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娘一會兒要去鎮上一趟,你在家看着二丫三丫。”
“放心吧娘,你只管去就是了,我省得!”
其實,這幾年家裡的家務幾乎都是大丫在看着理着,阮氏更多的時候是跟着蘇大山下地幹活去了。
像今天這樣,再平常不過,阮氏不過順口一說。
二丫和大丫一樣,性子像極了阮氏,溫和賢惠,做家務從不偷懶,勤快得很。也就是三丫性子跳脫了些,不過也不會惹出什麼亂子。
到了鎮上,阮氏也沒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到了紅藍巷。
這條巷子**胭脂水粉和女人用品,所以官方的叫法是楊柳巷。但因爲這個時代胭脂的主要原料是紅藍花,因此當地人更喜歡叫這裡紅藍巷子。
說起來,阮氏三十多了,幾乎就沒來過這裡。
小心翼翼地在七拐八拐的巷子裡穿行,警惕的東看看,西瞧瞧,按照曾氏提供的信息,好不容易纔在圍牆邊找到那戶人家。
只是,此刻那大門緊閉,四周也安安靜靜的。
搞得阮氏有些莫名的緊張,這是咋回事?是自己來得太早,還是找錯了路?
管他呢,問問再說。
深吸了一口氣,阮氏這才上前扣了扣門上的銅環,並輕聲重複喊了幾下,“請問劉大娘在家嗎?”
原以爲會等很久,因爲她這一路走來,發現很多人家都還在睡覺。有那起來了的,也無不是在門口洗漱,或者拿着碗去外面的鋪子裡找吃的。
要不說人人都想到鎮上或縣裡過活呢?單單是這份悠閒,就不是他們天天下地幹活的人敢想象的。
要村裡人都這樣,不消說會被老人罵,吃什麼?
阮氏運氣好,不一會兒門便開了,走出了一個穿着布裙的老婦。品其年齡,比王氏年紀更大,但卻保養得極好,面龐白淨,頭髮也梳得油亮。
“是你找我?”
“你是劉大娘吧?是的,我……我來賣頭髮的。”
“嗯,那你跟我進來吧!”
阮氏聽了,把心一橫,心道斷沒有臨門了卻後悔的道理,心情複雜地跟着劉氏進了門。
我們今天總是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其實這話出自《孝經》,原話是身體髮膚由父母,不敢損,孝之始也。
也就是說,不剪髮,似乎是一種孝道。
但其實不全然,多少有些誤解在裡頭。
事實上,古人也是可以修面剪髮的,要不然,一輩子不剪髮,舒不舒服且不論,單單是打理起來就麻煩死了。城裡人還行,要是在鄉下,繁重的活計是不允許人們這樣的。
只是,剪髮的過程比較隆重,且剪了也不能隨意處置,多半是在祖先靈位前燒了。
像阮氏這樣拿出來賣的,確實幾乎沒有。
“這頭髮剪了就不能接上了,你可做好決定了?”
劉大娘將阮氏盤好的頭髮放了下來,幫她梳好,又拿在手裡掂了掂重量,就等着阮氏做最後的決定。
她專門做這門生意的,自然見過有人剪完了才後悔的。
只是,覆水難收,後悔也沒有用。
阮氏現在三十多歲,正是一個人精血旺盛的時候,所以頭髮長得極好。一大把青絲,不見絲毫白髮,髮量也極多,劉大娘是非常滿意的。
一會兒她拿着稍微料理一下,就能立刻賣到戲院去。
他們這個行當最需要這些了。
“我家裡需要錢,也沒什麼可後悔的。只是,劉大娘,能不能再多給些銀錢啊?想來啊,我這輩子也就只能賣這一次了的。”
阮氏苦笑。
“哎喲,瞧你說的!哪個來賣頭髮的不是家裡缺錢?這個價已經是我能給的最高價了,再多我就一個銅板都賺不了了。幹我們這行的,不過是賺個辛苦錢。”
見阮氏沉默不語,劉大娘生怕她反悔,又裝出一副肉疼地樣子道:“看在你急需錢的份上,又是熟人介紹來的,我就給你再加十個錢,九百文!再多可是沒有了!不想賣的話你就走吧!”
說着便假裝放下了剪子,一臉不悅地看着阮氏。
“好,你剪吧!不過,你先把銀子拿給我吧!”
