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驚訝了,向來英姿勃發的宮少垠竟會有哭泣的一天。他不好再去打擾他,只是去拿了笤帚,把這裡的污漬清理乾淨。然後,他去拿了塊抹布來幫宮少華擦拭。
一彎弦月斜斜挑起,撥開溫柔的夜色。晚風送來些許野草香。
半山坡上,虞莫盈差點就睡着了,她徐徐睜開眼,竟發現赫連煜的姿勢也沒變過。
兩個人就這麼靠着,許久,虞莫盈纔出聲道:“華熙國三家的平衡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赫連煜把她的頭扳到自己的腿上,撫着她的頭髮說道:“虞施、慕容沛等人都是當年蕭燁親自挑選好的人,並且往他想要的方向培養。所以,這麼多年,虞施劍拔弩張,而慕容沛一直恪守中庸之道。”
這些話,虞莫盈沒怎麼聽進去,她只是想把頭擡回來。
“宮家是老臣,蕭燁是該覺得,用它對付虞家足夠了吧。”感覺到她的異動,赫連煜將她強力摁下,繼續道:“但虞施的膽量要是撐不起他的野心,他就會立即墜入深淵。”
說着,他掏出一個白玉瓶,將裡面的藥丸悉數倒入自己的口中後,緩緩地俯下身來。
虞莫盈的頭背對着他,但她感到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便接着他的話說道:“不過,當他的慾望膨脹到一定程度,就能把野心付諸爲行動......”
赫連煜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就在她還未來得及說下去的時候,立刻吻了下去,堵住了她的嘴。
虞莫盈愕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待喉中多了一絲清涼,她才驚覺,他又是用這種方式把解藥給了自己。
解藥入了她的口後,赫連煜便將頭擡起,眼神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其實你沒有義務這麼做。”虞莫盈從他的身上脫離,徑自站了起來。
赫連煜只是冷然道:“解藥放在我這裡也是浪費,既然是合作。那把它給你,是會帶來更大的效益。”
說完,他也站起身來。
可能他是真的放下了。虞莫盈想關心下他的傷勢,但話未出口就被她吞了回去。她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打算回府。
這時,慕容風踏着月色而來,在他們面前站定。
他來到山頂,看到一匹被刺了刀的馬躺倒在地,便推斷虞莫盈和赫連煜可能在山下,便下來尋找。找了半天,還真給他找到。
“人生在世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攜了一壺酒,對他們說道:“你們大可不必急着回去。坐下喝一壺桃花釀如何?”
“慕容風還是這般風雅。”赫連煜轉頭道。
虞莫盈露齒淺笑,“好,趁着皇兄的人還沒找到我們,我也還沒回宮,我們就多喝幾杯。”
聽到回宮,赫連煜眼中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失落。
慕容風見他受傷,便先幫他上了點藥,包紮好傷口。
隨後,他們掀開衣袍,席地而坐,對月斟酌,侃侃而談。所談之事,涉及天南海北,卻撇開了眼下的各種爭鬥。
不時的,就有笑聲從他們之間傳來,隨着清風,流入雲月之間。
虞莫盈看着他們兩個,覺得他們就是相識了多年的知己。
赫連煜將心
事藏起,他也很喜歡山山水水,就跟着他們說起那些名山大川和各地風土人情來。
很久以後,每每回憶起這段月下對酌、三人成行的場景,一絲甘甜便涌上心頭。
當晚,是慕容風送虞莫盈回的虞府。
“風表哥,來日再會。”在他將她送到門口的時候,虞莫盈向他告別道。
慕容風本來想走,但略一遲疑,他便說道:“就算你不想立刻跟那些人回宮,今天你們也是可以逃離的。”
虞莫盈不假思索地回道:“渝王殿下需要受傷,不能讓陛下看出他能是這些暗衛的對手。”
“雖然他說是爲了避嫌,而帶你滾下山坡。”慕容風思慮着,隨後就朗然道:“但辦法還有很多,他若不是想多一些跟你相處的時間,是不會這麼做的。還有你,今日出門,也不一定非要去渝王府。”
他說了這些話後,拱手作揖,跟她告辭。
虞莫盈低眉轉過身來,嘴角綻放出一個淺笑。
由於太晚的緣故,她這一天晚上就留在虞府過夜。她從虞施那裡得知,明日就要啓程去南海征戰的宮夷,在聽了宮家三個兄弟的事後,一口血從心頭上來,就倒牀不起。
虞施的動作也已經開始,這兩年以來,宮夷在邊境地區強行徵地,改爲宮家所帶軍隊的習武場,引起了很多百姓的不滿。他可以聯合當地的官員,挑唆暴民起事。
真是一個很好的開端。虞莫盈想完,就睡了下去。
第二天,宮裡頭就來人,要接她回府。
虞莫盈神采奕奕地跟着他們走,回到紫宸殿時,她看到小皇子來找自己。
自從那天的事後,這個孩子就很願意來找自己訴說心裡話。她這裡也準備撥浪鼓、木偶之類的玩具,供她玩耍。
“來,你先拿着這個玩一下。皇姑姑幫你剝石榴。”虞莫盈將撥浪鼓遞給小皇子。
她用香匙舀了一勺蘇合香到龜腳香爐裡後,就從果盤裡拿起一個石榴,細心地剝開石榴皮,再把取出來的果肉放到另一個瓷盤裡。紅杏想要幫忙,她都說要自己來。
小皇子拿過幾顆石榴肉塞進嘴裡,歪頭,笑嘻嘻道:“謝謝皇姑姑。”
一排潔白的牙齒露出,淡紅色的石榴汁順着他的嘴角流下。
當他轉動小腦袋時,眼睛瞄到了從外面進來的蕭燁。
“父皇......”小皇子天真地喊了一聲。
虞莫盈聽到,就停下剝石榴的動作,從座榻上起身就要往外走。
蕭燁知道她不太願意見到他,就讓宮人不要通報。見到她又要走,他不禁問道:“朕是老虎嗎?一過來,你就要走。”
“這座榻太小,孝敏爲皇兄讓個座。”虞莫盈勉強擠出笑容說道。
明明對自己避之千里,卻是這副表現。蕭燁有點氣惱,他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路。
“你回來就是繼續跟朕裝傻充愣的!你在朕的面前,故意流露出對宮少垠的愛慕,就是爲了利用朕對你的感情,藉機去對付宮家是不是?”
