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照進屋子裡,雨瀾和葉邑辰相對而坐,言笑燕燕,屋子角落的香爐裡升起嫋嫋的龍涎香霧氣,品茗論道,紅袖添香,葉邑辰剛剛從烽煙四起,拋骨埋屍的戰場上回來,陡然之間的轉變,恍若隔世。
他早已結婚生子,前半輩子將一腔熱情全都貢獻給了軍旅生涯,他又向來瞧不起女人的嬌嬌弱弱,女人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玩意”而已。要是放在從前,有人告訴他他竟能和一個女人對坐閒聊,並且津津有味,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就是覺得和雨瀾在一塊兒的時候十分的自在。他這一輩子,身爲太祖幼子,有像樣兄弟,有忠誠屬下,有強大的敵人,唯獨就是沒有一個說得來的朋友。雨瀾表面上和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沒有什麼不同,可實際上,她畢竟是在現代社會打拼了近三十年的現代人,現代社會留在她身上的烙印深入骨髓,葉邑辰就覺得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平和溫潤的魅力,叫人着迷。
她儘管面對着的是葉邑辰這樣的天潢貴胄,尊敬雖然也是尊敬的,可絕沒有其他人那樣,矮他一頭的感覺。雨瀾畢竟是從那個相對平等的時代裡浸淫了二三十年的,那時的社會雖然也有等級之分,可是畢竟從人格上講,大家還是平等的。
所謂革命只有分工的不同,沒有貴賤之分,就是這個道理。
雨瀾慢悠悠地喝着茯茶,神態閒適而且放鬆,葉邑辰偏偏還就是吃她這一套。雨瀾問了問王爺西北剿匪的情形,雨瀾忽然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始終想不明白,請王爺爲我解惑!”
葉邑辰英挺的劍眉挑了挑,脣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你說!”
窗外一樹寒梅開得正盛,葉邑辰收斂了一身殺氣,臉上掛着懶洋洋的笑意,多了幾分公子哥的貴氣,俊朗的容顏讓人不敢逼視,卻又讓人挪不開眼,雨瀾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我與您頭幾回相見,第一次是我帶了丫頭偷偷地跑出府;第二次我碧雲寺中我丟了隨身攜帶的繡帕……王爺大概也看出來了?我絕不是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呃……明說了吧,我想知道你到底看中了我哪一點?”
葉邑辰見她問得認真,不由失笑:“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雨瀾肯定地點頭:“對我來說,重要無比!”
葉邑辰凝神思索了片刻,緩緩道:“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有想過。我第一次看見你,便知道你不是個大家閨秀,其實我也不喜歡那等死板之人。至於你,我總感覺你和別人很不一樣,很有一種吸引力。可是若讓我說出來到底哪裡不一樣,我一時也說不清楚。自從白氏去了之後,我也想過我需要一個人來主持中饋,至少要幫我管好王府的後院,我只有一個兒子,今年才四歲,這遠遠不夠。當我有這種想法的時候,第一個進入我腦袋裡的人,就是你!”
雨瀾一愕:“這就完了?”
葉邑辰笑道:“當然……你還是很可人的!”真不知道這女人的腦袋裡想得究竟是什麼!
雨瀾有點點的失望,可轉念一想,你讓一個手握重權的古代人和你海誓山盟,說一堆“我愛你,山無陵,天地合”之類的臺詞嗎?自己真要是這樣要求葉邑辰的話纔是瘋了。
葉邑辰能說出剛纔那一番話來,雨瀾知道那都是他的心裡話。這樣其實也足夠了。
雨瀾道:“謝謝王爺能和我說出這一番話來!”
葉邑辰真是有些搞不清楚雨瀾的心意了:“我也沒說什麼,有什麼好謝的?”
雨瀾微笑道:“我喜歡聽實話!”
葉邑辰道;“很多時候實話並不那麼好聽!”
雨瀾撥弄着衣角,心想自己寧願面對醜陋的現實,也不願意被虛假的繁華所矇蔽,想必,王爺也是一樣的吧。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初見時的陌生感漸漸去了,葉邑辰只覺和她在一起受用極了。目光之中慢慢便露出了一絲喜悅之情。葉邑辰道:“說媒這件事,還要慎重,我看還是要請清江郡主出一次面!”
雨瀾面上露出一絲遲疑之色,忽然又潑了一瓢涼水下來:“這樁婚事,我怕祖父祖母沒有那麼容易答應下來!”
葉邑辰將身子靠在椅背上,甩過來一個挑釁的眼神:“放着我這麼出色的孫女婿不要,你的祖父祖母到底想給你挑個什麼樣的夫婿?難不成,還想把你送到宮裡去?”
“切!”雨瀾真想甩給他一箇中指,緩緩道:“王爺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斂,自古以來,如您這樣的權臣,不是做了曹操,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而且死無葬身之地的還佔了絕大多數,您也不想想,您身邊有多危險,祖父祖母不願我嫁給你,其實還是爲了我好!”
葉邑辰哈哈大笑:“你倒看得通透!你就不怕跟着我一塊兒死無葬身之地了嗎?”
雨瀾調皮地一笑,幽幽道:“現在這個樣子,我就是想抽身而退,王爺還能准許嘛!沒辦法只好陪着您玩一把大的嘍!”
