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絕

許鳳佳怔了怔,就又勾起了脣角。

“心心念念,只記掛着我的手?”

他反而把右手藏到了身後,“你倒是猜猜,我的右手究竟殘廢了沒有。”

七娘子不由就白了許鳳佳一眼。

這個人,你說他穩重,他的確是穩重的。

可是你要是真當他穩重了,他下一刻就能把你氣死。

“這種事也好開玩笑的?”

當着許鳳佳的面,她總是很難維持慣常的沉靜風度。

不是害臊羞怯,就是滿心不悅。

偏偏白眼珠送得越多,許鳳佳臉上的笑意反而越濃厚。

這個男孩子現在真是了不得,渾身上下好像都散發着荷爾蒙,說起來長得也不過就是端正俊朗,沒有封錦的過人美色,比不上權仲白的雅緻……偏偏一個眼神,好似就能望進七娘子心底,一個笑,也能笑進她的腦海裡。

七娘子就越發不自在起來。

“表哥要是不正經說話……我就要回去了。”她勉強板起臉,又別過眼不和許鳳佳對視。

和許鳳佳說話,總是累得很,他就算只是站在那裡,都好像在無孔不入,想要搶奪主導權。

偏偏七娘子對着他就總是不能服氣,也想要把握談話的節奏。

從前還好,兩個人都小,沒有牽扯到男女之思。

現在都有了年紀,兩人之間又存在着連七娘子都沒法否認的曖昧拉扯。

和許鳳佳說話一下就變得很艱鉅。

當了人,兩人都要作出端莊的樣子,倒也無所謂。

私底下一見面,七娘子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該用什麼樣的面貌對待許鳳佳都想不好。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一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也做不出她這些年作出的事來。

但是當着許鳳佳,裝閨秀,總是落了被動。要搶回主動權,又囿於他古人的身份,只怕自己哪裡做得出格一點,反而被看輕了去。

那雙眼又那樣的熱,在她臉上掃來掃去,讓她更不自在……恨不得要逃走,卻又逃不開。

許鳳佳就嗤嗤的笑,“好,好,我正經說話。”

就把手從背後拿出來,放到了七娘子眼前。“你看着像是殘廢的樣子?”

這是雙相當粗糙的手。

與細膩扯不上半分關係,虎口、指尖,都可以見到薄薄的繭。

武將的手,的確也就是這個樣子。

手心掌紋分明,一條淡淡的疤痕橫在手掌側下方,若不細看,真看不出來。

七娘子怎麼看,都覺得這不像是一隻沒有辦法用力的手。

若是右手沒法用力,虎口、指尖的繭是怎麼來的?

她不禁擡起頭迷惑地望向許鳳佳,張口想問什麼,又合上了嘴。

許鳳佳卻是迷濛了眼,只是盯着七娘子,一臉的心旌搖動……慢慢的,人就要俯就過來。

“表哥!”七娘子嚇了一跳。

忙退了幾步,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才子佳人後花園私會的故事,在話本里是美談,在現實中,卻是能讓人身敗名裂的醜事。

許鳳佳一下就回過神來。

臉上驀地就紅了一片,忙也退了幾步,和七娘子拉開了距離。

兩個人一下又都沒了聲音,各自低頭,看向了別的地方。

半天,許鳳佳才慢慢地解釋給七娘子聽。

“這手其實沒有什麼大礙,在戰場上受過的傷多了,一併那條疤,都是在西北留下的,四表弟當時留下的傷痕,早就褪了。”

低低啞啞的聲音流進七娘子耳朵裡,一下叫她大鬆了一口氣。

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

這幾年間,許鳳佳的手幾乎已成了七娘子的夢魘。

心心念念,就怕他的手是因爲九哥當年在浣紗塢前的作爲而傷,姐弟倆在此事中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將來鬧出來就又是一場尷尬……

終於從他口中聽到了沒有大礙四個字,真的是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學左手刀法,不過是因爲在戰場上多一門技藝,我的右手也一樣出色……這一點,桂家的世兄沒向你提起?”

說到桂含春,他的聲調難免有些怪怪的。

七娘子就詫異地看了許鳳佳一眼。

卻發覺這少年也正密切地望着自己,好似正在探索桂含春這幾個字,對她的影響。

該不會是吃醋了。

旋即又覺得好笑——多少年前的事了,許鳳佳的心胸應該還不至於這麼。

“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她輕描淡寫,“也是匆匆說了幾句話……多半還是應五姐之託,向他打探表哥的消息,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許鳳佳神色稍緩。

“就只有五表妹掛念我,你就不掛念我了?”他似笑非笑,盤起了雙手。

七娘子心中不由就是一蕩。

這人要再大一點,肯定更不得了。

小小年紀,眼角眉梢就寫了風流……再大一些,還不要像現代的那些男影星一樣,純靠荷爾蒙都夠混飯吃。

她別開眼,略略咬了咬脣。

在心底告誡自己:一個庶女,又哪有資格和世子爺談情說愛。

就慢慢地把那絲絲縷縷的曖昧,極力收斂了起來。

“我……不掛念。”她輕聲回答,“五姐掛念你,是五姐的身份,我有哪有身份掛念表哥……”