“裝傻充愣?”虞莫盈停下,皺眉道:“皇兄,你真是很奇怪,不但派人跟蹤我,在我跟未婚夫見面時,讓他們出來搗亂。
現在,還跟我說莫名其妙的話,說不定,我的婚事都要被你給攪黃了。”
蕭燁冷哼道:“你早就打算好了,要被攪黃婚事。宮少卿也是你設計讓宮少垠殺死的!”
“宮少卿本來就是當斬之人,他私自從天牢中逃出去,罪加一等。這樣子的下場,算是夠仁慈了。驃騎將軍大義滅親,皇兄你應該對他有所嘉獎。”虞莫盈的眼睛眨都不眨,淡淡地回道。
然後,她也不想再管蕭燁了,直接從他身旁繞過。
“宮夷聽說宮少卿和宮少華出事後,氣在心頭,危在旦夕。你知不知道,他明日是要去南海平寇的!”蕭燁轉過來,對她怒吼道,“在你眼中,這幾條人命都不算命嗎?你讓朕如何去面對宮家。”
小皇子聽到他吼得這麼大聲,嚇得跑去拉住虞莫盈的衣角。
虞莫盈不可置信地停下腳步,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蕭燁竟然還跟她談論人命!
要說視人命如草芥,誰能比得過他?
他要是真把人命當回事,那那些因冤假錯案而死的亡魂;爲交納朝廷繁重賦稅而活活累死的苦役工;爲了趕製一件寵妃心愛的金縷玉衣而日夜趕工,磨破了手,熬瞎了眼的織女們......爲何還是有一個不能善終的結局。
他怎麼沒想到去爲他們主持公道?要不是宮家地位非凡,對他也有利用價值,他恐怕連理都不會理吧。
爲了鞏固自己的皇權,早些年,對於虞施排除異己,誅殺同僚,殘害百姓的行爲,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帝王的權術方面,蕭燁真是無可指責。
“孝敏只是個平凡的人,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錯了。不懂得去關心其它人的生死,也關心不起,這大概讓皇兄失望了。”虞莫盈目光凜凜,語氣中盡是徹骨的冰寒。
紫宸殿的宮人們站在一側,不住地打着哆嗦。敢當面頂撞蕭燁,這位宮主算是少數的幾個人之一了。不知道,蕭燁會怎麼處置她。
就在此時,徐公公慌忙地過來稟告:“陛下,永安侯宮夷病逝。”
宮夷死了,在聽說了幾個兒子的噩耗之後,身體中長年鬱積的隱患在一夜之間爆發,終於撒手人寰。
虞莫盈面露不忍,似乎是在痛心爲他過世而痛心。
“你不要以爲朕不知道,宮夷死了,不能去前去南海,宮少垠要守孝。虞施會趁機打擊宮家的勢力,希望挑中個要害,將他們一網打盡。”
蕭燁稍微愣了下,而後一步跨上去,揚手就想給她一個耳光,“你還說自己是個平凡的人。要真是如此,你就不會配合着你父親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來!”
紅杏看他的耳光就要落下,連忙上去攔在他們中間。
虞莫盈推過紅杏,挺直了脊樑,高仰起頭,一字一句道:“皇兄竟會認爲孝敏有本事去幹涉朝堂。這是高估了孝敏,還是低估了父親?而且不管父親再怎麼有辦法,他不是都得聽你的嗎?”
手懸在半空中,蕭燁的心頭蹭蹭地燃起熊熊大火,虞施在朝中的關係盤根錯節。最不好平息的就是民怨,加上幾位有能力的官員,完全可以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浪。
歷史上,有不少王朝是毀在起義軍的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