“哈哈哈!”葉邑辰發出一陣愉悅的大笑聲。
和葉邑辰在一起,時間過得飛快,出門時還是晨光初現,一席話說完卻已到了吃午飯的時辰。葉邑辰留雨瀾在王府用過了午膳,這才放她離開。雨瀾乘坐着楊家的馬車回到府裡,到了二門,還沒有下車,就聽見門前一陣喧譁。
雨瀾掀開簾子向外看去,只見守門的孫婆子正將一個媽媽向外攆:“滾滾滾!吃裡扒外的東西,還好意思往楊府跑,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咱們楊家沒有你們這樣的親戚!”
被攆的那個婆子灰溜溜的,一徑地求饒:“孫媽媽,您就開開恩吧,我也是奉了少奶奶的命,回來看看二太太的病情,您這樣不叫我進去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雨瀾聽得愣住了,打發曉玉:“你下去問問,這是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成什麼體統?”
曉玉應聲下去了,曉月也下了車,拿過腳蹬扶着雨瀾下車。雨瀾剛剛站好,曉玉就回來了:“是丁府的人,二姑娘派來探望二太太的。大太太發了話,丁府的人,不論是誰,一律不得放進來,就是二姑娘來了也不行!府裡上上下下全都恨透了丁家的人,孫婆子這也是藉機發作呢!”因爲二姑娘事先沒能傳出消息來,大太太連這個侄女也恨上了。
因爲丁閣老投靠了太監陳嘉,丁家這門親事又是二太太千挑萬選來的,老太爺辭官之後,二太太各種生氣鬱悶,竟然一病不起。
丁閣老搬倒了楊首輔,自己卻沒有坐上首輔的位置。雖然陳嘉在皇上面前替他說了不少好話,可皇上還是“顧問”了楊老太爺,老太爺便推薦了內閣次輔馬雲升接替他做這個首輔的位子。並說他“老成謀國,有宰相之量”!
皇上經過一番慎重考慮,還是採納了老太爺的意見。
丁閣老因此恨透了老太爺。丁兆便將雨嘉看了起來,不許她回家探望母親。這些事情,雨瀾隱隱約約都有所耳聞,這件事情和二姑娘並無干係,可她卻夾在中間受兩層的氣,雨瀾不由暗暗搖頭。
“咱們回吧,這事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
等回了綠靜齋,雨瀾想起二太太對她始終還不錯,便吩咐曉月道:“把上次小王爺送來那些藥材好生挑兩樣,等會兒我去瞧瞧二嬸嬸!”這小半年來,小王爺差點把景陽宮的庫房搬空了,隔三差五地給雨瀾送東西,雨瀾接禮物都接到手軟了,加上葉邑辰以祈氏的名義給她送了不少好東西,不知不覺間,雨瀾竟也成了一個小富婆了。
換衣服的空,曉月已經將送給二太太的藥材準備齊整了。雨瀾叫她裝進禮盒,帶着兩個大丫頭就到了二太太的院子。
二太太身邊的一位媽媽瞧見了,忙道:“七姑娘來了!”趕緊給她掀了簾子。
雨瀾進了裡間,看見二太太歪在榻上,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屋子裡的丫頭媽媽們屏息靜氣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雨晴也低眉順眼地坐在她的牀頭,二太太是她的嫡母,她自然是要侍疾的。
看見雨瀾進來,二太太起身想要迎她,雨瀾趕緊緊走兩步扶住了她:“二嬸嬸,您快躺着!您身子不好,還和我鬧這些虛套子做什麼!”
二太太聽她這麼說,也便就勢躺了回去。道:“昨兒你不是剛來看過我,今兒怎麼又來了!我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心裡憋得慌!”
雨瀾笑道:“瞧您說的,我還不能過來看看您了!要我說您呢,這都是堵着一口氣,有些事呢,誰也不是那天上的神仙,誰也不能未卜先知,您就別跟自己過不去了!”說着從曉月手裡接過那個禮盒,“侄女的一點心意,孝敬嬸嬸的!”
二太太道:“你來了就好,怎地還往我這兒送東西?你攢點家當也不容易!”雨瀾是未出閣的姑娘,吃穿用度都在公中,自己一般攢不下什麼私財,所以這種情況下,未出閣的姑娘家一般不給長輩送禮,長輩也不會挑理的。
雨瀾道:“二嬸嬸您就別和我外道了,您賞我的東西,比這多十倍不止呢,我也不過就是借花獻佛!”
二太太本就是個爽利人,聽她這樣說,便道:“既然你這樣說,張媽媽,七小姐的東西就收着吧!”一邊叫雨瀾坐在旁邊。
雨瀾說了一陣子話開導她,二太太只是嘆氣,大太太最近幾日抓住了二太太的小辮子,天天不給她好臉。家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全都怨恨二房結了這樣的親戚,衆怒難犯,二太太自己理虧在先,也實在說不出什麼來!她剛強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
雨瀾小心翼翼地將二門的事情告訴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知道了。聽着幾乎流下淚來:“想當初,我左挑右選,沒成想,竟選了這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如今二丫頭夾在婆家孃家中間,兩頭受氣,不知道心裡該有多苦!”
到底是母女連心,二太太說着說着已經滾下淚來,雨瀾和雨晴連忙勸她,好一陣子,二太太收住悲聲。雨瀾問道:“二姐姐那邊,應該怎麼辦?”
二太太苦笑道:“楊家和丁家鬧到了這步田地,還怎麼好再做親戚,剛纔大嫂過來找我商量,說是想要給嘉兒做主,讓他們和離!”二太太說是商量,實際上大太太剛纔的態度十分強硬!
雨瀾大吃一驚道:“那您是個什麼態度?”
二太太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又能有什麼法子!”她心裡憋着一口氣,也覺得丁家着實可惡,和離未必不是一種好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