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恩

若胭不遠不近的跟着杜氏,總怕她飲酒傷身有什麼意外,就見幾位小姐擁簇着雲歸雪往這邊走來。

雲歸雪傲然走在一羣人中間,享受着大家的讚美和附和,笑聲清脆張揚,老遠就看見若胭,冷冷的哼了一聲,直奔過來,斜着眼睛道,“梅家二小姐不是去找我六姐姐了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六姐姐剛纔過來也不見梅二小姐,說什麼要逛園子,這就奇怪了,現在不是有的逛麼?眼巴巴的過去,卻還是各走各的,也不知道是梅二小姐不願意和我六姐姐一起呢,還是我六姐姐不願意和梅二小姐一起?”

旁邊一位小姐馬上哈哈大笑,“瞧七小姐說的,那自然是六小姐不願意和她一起了,她父親不過是個六品司業,拿什麼身家派頭來和六小姐比呢。”

大家捂着嘴都笑起來,另有一人接着說,“依我說,這也怪不得梅二小姐,要怪就怪雲府的花園確實太美了,就是我們幾個見了也讚不絕口,更何況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土丫頭?我早就聽我父親說了,梅家可是世代白衣,因爲梅大人中了舉,走了運,這才做了個京官,這樣寒磣的身家背景,也難怪梅二小姐一來到雲府就看傻了眼,挪不動腿了。”

衆人笑得越發放肆,雲歸雪更是拍手喝彩,若胭冷冷的掃視一週,強行壓住心頭的怒火,告訴自己不可魯莽惹是非,竭力讓聲音平靜,“若胭貪看花景,讓各位見笑了,只是,若胭好生懷疑,你們果真都出身名門望族、書香門第麼?怎麼這驕縱狂妄、出口傷人的嘴臉,若胭瞧着,倒與市井街坊的三姑六婆相差無幾,若胭一會見了諸位小姐的長輩,一定要仔細問問,這樣的教養,到底是家族遺傳呢,還是個人秉性?”

說着,慢條斯理的指着那位說話尤其尖刻的女子說,“對了,我記得你,上次在周府,我們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張小姐,不知道貴府上有多少株二喬啊?怎麼也被周府的花園迷住,大家都去看戲了,只你一人還留戀不去,難道不是和我一樣爲了看花嗎?”

張小姐見她提及此事,嚇得猛地跳起來,臉色蒼白,差點撲上去捂住她的嘴,只攥緊了拳頭,恨恨的盯着她,其他人也就漸漸的止了笑,雲歸雪哼道,“真是好口舌,和六姐姐一模一樣,怪不得能成爲朋友,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真不假。”

若胭呵呵一笑,點頭贊同,“七小姐說的是,的確不假,七小姐只瞧瞧你身邊這些朋友,可不正應了這句話?若胭今天是客,本不該多嘴,不過心直口快藏不住話,還是要提醒七小姐一句,七小姐與歸雁乃是至親的姐妹,手足情深,正該同氣連枝纔是,實在不應該親疏不分。”

“我雲家的事,用的着你來管!”雲歸雪漲紅着臉,盯着若胭想要咬一口。

無知的小丫頭!若胭心裡搖搖頭,也不理她,錯身走開,也不看身後雲歸雪氣得差點哭出來。

雪菊不知怎麼笑眯眯的走過來,笑道,“二小姐,再過幾天是慧姐兒的三週歲生辰,不知道二小姐可願意賞臉?”

若胭很是意外,慧姐兒雖說是齊大人家的大小姐,到底只是個三歲的小娃娃,更兼梅、齊兩人從無往來(至少若胭從不知道),自己與她們也不過才見了兩次,自己憑什麼身份去參加?只好婉言謝絕,“多謝雪菊姑娘和慧姐兒看得起若胭,這本是若胭的榮幸,只是慧姐兒生辰想來是更要家人陪伴的,若胭去了倒是突兀,還是在此先祝賀慧姐兒又長一歲,更加聰慧可愛吧。”

大約若胭的拒絕也在雪菊的意料之中,因此只是微微一笑,替慧姐兒謝過,並沒有再三邀請。

直到辭歸,若胭也沒見到歸雁出現,更別提雲懿霆了,若胭反而舒口氣,若是真的發生什麼大事,總會有所騷動,也行,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辭行時,若胭鼓起勇氣上前,故意謝過何氏派人陪同,何氏臉色大變,嘴脣都失了血色,支支吾吾的說“不用客氣”,亦無他話,若胭也不再深究,雲懿霆讓歸雁故意泄露香琴的死訊,想必也是對她有了疑心,自然會做相應的安排,無需自己操心。

