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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那個丫頭的確就在中園,不過張氏此刻顧不上細問追究,就把她打發走了,她正在聽總管來福的彙報,來福數月前代梅家恩回延津清明節掃墓,臨走時又求了個恩典,順道回一趟自己的老家運城尋親祭祖,來福離開老家多年,早與家裡斷了音訊,這次也想回去看看,誰知尋遍了運城,也找不到家人了,免不了一番悲傷感慨,鬱郁返回,半途中生了場病,又耽擱了些時日,一路顛簸到京州,已耗時數月,張氏很是不滿,毫不留情的斥責他“爲自己的私事遲遲不歸,還記得主子家有事嗎?”

來福惶恐不安,連連磕頭謝罪。

張氏又唸叨了半天才罷休,說道,“算了,回來了就算了,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訂了親事,府裡頭正忙的雞飛狗跳,嫁妝的事都顧不過來了,這是單子,你快去盯着。”這是連半刻的休息也不給了。

來福不敢不從,連聲應了,匆匆離去。

張氏才鬆口氣,趙氏又來了,說道是,“老太太可別拿映雪的嫁妝去填二小姐的,映雪外祖家可就在這裡看着,哪一樣也不能少,二小姐要想顯擺,也只管找她外祖家要去,這樣我是不管的。”

張氏沉着臉不說話,她本來就沒打算擡舉若胭,自然沒想過要用梅映雪的嫁妝裡勻一部分過去,不過些箱子櫃子,都是現做的,一併做些就是了,無非是用料上的差別,至於箱子裡裝的什麼東西,擡出去也沒人看得見,那時再分個高低又有何難,只是不喜歡被趙氏緊逼,她一向只有緊逼別人的,哪有受制於人的時候?

一旁的方媽媽卻突然說話了,“老太太向來是公平的,心裡又偏愛三小姐,怎麼會拿三小姐的嫁妝去填二小姐的,親家老太太要是不放心,這也不難,只將三小姐的嫁妝分開成兩份,哪些是老太太給的,哪些是親家太太置辦的,到送嫁妝那天,也分開來,叫旁人知道,三小姐不但有老太太心疼,還有親家太太心疼,不是更榮光,到了齊府,也無人難爲難三小姐了。”

方媽媽自打回來後,就變得沉默多了,要不是張氏問話,她就很少主動閒聊。

張氏略一回味,就覺得不對,皺眉道,“這叫什麼話,誰家送嫁妝還能分開送的?叫人看見笑話。”

一起送去,外人只當都是梅家的風光,要是分開了,不但顯得寒酸,也讓鄭家搶了自己的臉面,真不知道方媽媽怎麼出這樣的餿主意,莫不是因爲雪妞的死傷心傻了?

趙氏卻很高興,讚道,“這個主意不錯,還從沒有外祖家送嫁妝能這樣堂堂正正的。”

張氏極力反對,趙氏咬死堅持,兩人各不相讓,爭得不可開交。

方媽媽冷冷一笑,悄悄退了出去,伸手招來一個新買的小丫頭,小聲吩咐道,“你去東園,跟太太說,老太太給二小姐準備的嫁妝,還不如三小姐的一半,這可怎麼是好。”

小丫頭知道方媽媽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忙乖巧的應下,飛也似的奔東園去了。

杜氏聽罷默默不語,揮退小丫頭,一臉深思繼續繡活。

巧雲遲疑一會,到底鼓起勇氣道,“太太,陳掌櫃那邊遞了信來,說是除了雙蝶戀花的歩搖,其他的都做好了,楊總管也說,前兒買了十二個丫頭,如今已經送到莊子裡,只是還沒有籤契,問太太還要不要。”

杜氏目光幽暗哀傷,沉默半晌,反問,“巧雲,你說,還要不要?”