許鳳佳就低笑起來。

“我看,你滿可以掛念掛念。”

他潤了潤脣,自睫毛底下瞥着七娘子,話裡,滿是笑意。

又還要再說什麼。

七娘子卻已經不想再聽下去。

“表少爺!”她加重了語氣。“知道你的手沒事,小七就放心了。別的事……就算你有心,太太也不會答應的,我看……”

“不答應?”許鳳佳的神色又陰沉了下來。“楊棋,你是在和我說笑話?垂陽齋的事,你當我沒有本事鬧騰出來,叫全蘇州城的人都曉得你已經是許家的人了……四姨不答應,總有辦法可想,但你這話——”

兩個人的神色忽然都是一動,許鳳佳一下住了口,快走幾步警惕地望向了外頭。

遠遠的從長廊上傳來了嬌嫩的少女聲,“奴婢想着,兩位少爺是斷斷不會走遠的,不在小香雪,肯定在及第居了……”

接着就是敏哥溫和的聲音,“嗯,我想着也是,橫豎順路,就先到及第居看看也好。”

七娘子倒不由得好奇起來。

敏哥平時說話,都是四平八穩,透着尊重,很少有這麼溫和的時候。

聽那女兒家的口氣,想來也是丫鬟無疑了。

是哪個丫鬟,能得到敏哥這樣的喜歡?

她又回頭看了眼許鳳佳。

這人倒也知道避嫌,已是在亭子邊上坐了下來,免得高挑的身量,叫敏哥發覺了他。

江南園林,精緻小巧,百芳園雖然大,但長廊和百雨金近在咫尺,敏哥要是眼神好,倒未必不會看到什麼。

七娘子咬了咬脣,索性霍地站起了身。

“如果表哥是真心爲我着想,親事一說,我看……還是算了!”

她的語調雖輕,但卻極堅定。

也不等許鳳佳的回覆,就徐徐步出了百雨金。

心底雖然依舊砰砰亂跳,不過她這點城府倒還是有的,自信面上應當不會露出破綻。

只是許鳳佳的一雙眼,即使穿越了重重草木,依然鎖定在她的背影上,叫七娘子的脊椎底下,都泛起了一陣陣麻癢。

才拐出百雨金走了幾步,七娘子就和敏哥打了個照面。

“大哥。”

“七妹。”

兩邊連忙互相見禮。

敏哥就含笑關心七娘子,“大冷的天,怎麼在外頭逗留?快進屋暖和暖和——看你的臉都凍得通紅。”

七娘子握了握臉,倒有些好笑,“是,多謝大哥關心。”

一樣是關心,許鳳佳的關心就帶了霸道,敏哥的關心,就多了一分溫煦。

又去看敏哥身邊的小丫鬟。

這是個清秀的圓臉姑娘,雙眼似乎天然帶着笑意,眯縫着如彎月牙一般,看着就惹人喜愛,年紀雖小,穿得卻很體面。

身上竟不是下等丫鬟的棉襖,而是中等的官緞。

七娘子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就覺得她的面目有些似曾相識。

“見過七娘子。”這小丫頭倒也乖覺,不待敏哥吩咐,就規規矩矩地給七娘子磕頭。

“起來。”七娘子忙含笑吩咐。

敏哥就介紹,“這是餘容苑的南音,纔到我身邊服侍來着,以後我在家的時間少,還要靠妹妹們多管教了。”

敏哥總是這麼客氣。

不過,就算是客氣,也看得出對南音的重視。否則一個小丫鬟,等閒出不了餘容苑門口的,又怎麼談得上讓姐妹們管教。

七娘子心頭就是一動。

“你原來就叫南音麼?”她笑微微地問。

“奴婢原名糯米。”南音的說話聲果然軟軟糯糯的,好似含了一顆蜜糖,天然就帶了甜味。“少爺說糯米難免不雅,我說話又糯,索性給奴婢改名叫了南音。”

七娘子不禁笑看了敏哥一眼。

“原來如此。”

又告訴敏哥,“二哥與三哥是到小香雪看梅花去了不錯。”

敏哥就好奇地看向七娘子的來路,“還當七妹和他們在一塊呢。”

“五姐半路想到萬花流落走走。”七娘子神色不變。“索性就分開玩樂……走到一半,她又說不舒服,想回月來館歇着。”

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敷衍得風雨不透,又是半真半假,挑不出錯來。

敏哥也沒有深究,又和七娘子寒暄了幾句,就目送着七娘子繞過長廊,往玉雨軒方向去了。

他腳下卻一時沒有挪動。

低首沉思了半晌,才帶着南音,往百雨金走了幾步。

“少爺。”南音怯怯地,“小香雪要從聚八仙穿過去才近呢。”