“你這小娘子,還怕我賴賬不成?我老婆子可幹不出這種事。”但她心裡清楚,確實是有這樣的同行。
先把頭髮給你剪下來,然後再砍價,弄得對方很痛苦。畢竟頭髮都剪了,又不能接回去,還不是隻能乖乖挨宰。
“你等着,我去給你拿銀子。”
劉大娘進屋取了幾串錢出來,快速數好,一把丟給阮氏,然後繞到她身後,撩起頭髮,又比了比長短,這纔拿起大剪刀開始剪髮。
“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阮氏一邊數錢,眼淚便不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留了幾十年的頭髮,在這一刻徹底脫離了母體,離開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明明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纔來的。可就是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流。對此,劉大娘司空見慣,毫不在意。
矯情!頭髮重要還是活下去更重要?
頭髮短了可以再長出來,人要餓死了,還能活過來?
待到劉大娘示意可以離開了,阮氏將錢細細揣好,又拿着劉大娘給的布巾將頭髮打理了一番,這纔將自己帶出來的頭巾拿出來,仔細將頭包好了,出門的時候又四下看了看,這才朝家走去。
而劉大娘喜滋滋地進了屋子,將阮氏的一頭長髮細細料理了,隔天去了戲班子轉手賣了四兩銀子。
這一轉手,就是三兩多銀的賺頭。
路上,阮氏走走停停,有些恍惚,回到家時已經快要晌午了。因爲哭過,加上頭髮剪了,樣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因此,大丫狐疑地看了她好幾眼,卻是絲毫沒發現,最後只好說道。
“娘,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你這孩子,哪裡不一樣了?好了,快做飯吧!”
只是,大丫三姐妹沒發現,蘇大山卻是發現了,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人。看着拿下布巾的阮氏一頭齊耳短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小羊以後要是敢不孝順你,我就打斷他的腿!”
蘇大山和阮氏剛成親的時候有個毛病,那就是睡覺的時候喜歡摸着阮氏的長髮睡,要不然會失眠的。
這一晚,他果然失眠了。
“胡說啥!小羊這孩子打小就懂事,怎麼可能不孝順。再說了,你下得去手?”
“我……人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誰知道呢。真要那樣,到時候我就分家,把他和媳婦分出去,讓他們難受,咱倆自己過就是了!”
阮氏聽了,只覺得心裡一陣甜蜜。
第二天,阮氏便帶着三丫拿着蘇潤偉寫的那幾本書名和銀子回了一趟孃家。
三丫和阮霜年紀相仿,又都是從小就慣着的,因此一見面就瘋玩去了。
阮氏則和阮二郎細細說着要求。
“二哥,這書對小羊頂頂重要,你可別買錯了!一買到就煩你跑一趟,給我們送過來。那孩子可天天都盼着呢!回頭他中了秀才,我讓他過來給你磕頭!”
“放心吧,妹子,我經常去縣裡,也是有幾個熟人的。只要你這字條上沒有寫錯,我照着買就是了,絕對沒問題。再說了,以後可別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了。我這個做舅舅的,其他的幫不上,也就只能這樣了。”
就這樣,阮二郎帶着銀子去了縣裡,買了扇子,這纔去了書肆買書。
見他再三強調不能拿錯了,那小廝便道:“你放心,這書我經常賣,錯不了。也是你運氣好,這書好賣得很,經常都是買不到的。大哥,你家裡有人這兩年就要下場考試?”
“你怎麼知道?”阮二郎故意問道。
阮氏沒跟他提,他也沒問。但按照這小二說的,難道他外甥這兩年就準備下場考試了?
也難怪阮氏這樣着急!
“我自然看不懂,但聽那些來買書的人說,看這些書就是爲了備考。”
“勞煩小二哥拿厚紙給我包好一點,我可是大老遠從鎮上專程來買的,弄壞弄髒了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定給你包好了!”
這日旬假,蘇潤偉學完《論語》蘇潤梔學完《孟子》,正在門口的瓊花樹下納涼,感慨書本知識越來越難理解,阮二郎駕着牛車來了。
“咦,二舅來了!娘,大姐二姐三姐,二舅來了!”
因爲天熱,阮氏帶着三個女兒在家做針線,蘇大山接了個泥瓦匠的活出去忙了。
結果,阮氏還沒出來,阮二郎便得意地將一個包裹遞給蘇潤梔,“小羊,拿着!這是你娘託我去縣裡給你買的!好生看啊,舅就等着你中秀才!”