雲大夫人親自送出,執手不捨,兩人又說了好一陣,這纔回府登車,杜氏主動讓若胭陪坐一輛馬車,若胭正好不放心杜氏身體,怕她途中突發不適,自然應下。

上了車,杜氏並不多問若胭去找歸雁的具體情況,不知是杜氏無意過問,還是歸雁已經告知,只是杜氏不問,若胭也不說,萬一與歸雁說的有出入,豈不引來猜疑,只是反覆的詢問杜氏的身體可有哪裡不舒服,杜氏只是安慰她無妨。

若胭又說起從閔嘉芙口中得知杜氏的風采,好生崇拜,杜氏就淡淡而笑,“本是年輕時候意氣疏狂得來的虛名,如今早已荒疏,今日興起,胡說胡寫,倒是貽笑大方了。”

日頭偏西,金光燦爛,五月的下午已經很熱,若胭怕熱,手心微微出汗。

杜氏目光在她緊攥的拳頭上淡淡掃過,似不經意的道,“我彷彿記得你腰上墜着個玉珮來着,怎麼不見了?”

若胭暗暗叫苦,心道,到底被發現了,只好顯出一臉的心疼來,“母親,女兒在賞花時,不慎將玉珮丟失了,女兒正是因爲四下尋找丟失的玉珮,險些迷了路,這纔回來晚了,怕母親生氣,不敢和母親說,母親,女兒很是糊塗。”說着,難過的低下頭。

杜氏靜默凝視她片刻,溫和的笑了笑,道,“丟了便丟了吧,好在上面沒有刻你的名字,即使被人撿去,也無人知道是你的,省了是非,以後可要繫緊些,萬一被有心人撿到,只怕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若胭連連稱是,大氣也不敢出,想問她那天梅承禮去東園說了什麼,又怕她再問玉佩的事,畢竟白玉鏤雕珮就是梅承禮送給她的,便將心思壓了下去,心說如今她們母子已經穩步改善,自己就別再過問了。

捱到梅府,才如卸重負,遣人去通報張氏,張氏卻着人回來說是梅順娘來了,正說着事,不必來請安了。

於是送了杜氏回東園,再三叮囑巧雲巧菱服侍杜氏服藥,自己回到小院,見過章姨娘,將這一天見聞趣事說來與章姨娘笑笑,照例隱瞞了自己去見歸雁時發生的一連串事情,章姨娘得知女兒受人讚揚,也歡喜不盡。

兩人敘了一會子話,就聽春桃說,“二小姐,廚房的佟媽媽來了。”

若胭恍然想起早上佟媽媽才升的廚房管事,便笑道,“快請進來。”安頓章姨娘休息,自己往外走。

佟媽媽一進門就朝若胭跪倒磕頭,說道,“老奴謝二小姐提拔之恩,老奴以後一定聽二小姐的話,二小姐有什麼吩咐,老奴不敢不從。”

雖多次聽丫頭們提起佟媽媽,卻是若胭第一次見到,看上去確實憨厚老實,笑起來,“佟媽媽起來吧,我並沒有什麼吩咐,只一條要求,保證入口之物乾淨即可,佟媽媽能否做到啊?”

佟媽媽一聽,忙陪笑答道,“二小姐放一萬個心就是了,以後二小姐這邊的菜飯,老奴頓頓都親自做好了送過來,保證乾淨。”

若胭搖頭,“佟媽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是全府,各個園子都一樣,菜飯都要乾淨,佟媽媽,我只送你八個字:乾淨做飯,乾淨做人,希望你能記住。”

佟媽媽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連聲笑道,“記住了,記住了,二小姐說什麼,老奴都記住。”

若胭又讓初夏賞了她一隻久不戴的珠花,估摸着能換幾個銀子,佟媽媽喜滋滋的接了,連連磕頭,送走佟媽媽,初夏扶着若胭回房,細細的將自己所見說了。

京州內眷們的宴會有個特點,赴宴的女賓,來回路上不管你多大派頭帶多少丫頭奴婢,進了主人的會客廳,下人們一般都不在身後跟着,自有主人們安排她們專門的去處,除非特殊情況,比如慧姐兒太小,雪菊一人照顧不周,乳母就必須寸步不離的跟着,正常情況下,自有主人安排僕從,因此周府之宴,方媽媽執意跟在杜氏身邊,就被大家指點嘲笑。

