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十年正月十一日清晨,冬雪初歇,春寒即至,大榮天朝的國都景杭城仍是冷得刺骨,路上不見人跡。昨兒個夜裡又吹來一場夾冰的雨,從一開始的淅淅瀝瀝到夜半的稀里嘩啦,絲絲的寒意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見縫就鑽,弄着在城門值守的將士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渾身沒一處地方不打顫。
“章程,茶燒好了沒?”一個小兵被房將軍差到城門邊角處的茶水間催促道。那固城將房令山將軍站在城門前,即便身披甲冑,也奈何不住這般的寒冷,從城門這邊走到那邊,從城門那邊又走到這邊,其他將士心裡慚愧,怎般將軍如此勤快,是自己所不能及的,誰也不知道,房將軍只是爲了驅寒而已。
“你來的正好,”章程原正在茶壺旁邊烤着火,往爐裡夾出兩塊紅炭,放進了手爐裡抱在心窩上,聽來人催促,便一把拎起那個咕嚕咕嚕響的大茶壺,“喏,滾燙着呢!”
那小冰件茶壺便伸手要取,章程忽然又縮回茶壺來,就着自己桌邊的碗,倒下了一碗茶。這隻茶碗也不知用了多少年,裡面長滿了茶垢,章程看着茶湯在茶垢中旋轉,卻感覺饒有趣味。
“你倒是快點呀,將軍着急着呢!”小兵急了。
“急什麼,這天也怪冷的,你要不就先喝一碗 !”一個陌生的中年嗓音忽然從章程身後響起,小兵纔看到屋裡邊角有好幾個圍着張八仙桌喝茶取暖的人,說話的人在茶水間昏暗的燈光下,依稀是身披黑紫的大氅,裡面穿着件紅色織金的袍子,原想是誰說話的,竟是那張太師府裡的林管事,如此興師動衆,肯定又有什麼既重要又秘密的事情要辦。
“喲,您老怎麼這麼早?”小兵朝着林管事的方向,學着一般文人的樣子,像模像樣的作了一揖,“張太師讓您出城麼?”
林管事輕輕擡手,旁邊的小廝便從隨身帶着的小匣子裡取出了杯子,雙手託給林管事掌眼。林管事不說話,只是點頭,那小廝便提起自個剛燒過的茶,“咻”一下倒了個七分滿,這是太師傅的規矩,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亦不得,林管事對着小廝的手法還算滿意,便不說話。
小廝拿着茶杯,雙手託着出去,小兵急忙接了,嘴脣試探着碰了一下杯沿,纔敢喝下去。
林管事眼神穿過小兵身後的窗子望到外面,“接人,怎麼小兄弟是想跟我打聽?”
“能勞煩林管事大駕的想必是個大人物,小人可不敢打聽……哎呦!”小兵還沒說完,頭上突然來了一記疼痛,轉過頭來,正撞上房將軍滿是鬍渣的大黑臉,一雙大眼眥得跟銅鈴般。
“好小子,讓你來提茶,你倒是在這邊扯皮得勁了,”房子將軍一把拖過小兵的前襟,“到城樓上領罰去!”
“是!”小兵立刻正了行,趕緊退了出來。就在這時,外面已經傳來城門打開的擊鼓聲,房將軍也看見了林管事,握拳打了個招呼,提着茶便離開了,對於這般大人物的行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會招致無妄之災,房將軍守了十數年的城門,期間的的改朝宮變、綠林造反,什麼沒見過,但到至今還能平平安安,沒有點裝糊塗的本事,怎麼能成,見到再怪異的事情,只要見怪不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命才能保證下來,反正如若出了任何問題,上頭還有各大將軍和那些大官們擔着,自己一個守城的小小將領,倒是沒多大關係的。
林管事聽着城門緩緩開啓,也便召喚其他隨從起身,讓小廝把馬車趕到城門邊上,親自站在那裡等待着,看那出城入城的人一波又一波的來來回回,加之到處還吹着冷津津的風 ,很快雙眼便感不適,林管事緊了緊身上的斜紋提花大黑氅子。
“咱們原不該這麼早來的。”車伕在後面提了一句。
“您快住嘴吧。”還是小廝機靈,趁着林管事還沒注意到,趕緊提醒說,不然那車伕少說也得挨那麼幾板子。
其實,林管事哪還有心思管這下人的說話,他只是盼着早點接着人,完成張太師交代的任務。如今張太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竟讓自己派人出城護送這位新上任的景杭府尹進京,聽各道府跟張太師的秘密回稟,一路上遇到黑店、道上遭劫、半夜刺殺,什麼不太平的事基本經歷了一遍,既然有心之人這麼惦記着製造各種意外去劫道,想必這位也是個人中龍鳳,林管事忖度着,更增添了對這位新府尹的期待。
正想着眼前停下來,一輛側邊掛着一對黃色絨球的馬車正過來要接受城門的檢查,要知道這是隻有皇上親點的新任京官進京纔有此殊榮,“身衣紅紫車掛黃”不知是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求。
“這車是進城的,應該錯不了。”林管事自己小聲說着迎上前去,“車駕請留步,敢問是新任京杭府尹樑大人的車駕?”
“請問攔駕之人是否是張太師門人?”隔着厚重的暗示,雙層簾子,樑府尹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平靜如水,聽不得裡面任何波瀾,卻又隱隱有着戲謔的語氣。
“奴才正是張太師府中掌事,奴才奉太師之命,務必請樑大人先到太師府一敘。”林管事兩手一拱,作揖道。
“有勞張太師費心,”那暗色的雙層簾子被從裡面掀開一角,但裡頭的光線太暗,依舊見不得裡面人的臉,“管事請先回去,樑某得先入宮面聖述職,稍後再到太師府上一拜,春寒料峭,管事不必跟着。”
“樑大人既有面聖之事,奴才自行先回府中稟告,靜待樑大人車駕。”林管事再是一揖,恭敬不失禮節,招人往後退出。
樑府尹車駕檢查完畢,直接往城北皇宮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