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弟子無狀……”衆位小道士瞧見玄陽子還好好的在蒲團上盤腿坐着,便有些侷促緊張。
師父同人講道解惑之時,向來不喜歡受人打擾,他們這次,竟貿然衝進來了,師父定然要發脾氣的吧?
寧春草指了指玄陽子,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竟有些泣不成聲,“他,道長他……”
小道士們這才發覺不同,師父雖坐着,可對他們闖進來,對他們說的話,都不置一詞,無動於衷,甚至連頭都沒擡一下。
小道士們這下也都多多少少緊張畏懼起來。
有個稍年長些的道士小心翼翼的邁步靠近玄陽子,他微微咬住下脣,腳步邁的十分遲疑,“師父?師父?弟子來看看您,您是哪裡不舒服麼?”
說話間,他終於來到玄陽子身邊,伸手搭在玄陽子的肩膀上。
玄陽子依舊坐着不動。
後頭眼尖的小道士忽而驚叫道:“有血,師父身上有血!”
衆人被他尖叫的聲音都嚇得一愣,適才太緊張,或許都沒有留意,此時擦發覺殿中透着隱隱約約的血腥之氣。
寧春草捂着嘴,彷彿被嚇傻,哭都哭不出聲來,眼淚掛在她白皙無暇的臉上,看起來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扶着玄陽子肩頭那道士,手上猛的一用力,本想是叫玄陽子擡頭來看他。
可也許是他手勁兒太大,原本靠着跟前矮几支撐的玄陽子,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殿中傳來一陣驚呼之聲。
驚呼過後,是一片肅殺的安靜,靜的詭異,彷彿衆人心跳皆可聞。
此時此刻,衆人才算看清楚了玄陽子的形容,雙目圓瞪,目中有錯愕,面龐發白,脣無血色。
眼看之下,不見傷口,可他胸前身上,都落有斑駁血跡。
站在他身邊的道士顫顫巍巍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這一探之下,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也是面無人色。
衆人看他模樣,都不敢上前,目光猶疑的在寧春草身上打轉。
雖然誰都沒開口說話,寧春草卻已經感覺到了懷疑的視線。她只哆嗦着肩膀,捂着口鼻,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來,將她帶出殿外!”那年歲少長的道士,勉強穩住心神,吩咐道,“速去請師叔來。”
寧春草被小道士們請到殿外,看管起來。
綠蕪得了消息尋找過來,原本擔心娘子處境,眼見小道士們只是看管着娘子,並未對娘子不利,她才長舒了口氣。
“娘子,娘子,出什麼事情了?這是怎麼了?”綠蕪焦急問道。
寧春草連連搖頭,眼淚卻好似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一旁的小道士有些於心不忍,上前勸道:“這位娘子不要問了,小娘子這會兒心中必然也害怕擔憂。”
說完還安撫的看了一眼寧春草,寧春草衝他點頭致謝,小道士嘆息一聲,退到一邊。
延慶觀的二師父被請來,一羣道士在殿中忙活了好一陣子,似乎是在爲玄陽子檢查屍身,畢竟隔着衣服並未瞧見他哪裡有傷口,可身上的血跡卻是十分醒目新鮮的。
殿外等着的小道士們都十分好奇,走出殿中的道士們臉上卻揣着疑惑不解。
“怎麼樣?師叔怎麼說?”殿外的小道士急切問道。
出來的道士卻是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寧春草低着頭,耳朵卻是豎起着,殿門前一絲一毫的動靜她都不曾錯過。
忽聽殿門前有些喧鬧,她連忙擡頭去看。瞧見衆人簇擁着一個年歲比玄陽子小不了多少的道長緩步而來。
她連忙起身,做恭敬狀。
那道士進到廊下,上下打量她一眼,尤其是她的衣着佩飾,似乎是在觀察上頭是否有端倪。
寧春草已經仔細看過了,她身上絲毫的血跡也沒有沾染上。
那道長顯然也未看出什麼,伸手請寧春草坐下,“適才只有我師兄和姑娘兩人在殿中,殿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姑娘可否細細說來?”