下人們不用跟着主子,也並非遣散在外,主人家都會安置妥當,也會有佈置好的場地和宴席,供他們休息、進餐,這也是顯示主人的大方寬厚,若非身份特別,幾乎所有來賓的下人都會分男女統一安排在一起,下人們在主子面前雖說身份低微,但是消息最是靈通,大家聚到一起,地位差不多,倒多了惺惺相惜之情,爲打發時間,少不得也要相互認識、攀談,一來二去,竟成了絕好的消息傳遞通道,各望族名門、重臣大官們有些事情不便明做、有些消息不好打聽的,也無不利用這一點,因此,原本只爲方便主人管理和顯擺的安排,日漸成爲不成文的宴會章程,並得到一致擁護。

初夏是個敏銳有膽識的,卻不是個嘴上抹油擅長搭訕套話的,這倒也不要緊,自打大夫人親自迎出來,杜氏的名聲便早傳了出去,再加上同行的自有能說會道的婆子,不多時,梅家的這幾個下人倒成了香餑餑,聽來的話自然也就多了。

“中散大夫李大人家的和工部員外郎劉大人家的,上次在周府看戲時,奴婢見過他們兩家的太太,這次兩家的丫頭們,奴婢又見了,她們明白說了,兩家的太太都想着和咱們梅家結親,估計這次宴會後,就會遣媒上門,若是老太太和老爺都同意,只怕二小姐也要被訂下親事,四小姐還小,剩下可不就是二小姐和三小姐了。”初夏有些擔憂。

若胭呵呵一笑,“這個我卻不擔心,母親早就說過,我的親事她要做主的,李、劉兩家既是周府就見過,若是滿意,早就訂下了,又怎麼會拖到現在,你且放心着,這兩家,哪個也成不了,莫說我,就是三小姐,母親也不會輕易將她許人。”

初夏點點頭,“上次奴婢看三小姐似有急嫁之意,不過這段時間也不見鄭姨娘提起議親,想來就是老太太和老爺也不願意這兩家。”

她們倆卻不知道,鄭姨娘原本是想着慫恿梅家恩與李大人家結親的,只是被鄭淑芳阻止了,梅家恩和張氏根本不知道這麼回事,若是知道,可就難說願意不願意了。

若胭笑,心裡還是信任杜氏的,不僅自己,就是梅映雪和梅映霜的親事,只要杜氏在,大致都不會太差,杜氏雖然沒有明說要和對自己一樣做主,以她的性情,也絕不會對兩位庶女的終身大事置之不理。

“聽說江大人最近得了皇上幾次厚賞,還升了從四品的內醫正,很是風光。”

“這倒是他的幸運了。”

太子因下毒之事被皇上不滿,皇上怒氣鬱結,龍體不適多時不愈,一夜咳喘難安,恰逢江大人當值,一副湯藥後病情立減,聖心大悅,當時就封賞了。

初夏又說,“對了,太僕寺少卿齊府的乳孃中途過來安排跟車的婆子,見到奴婢,還問了二小姐。”

若胭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笑道,“齊府大小姐慧姐兒今天還跑來和我玩來着,好了,我今天確實累了,先睡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你也不必叫醒我,只去告訴姨娘,吃飯什麼的也不必叫我。”若胭打着哈欠。

初夏想不出什麼不妥,笑,“也好,應酬累人,二小姐歇着吧。”過來爲若胭更衣,解開腰帶,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二小姐,奴婢記得你在腰上繫了個玉壓裙,怎麼沒了?你收起來了嗎?”

唉,又被發現了,若胭堅持藉口必須統一的原則,有了第一次應對杜氏的經驗,這一次回答的非常自然,“在花園裡丟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初夏有些探究的打量她,然後一語不發又將腰帶拿起反覆翻看,這樣細緻如偵探,直看得若胭心虛,好在初夏並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道,“丟了就丟了吧,只是可惜了一塊好玉,奴婢雖沒細看那塊玉,也瞧得出來玉質很好,是個值錢的。”

若胭大鬆一口氣,趕緊取笑她,“原來你是在意它值錢啊,罷了,去一趟雲府,吃人家那麼多好吃的,就算是我單獨送的一份賀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