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這兩顆人頭呢,一顆是上谷太守韋順,另一顆是漁陽太守蔡充。殺這兩人,其實並不怎麼困難。你想啊,兩人是朝廷派來的新官,誰肯服他們?原來的上谷太守乃是家父耿況,原來的漁陽太守則是彭寵,兩人早有默契,手握軍政大權,根本不和韋順、蔡充交接。韋順、蔡充空有太守之名,卻要兵沒兵,要權沒權。我這一來,抓過來直接砍了便是,不費事,一點也不費事。”
——鏡頭切回,後花園內。謝躬看着劉秀燦爛的笑容,本能地開始覺得不妙,猛然站起,匆匆向劉秀一抱拳:“告辭。”說完,發足往外狂奔。
劉秀大吼一聲:“留客!”
伏兵四起!
遠遠站在花園角落裡的主廚,木然望着眼前的一羣人在月光下大砍大殺。這在他是並不以爲驚奇的,因爲這和他在廚房裡剁肉砍骨頭並沒有太大分別。他只記掛着他精心烹製的菜餚,千萬別因此糟蹋了纔好。他目送着謝躬的侍衛們一個個倒下,接着謝躬也被砍倒,心中卻波瀾不驚。謝躬不肯吃他做的東西,就憑這一點,大概也是該殺的。
再過一陣,後花園內重歸平靜,屍首和菜餚都已收拾乾淨,彷彿一切並未發生。中秋之夜又如何,何夜不殺人?月亮於是冷酷地兀自圓着,並且越發明亮。
當晚,主廚從撤下的酒席中,偷偷揀出一個肥肘子,藏在袍子底下,帶回家中。孩子們歡天喜地,撕扯着,爭搶着,一個個吃得滿嘴是油。
謝躬一死,其麾下數萬精兵,便控制在了副將馬武手上。馬武,字子張,南陽湖陽人,出身綠林軍,曾和劉秀在昆陽並肩作戰,是著名的昆陽十三騎之一。劉秀早有殺謝躬之意,因此一直對馬武大加籠絡,馬武也暗暗歸心。也正因爲馬武之倒戈,劉秀這纔敢對謝躬痛下殺手。謝躬剛死,馬武率衆歸降,數萬精兵,盡入劉秀囊中。
吳漢擊殺幽州牧苗曾,耿弇收斬上谷太守韋順、漁陽太守蔡充,一時之間,幽州震駭。對幽州各郡縣的長官而言,這是一個強烈的信號,站隊的時候到了,再也不能騎牆,再也休想觀望,幽州的地盤姓劉,但到底是姓劉玄的劉還是劉秀的劉,他們必須立即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繼續爲劉玄賣命,下場可想而知,有苗曾、韋順、蔡充三人的頭顱爲證,於是莫不俯首聽命,自覺地有糧獻糧,有兵出兵,向劉秀傾訴着他們的忠貞。
隨着苗曾、韋順、蔡充三人被殺,官位出缺,劉秀命耿況、彭寵官復原職,算是順水人情,又命朱浮爲大將軍、幽州牧,治薊城。
朱浮,字叔元,沛國蕭縣人,和劉秀有半個同鄉之誼,年少才高,甚得劉秀欣賞,因此破格提拔,一下子從偏將軍擢升爲幽州牧、大將軍。
一天之內,劉秀連殺四位二千石的部級高官,將朝廷安插在他身邊的勢力連鍋端了個乾淨。然而,對於劉秀這種公然和朝廷叫板的行爲,朝廷卻只能報以沉默,別說問罪討伐,就連起碼的抗議也沒有。原因無他,此時的朝廷,在赤眉軍的威脅之下,已經自顧不暇。
赤眉軍起兵至今,已經有了六個年頭,這是居無定所、動盪漂泊的六年,這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活過今天不知明天的六年,部衆們早已疲敝,厭倦作戰,皆日夜愁泣,想要東歸,返回青、徐老家。首領樊崇等人一合計,如果東歸青徐,部隊必然散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與其如此,不如向西進攻長安,只有徹底斷了歸鄉的念頭,手下的這羣烏合之衆才肯抱團。於是,在肆虐完荊州之後,赤眉軍便兵分兩路,一路過武關,一路過陸渾關,向長安進發。朝廷接報之後,募集大軍,屯於河東、弘農,嚴陣以待。
眼看赤眉軍和朝廷決戰在即,誰也無暇分身,劉秀終於可以安下心來清剿河北的流民武裝。
劉秀清剿的第一個目標,鎖定爲離邯鄲最近,同時也是勢力最強大的銅馬。九月,劉秀兵發清陽,吳漢、耿弇也帶着新募來的幽州突騎前來會師,合兵一處,聲威大震。
有鑑於王莽剿賊失敗進而導致亡國的教訓,儘管部下諸將求戰心切,劉秀卻始終堅持八字方針:“堅營自守、圍而不打”,一旦銅馬出來擄掠覓食,則縱騎兵擊取之,斷其糧道。就這樣圍了一個月,銅馬食物匱絕,連夜逃去。
劉秀縱兵緊追,追至館陶,大破之。銅馬請降,劉秀許之,正受降時,又有另外兩股流民武裝高湖、重連從東南而來,銅馬於是不肯再降,會合高湖、重連,再向東南逃遁。劉秀一路急追,戰於蒲陽,又大敗之。銅馬再度請降,劉秀不計前嫌,仍許之,封其首領爲列侯。
銅馬首領雖已投降,心中卻難免憂懼,唯恐劉秀惱怒他們曾先降又叛,要對他們進行殺戮清算。劉秀看出首領們的顧慮,於是命首領們各回本營,勒兵以待,他將親自入營慰勞。
諸將聽說劉秀要親探銅馬大營,無不驚慌,苦勸道:“銅馬賊反覆無常,不可信任。明公此去,有如自投虎穴,萬一銅馬欲加害於明公,明公必死無疑。”
劉秀笑道:“我害怕,銅馬比我更害怕。銅馬初降,驚魂未定,不如此不足以安定其心。”說完,正色又道,“彼等雖然不知詩書,卻也依然是人,他們要的很簡單,那就是尊重。赤眉軍本已歸降劉玄,爲何後來又反叛?正因爲劉玄沒有給赤眉軍足夠的尊重,如今自食苦果,悔之莫及。前車之轍,後車之鑑,可不懼哉!”
