被這深情的呼喚和溫暖的撫摸徹底融化。
五
明遠收到了一封信，是從香港寄來的，信中寫道，“她不讓我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她早就知道你是誰了。就在收到那封辱罵的恐嚇信以後她告訴我的，她不知道你已經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否則她是絕對不會再和你聯繫的。所以她就藉此和你徹底斷了通信。她不承認，但我知道，她一直不肯接受那麼愛她的舒由，就是因爲心裡還住着一個人。可她知道你們不可能了，又不願欺騙自己的心，所以決定終身不嫁，留在家裡照顧母親和姑姑一輩子。如果你真的還愛她、想再見她一面的話，就去上海再送她一程吧，七月十五那天她就要從上海出發繞道回臺灣了，也許再也不回來了，這可能是你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的機會了。”
原來他們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地都沒有說出來罷了。
時間很緊迫，不管怎樣，他都一定要再見她一面，他希望當面把事情說清楚，讓她明白自己對她的愛從未改變過，哪怕只是遠遠地再看她一眼也好。他好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麼一開始不挑明瞭說，後悔爲什麼不把那封表達自己心跡的信早點寄出去，後悔……
海邊，碼頭。
“大海真美啊。”
“是啊，好久沒有見過大海了，小時候四周都是海，我就站在海邊的沙灘上跑來跑去，撿貝殼，用沙子堆房子，還有美麗的藍天白雲、海鳥、大魚……在中心的海島上生活，那種感覺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阿嚏！”
“這兒風大，要不我們先上船吧，小心別感冒了。”式微說道。
“要不先讓媽和姑姑上去，式微，我們先在這兒看看風景、聊聊天吧。”新文似乎不想那麼早上去。
“可是……”
“沒事，我陪着她們，你們兄妹倆也一定有好多話要說。”香韻抱着孩子提議道。
式微也不再說什麼。
見大家上去了，新文這纔開口：“妹妹，我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告訴我，你還愛着顧明遠嗎？”
好一會兒，她纔開口：“我和他早就分手了，沒有可能了。”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還愛着他？別的都不用考慮，我只是問問你真實的想法，你相信我，好嗎？”
沉默。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那你還想見他嗎？”
她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快點上船了，馬上就要開了！”上面的人大聲催着。
“好了，我們快走吧。”式微故
意繞開話題。
新文望了望遠方，沒有人，無奈地隨着式微走過去。
即將登上船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住了，“哥，我能不能再在下面呆一會兒？”
他點點頭，“嗯，快點吧。”
她焦急地向四周望着，可是卻一無所獲。
“喂，還有要上船的嗎？船已經啓動了！”上面大喊着，新文等人也紛紛探出頭來，“式微，快上船，再不上來船就走了！”
她留戀地又望了望，終於，失望地登上船。
船已經開始向前移動了。
她趴在窗口焦急地四處望着，看着海岸越來越遠，岸上的一切景物越來越小。
“式微！”路上的人太多了，顧明遠已經被堵住了好幾次，最後，他直接跑到了這邊。目的地到了，可是除了稀稀疏疏的幾位工作人員和尚未離開的送行的人，岸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看到一艘遠成一個小點的船。他絕望地跪倒在地上，向遠方大聲喊着，“式微！式微！我愛你，式微！”
迴應他的，只有海水的翻騰和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
“明遠！”
他向四周望去，沒有人，可那聲音卻真切地迴盪在他的耳邊。
“明遠。”
“式微，式微，你在哪兒？式微……”他忽然睜開眼睛坐起來，一羣人圍在他的身邊。
“你可終於醒了。”一個人長舒了一口氣說道。
“我這是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在平潭，我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這兒的，大概是遇上了海難被衝過來的吧。聽說有艘去臺灣的船遇上了海難，你是不是就是那艘船上的人啊？”
“海難？那你知道船上的人怎麼樣了嗎？”他緊張地問道。
“這，我也不清楚，是到了臺灣以後纔出事的，聽說挺慘的，死傷了好多呢。哦，對了，聽漁民說好像有個挺漂亮的姑娘整天一直坐在海邊一動不動，就往咱們這邊看着，也不說話，跟傻了一樣，她家人都勸不走，只好天天過來看她，給她送吃的用的，唉，那感覺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呢。”
“一定是式微，式微，一定是你……”他不顧傷口的疼痛迅速向海那邊走去，彷彿看到了他們說的那個姑娘，“式微！”
“明遠！”她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聽到了他，也掙扎着站起來，向對面的方向走去。
一陣大風呼嘯而過，海浪被層層捲起，猛烈地鋪打着大海和沙灘。
“颱風要來了，快跑啊！”
……
風平浪靜後，人們到海邊查看，發現他還在那裡，眼睛死死地望着對岸，也不知道在看什麼，他們只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海的那邊，亦是如此。
他知道，這裡不會有人跨過這道海峽。
“式微，我看到你了，我聽到你的聲音了。”
“我也是……”
式微，式微，胡不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