巧雲想了想,道,“太太讓奴婢說,奴婢就得說真話,太太可別生氣。”

“說吧,不生氣。”杜氏溫言道。

巧雲便認真的道,“奴婢覺得不但要,還應該準備更多,太太只想,原本的計劃是,二小姐嫁給了表少爺,本來就是一家人,只需嫁妝豐厚些送過去,或是嫁妝減免些,爲表少爺那邊多準備些就是了,到底計算的是一份多些、兩份不足,如今,二小姐嫁去侯府,表少爺將來自然要另娶,這卻是兩份單子了,表少爺在京州只有太太做主,太太總要置辦周全纔好,心裡猶豫的不過是二小姐這一份,奴婢也知道太太心裡是怨着二小姐的,畢竟二小姐辜負了太太一番苦心,不過,奴婢也看得出來,太太還是疼二小姐的,二小姐雖不是太太親生,相處時間也不長,卻是難得的親近太太、維護太太,這樣的女兒,雖是庶女,也比得過太太親生的嫡女了,太太何不權當親生的嫡女出嫁,二小姐是個感恩懂事的,這件事她心裡也自知有愧太太,若是再得太太厚待,日後能不更加孝順太太?”

杜氏聽罷,良久不語,然後長長一嘆,“難爲你想的這樣周到,真真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對若胭的確是又疼又怨的,我原本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把若胭許配給明道,可惜若胭終究是違背了我的心意,選擇了雲三爺,不僅是我,明道也很難過,他見過若胭,也知道我的用意,自然也是上了心的,誰知突然就變了,對他也是個打擊,但願明道能放開心腸專心考試,若是因此失利,我的罪過就更大了,我自然對明道心懷虧欠,又不能勉強若胭,女兒家的心已經跟人家走了,強留又有何用,這孩子,瞧她這段時間瘦得,真是招人心疼,可就是你也看得出來,她是爲雲三爺才這樣的,這更叫我又愛又恨。”

巧雲遞過一杯茶,靜聽不語。

杜氏輕抿一口,放下杯子,又嘆,“我是賭氣不想管的,叫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個錯誤,我早便提醒過她,雲三爺心計深沉,又流連煙花,最是會哄人,現在花言巧語說的好聽,等嫁過去過日子,才體會到又是另一番光景,那時才知道明道的好,只是我這心裡到底還是放不下,她連女紅也不精巧,我要不幫着做些,她連填箱的細軟都成問題。”

巧雲就笑道,“這就是太太的爲母之心了,咱們做了這許多,章姨娘總也少不了做,也夠二小姐用些年份了,這也不打緊,實在不夠,去繡坊買現成的也就是了,大戶人家懶的做活買現成的也多了,只是別空着嫁妝箱子就好。”

杜氏也道,“正是這樣,往後怎麼樣由着她自己去,我們也不過是幫她把箱子填滿了,莫空着擡去侯府叫人笑話她。”

頓了頓,總算提起重頭,“只是那些牀箱桌櫃之類的大件,我本是不願再做了,只叫老太太一手操辦去吧,老太太說的也有道理,都是一樣的庶出,沒有了明道這一層關係,我也不能偏袒的太打眼,只想着老太太能不偏不倚也就罷了,只怕,老太太做不到呢,我又於心不忍。”

“太太便是這樣,心裡喜歡二小姐,還得顧及三小姐,奴婢是個直性子,只知道誰親近誰疏遠,可顧不了這麼多,太太正是這樣思來想去,才耗盡心力,依奴婢說,太太只管爲二小姐準備就是,老太太不是說,三小姐的嫁妝有很多都是鄭家給的嗎,欺的就是章姨娘沒孃家給不了嫁妝,太太便這個爲由,替二小姐出一分子也無可厚非。”巧雲直言。

杜氏淡淡一笑,搖頭,“這樣不妥,我終究是她們倆共有的嫡母,並無區別,若是嫡母爲庶女辦嫁妝,無論如何,都應該一視同仁,否則,必爲世人詬病。”