諸將死勸,劉秀執意不聽,道:“天意如要我死,我早死矣,何待今日!”言畢,率十餘騎兵,奮然而行,直入銅馬大營。
銅馬見劉秀如約親臨,無不感動鼓舞,劉秀敢來這裡,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他們手上,這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也是對他們最大的誠意。銅馬上到首領下到士卒,皆嘆道:“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效死乎!”於是再無異志,真心歸順。
回顧劉秀收編銅馬一戰,不僅爲後世貢獻了一句成語——推心置腹,而且也讓劉秀的實力更上一層樓,麾下衆達數十萬人,一時之間,威震北方及關西諸郡,時人尊號爲“銅馬帝”。
再說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等流民武裝,見劉秀大破銅馬,頓時感覺河北不可久留,於是彼此聯合,衆十餘萬,逃出河北,進入屬司隸部管轄的河內郡,盤踞於射犬一帶。
對於這些逃出河北的流民武裝,追還是不追?諸將皆不免猶豫。以劉秀目前的官職,其權力只在河北地區,一旦追入河內郡,不僅是越境,更是越權。
劉秀怒道:“盜賊所到之處,即我兵力所到之處,何必問地界?”親領大軍出河北,入河內,直奔射犬,大破青犢聯軍。青犢連戰連敗,心膽俱裂,一路逃過黃河,投奔赤眉軍而去。
劉秀大軍已入河內郡,自然無空回之理,大軍直逼河內郡首府懷城。經岑彭相勸,河內太守韓歆迫不得已,只得出城投降,河內郡就此併入劉秀的勢力版圖。劉秀封岑彭爲刺奸大將軍,使督察衆營,又封韓歆爲鄧禹軍師。
隨着馬武和岑彭的先後歸降,名垂後世的雲臺二十八將,至此正式聚齊。
在當時中國的一百餘郡國之中,河內郡是少有的未遭兵禍的郡國之一,城邑完好,戶口殷實,兼以被山帶河,險要富庶,因此,鄧禹在鄴城向劉秀獻策之時,便把河內郡比作幫助劉邦取得天下的關中。
劉秀既得河內郡,欲擇良將守之,召鄧禹道:“卿言吾之有河內,猶高祖之有關中。蕭何治關中,高祖無西顧之憂!吳漢之能,卿之舉矣,復爲吾舉蕭何。”
鄧禹道:“寇恂才兼文武,有牧人御衆之才,非此人莫可使也。”
劉秀於是拜寇恂爲河內太守,加大將軍銜,謂寇恂道:“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
劉秀再拜馮異爲孟津將軍,統魏郡、河內兵於河上,以拒洛陽。馮異爲人謙退不伐,諸將相聚,每每爭功不休,馮異卻常獨坐樹下,一語不發,軍中號爲大樹將軍。馮異本爲劉秀最早的嫡系,惜乎一直未得重用,此次劉秀對馮異委以重任,也算是對馮異遲到的補償。
再看寇恂和馮異的搭配組合,其實也很能見出劉秀的苦心。寇恂是上穀人,代表新加入劉秀陣營的河北本土勢力;馮異則代表一直追隨劉秀的南陽勢力。而這兩股勢力,也是劉秀手下最重要的兩大派系,說好聽點,劉秀是兩邊都要拉攏,說難聽點,劉秀則是兩邊都不敢得罪。因此,由寇恂主政,馮異主兵,既是相互制約,也是彼此平衡。
河內部署完畢,南線戰場暫且無憂。按劉秀對時局的判斷,赤眉軍必破長安,卻又沒有能力經營長安,於是決意開闢西線戰場,乘機進兵關中。
西線主帥,鄧禹自然是不二人選。劉秀拜鄧禹爲前將軍,持節,授以精兵二萬人,西進入關。劉秀自己則引兵北征,繼續清剿殘留在河北的其餘流民武裝。
劉秀一切籌劃既定,已是更始二年歲末。欲知後事如何,來年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