寧春草連連點頭,開口聲音卻有些略微的顫抖,“道長正在與我講道,解我疑惑,突然就閉口不言。我低着頭,良久不聽聞道長再開口,心下疑惑,偷偷看了道長一眼,就瞧見道長身上滿是血跡,我就……我就……”
說到這兒,她臉色變得煞白,身子也顫抖着,透出驚恐的樣子來。
“別怕,姑娘別怕。”道長一面安慰她,一面也在細細觀察着她的神色。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喚了道長兩聲,道長也不應,我害怕,所以大叫起來。”寧春草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淚。
“我看姑娘氣色不好,來尋我師父,可是請我師父爲姑娘醫治身體的?”道長問道。
寧春草搖頭,“先前的道長點撥,有所頓悟,此次來是爲了拜謝道長的。”
玄陽子的醫術不錯,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有時候也會有達官貴人不請太醫,反而來道觀求仙藥,並不稀奇。
“我雖道法不如我師兄,但這醫術,勉強能望其項背,我瞧姑娘氣色差,不若我爲姑娘把脈吧?”道長不顧寧春草適才已經拒絕的話,也不等她同意,便強行拽過她的手腕,將指尖搭在她脈門之上。
一旁站着的綠蕪憤然上前,伸手就要將寧春草的手拽回來。
那道長搭在寧春草手腕上的手不動,另一隻手卻是猛的出招,擋住綠蕪的動勢。
綠蕪被他一擋,心中更是惱怒,翻手還擊。
那道長單手抵擋,另一隻手一直按在寧春草的脈門之上,不動不移。
寧春草心下清楚,他要爲自己診脈是假,試探自己是否有內功纔是真。
她幾斤幾兩自己心中再清楚不過,因此並不畏懼。綠蕪的反應,她也沒有阻止。她如今正在“擔憂害怕”之中,如何能冷靜的管束自己的婢女,不叫她維護自己呢?
道長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終於收回落在她手腕上的指尖,也起身避開綠蕪的攻擊,使眼色,叫一旁道士上前攔住綠蕪。
綠蕪被牽制住,寧春草這纔開口,“綠蕪,不得無禮。”
雖是管束的話,聽來卻綿軟無力,更有幾分氣弱。
綠蕪氣的直瞪眼,“娘子身嬌體貴,未得娘子允許,這診的是什麼脈?!”
“別亂說話!”寧春草看了她一眼,可威嚴不足,嬌弱有餘。
綠蕪以爲娘子今日真是被嚇壞了,倒也不做他想,胸口起起伏伏的,頗爲怨憤的模樣。
那道長皺着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許,仰望天空,長嘆一聲,“師兄他,坐化飛昇了!”
衆位道士聽聞,皆是一愣,玄陽子道長今日纔剛剛出關,出關還沒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坐化昇仙了?
這消息叫人毫無準備措手不及呀!
“你們沒聽到麼?師兄他——坐化昇仙了!”道長又提高了些嗓門兒。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地,“恭喜師父修成正果,得道飛昇——”
寧春草垂下眼眸,眼中溢出幾許冷嘲熱諷,只是無人瞧見。
玄陽子道長得道飛昇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揚開來。只是其中細節,知道的卻沒有幾人。
睿王爺也是爲數不多的知道其中怪異細節的人之一,他始終認爲玄陽子道長死的蹊蹺,執意叫仵作驗屍,好確定死因。
這想法自然遭到了延慶觀的激烈反對。
玄陽子的死雖然會對道觀產生一定的衝擊,畢竟玄陽子的名聲在外,慕名而來的人很多。可得道飛昇,也是個極好的說法,能讓他這一聲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對道觀的名聲也是有好處的事情。
倘若真的讓仵作驗屍,首先是對已經得道飛昇的玄陽子留在人間肉身的極爲不敬,其次,知情人知道,當時的情況頗有些詭異蹊蹺,若是真的查出別的緣故來,證實玄陽子道長不是飛昇——而是被人給加害了!
那不僅對玄陽子這一輩子的名聲沒有好處,對延慶觀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污點。
睿王爺的想法,沒有得到支持,延慶觀如今的道長,玄陽子的師弟還將他告到了聖上的面前。這當然都是私底下發生的事情,旁人並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