敏哥就笑,“這我知道。”

腳下不停,一頭與南音說話,一頭已是拐過長廊進了青石甬道,緊走幾步,就進了花圃。

左右探望了一番,一無所獲。

就站在原地,又出了一回神,半天才回過神來。

南音就站在身邊,膽怯地盼望,卻是一臉的欲言又止。

敏哥看了,倒覺得有趣。

這丫頭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

“你方纔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沒有?”問南音,“好似就坐在亭子裡的……我看了看,卻沒有看真。”

南音轉了轉眼珠子,想得一想,才搖頭,“沒有呢,許是盆景,從這裡看過去,盆景有時候像個人呢。”

敏哥半信半疑,又環顧四周,打量得實在無人,才笑了笑。

就帶着南音回了長廊,折返聚八仙,去了小香雪。

七娘子一回玉雨軒,就問乞巧。

“你白露姐姐呢?”

乞巧本來正在廊下逗百靈鳥。

見七娘子回來,忙端肅了表情,亦步亦趨地跟在七娘子身後進了堂屋。

爲七娘子寬了大氅,又忙着爲她倒水、換衣……

聽了這一問,倒是一怔。

因爲乞巧上手得快,七娘子前幾天就放了白露的假,讓她一心一意地準備自己的嫁妝。

“這就去喊她。”卻不敢多問什麼,只是翻身出屋,進了白露平時起居的西廂。

沒多久,白露進了屋子。

“七娘子有事吩咐?”

卻不見乞巧。

七娘子不禁微微點頭:這丫頭倒知道進退。

“你和小雪是一起長大的。”她開門見山。

以白露和七娘子的關係,也早過了需要拐彎抹角的階段。“對她妹妹糯米,你熟悉不熟悉?”

白露就思索起來。

半日才笑,“倒是不大知道她的爲人——糯米年紀畢竟小了,我雖和小雪相熟,也是在內院裡的情誼,平時我們很少有機會回家,自然也談不上到對方家裡拜訪。只是在幾次去探望小雪的時候,見了糯米幾面。”

“嗯,那覺得她是個怎樣的人?”七娘子也不失落。

大宅院的女人,見識多半僅限於宅門裡,對宅門外的事,知道得多半很模糊。

“就是個乖巧的小姑娘。”看得出,白露已經是絞盡腦汁地回憶,“也很懂事,小雪說她在家的時候,父母忙於差事,都是幾個妹妹在照料。”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半天才笑,“樑媽媽前頭和我說,你以後就定在她手下打下手,專管調/教新晉的小丫鬟們?”

白露換作媳婦,肯定是不能繼續在玉雨軒服侍的了。

不過,她的婆婆是樑媽媽,也不愁沒有好缺。

從白露婚後的第一份工作來看,樑媽媽是想由媳婦繼承自己的職位,繼續抓起人事了。

也好,白露是自己的丫鬟,在府裡越有體面,七娘子行事也就越方便。以她的性子,稍加歷練幾年,手腕就更玲瓏了。

“是,成了親就上任。”白露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到時候出了什麼難題,還得請七娘子給我拿主意。”

“你肯時常回來坐坐,我就求之不得了。”七娘子也笑,“拿主意可還輪不到我,你婆婆也拿不定主意了,再來問我還差不多。”

兩個人說笑了幾句,七娘子就打發白露,“去忙你的,不過是想到了白問你幾句。”

到了晚上,才和立夏提起。

“這個糯米,不曉得是運氣好還是有手段,敏哥這樣有心計的人,才幾天就對她另眼相看。”

立夏也覺得有意思。

“正是給大少爺挑通房的時候……沒準南音就有了這福分不是?”

她湊到了七娘子耳邊,和七娘子細說起來,“立冬方纔過來送藥材的時候,偷偷和我說,今早太太把大少爺留下來,就是和大少爺說通房的事兒呢。說是過一兩年就要成親,還是得先收一個通房大丫頭在身邊服侍着。讓大少爺平時留心,選中誰,儘管和她說……”

七娘子托腮不語,手捏着調羹,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銀耳羹。

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敏哥的言行舉止。

半天才笑,“你說,這個大堂兄是龍,還是蟲呢,立夏。”

立夏神色不變,“姑娘說他是蟲,他就是蟲,是龍,也能讓他變成蟲。”

秋葵好像不是一種常見的蔬菜啊,擦汗,就是一種拇指大小的辣椒狀東西,其實炒好了很好吃的,COCO一番屋有秋葵豆腐咖喱飯,不錯吃。

今晚我吃的是紅燒肉(超好吃,可惜我就吃了兩塊TT),蒸蛋(不大好吃)和空心菜(蠻好吃的),還有小半碗乾飯~

大家都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