巧雲垂首不語,看着手裡的繡花繃子發呆,突然一個念頭挑了出來,擡頭道,“太太,何不直接將二小姐過繼在自己名下,給二小姐一個嫡女的名分,這樣辦嫁妝,便是名副其實了。”

杜氏目光一閃,久久沉默。

到日薄西山時分,梅家恩從衙門回來,就直奔中園。

這段時間他是身心勞累、喜憂參半,喜的是兩個女兒都許配高門,每天都有人揖手道賀,更有伶俐的送禮請宴,這種被人仰視羨慕的感覺實在是好,每次當此刻就有種飄飄然做了宰相的錯覺。

與喜對應的還有件煩心事,不知爲何,太子近來得罪不少大臣,一封又一封的奏摺遞到皇上案前,惹的龍顏大怒,勒令御史一件件嚴查,自己雖然與太子從無往來,御史也並未查到自己身上,怎奈不久前自己鼓動同僚聯名上書大讚太子,據說皇上當時很是認同,轉眼卻斥責贊同太子者都是阿諛奉承之輩,天子口中一句話,便引來羣臣附和聲一片,自己因此被人非議指點,每日上衙如坐鍼氈,後悔當初未聽劉大人勸告。

如今江大人因退親之事也明顯疏離,久不露面了,倒是意外得知江大人並沒有收到杜氏退回的庚帖,收到的是杜氏退親致歉的書信,且不管庚帖下落,這親事退了也不壞,齊大人比江家長子豈不是強了數倍,若非杜氏退親,自己也不能有齊大人前程似錦的女婿。

到中園,張氏就說了趙氏要將梅映雪的嫁妝分成兩份送去,梅家恩當即就沉了臉,“荒唐!嫁妝都是我梅家辦的,那有她鄭傢什麼事!我從未聽說過外祖家要單獨送嫁妝的,況且,映雪是庶出,鄭氏是妾室,鄭家也算不得正經外祖家,有何資格送嫁妝!”

張氏忿忿,卻不敢說梅映雪嫁妝的實情,早幾天前,趙氏就要挾她拿出當年鄭家給梅家的嫁妝轉給映雪,更要求這些嫁妝都要算在鄭家頭上,張氏無奈,從庫房裡七七八八的尋摸出些東西來,不過幾百兩銀子價值,趙氏自然不罷休,又追了幾遍,折騰了幾次,統共湊了一千多兩銀子出來,趙氏看着差不多才作罷。

張氏本不在乎算在誰頭上,因爲嫁妝從梅家大門出去,任誰都知道是梅家置辦的,風光臉面都是梅家的,關起門來,趙氏愛說什麼是什麼,今天偏又整出新花樣,要把這一千多兩銀子的嫁妝分出去打着鄭家的旗號,這不是割張氏的肉嗎?

只是這些緣故不能讓梅家恩知道,因爲當年張氏與鄭家的交涉,他一無所知。

張氏嘆道,“親家太太無非是怕我們看薄了映雪,她是做外祖母的,心疼外孫女也是理當,現如今她們都在這裡住着,自然想着自己的外孫女嫁的更風光些,不如咱們就讓一步,讓映雪的嫁妝多些,總歸鄭家在這裡,二小姐沒有外祖家,原本就不能與映雪比,想必二小姐懂事,也不會計較這些,她嫁到侯府,往後的日子比映雪更富貴些,還會在乎這幾個嫁妝?總別因爲這個事鬧得滿府不安寧,本來好好的喜事成了笑話,還是按鄭家的意思,家和萬事興。”

梅家恩有些遲疑,總不甘心受鄭家指手畫腳,但是張氏說的話,他總是覺得都合理的,也不好說什麼,擺手道,“這些事都隨孃的意就行了,娘是過來人,看着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張氏就鬆了口氣,剛露出舒心的笑來,就聽門外富貴稟道,“老太太,老爺,太太過來了。”不由的愣住,她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