“二舅,這是啥啊?”
“我也不懂,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阮氏一出來,就見蘇潤梔和蘇潤偉好奇地打開包裹,看見裡面的書,倆人臉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有驚喜,也有感動。
“娘……娘你怎麼知道我們需要這些書的?”
他們前段時間倒是抱怨過,但因爲知道家裡的情況便沒開口。而現在,這些書就放在他們跟前,簡直像做夢一樣。
“有了書就好好看!”
說完,阮氏帶着阮二郎進屋去了。
大人們進屋說話去了,蘇潤梔和蘇潤偉則拿着書去了竹林裡的小棚子,按照自己的進度和需要開始看書。
不得不說,大家就是大家,書上的觀點和註釋給了兩人很多啓發,之前很多的疑惑也揭開了,有種茅塞頓開之感,一開始看就愛不釋手,入了迷,以至於李氏叫人吃飯他倆都沒聽見。
“大嫂,你看這倆書呆子,我叫了幾聲他們都聽不見。”
“他們認真你還不高興啊?”
雖然高興,但蘇潤梔心裡還是有些不解,家裡哪來這麼多錢?這四本書包裝精美,印刷清晰,紙張也是上好的,一看就是死貴死貴的那種。
就是可惜不像現代的書籍,後面都是有定價的。
“爹,我問你個事,你可得說實話。”
蘇大山做工回來,正在洗臉洗手,聽了這話便道:“啥實話不實話的,你這孩子,有這麼跟爹說話的麼!”
“我也是着急,用詞不當……但我真的想問,你和娘哪裡來的銀子給我買書?”
聯想到阮氏最近怪怪的,像變了個人,大熱天還包着頭巾,他立刻有了不好的聯想。
“告訴你也行,原本我也沒打算瞞着你。只是,不要告訴你娘,她不讓我說。你姥姥給了些,我之前賺了點,卻還不夠,最後就去把自己的頭髮賣了……”
“不僅是你娘,你阿公阿婆,你姥姥姥爺,你大姐二姐三姐,這個家哪個不是爲了你?你只看你大姐二姐,多大年紀了,連一件新衣裳都沒有!”
見蘇潤梔呆住了,顯見的難受,蘇大山到底不忍。
“我這麼說不是要你怎麼樣,你只需好生看書就是了。只是,以後若是有出息了,萬不可不孝敬老人,特別是你娘。要不然,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蘇潤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院子到了竹林裡的棚子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好無能啊!
他自詡多活了一世,有些小聰明,卻不知道家裡爲了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他不想做蛀蟲,也不想當鳳凰男,更不想因爲自己唸書而耽擱別人的人生。
是啊,蘇大山不說,他幾乎都忘了,這裡不是前世,女子可以到了二十多甚至三十多再成親。
他的大姐二姐,其實真的可以定親了!
現在,他不過是需要幾本參考書,就弄得家貧如洗,阮氏還賣了一頭長髮。等到他到時候下場考試,難不成還要讓全家人喝西北風不成!
想到這裡,蘇潤梔一邊更加用功的讀書,一邊開始絞盡腦汁地想發家致富的法子。
他就不信想不到。
只是,翻來覆去的想,他發現自己身邊的資源有限得很。他不會做菜,不會烤蛋糕,不會做肥皂,就連身量都有限,寫的字也堪堪拿的出手而已……
這日,他翻到《孟子註解》裡對“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的註解時,心裡隱約覺得自己有了什麼想法。
可是,一下子卻又抓不住。
於是,他也不再看書,走出棚子,不知不覺走到了院子裡。此時,大丫正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菜刀砍紅苕。
去年,家家戶戶紅苕大豐收,全部放在地窖裡存着。除了吃,偶爾也能拿出一部分小的斷的品相不好的來餵豬。
鋒利的菜刀砍在紅苕上,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頓時,白白的紅苕肉露了出來。
見狀,蘇潤梔一喜,他終於知道可以做什麼了。
若是成了,他和蘇潤偉下場考試的銀子便不成問題了。
“大姐,家裡做菜的時候,遇到湯汁很多的時候,有什麼辦法讓它變得稠一些嗎?”
“啊?這個啊,很簡單啊,多燒一會兒湯就少了。再說了,多就多唄,拿來泡飯吃也挺好的啊。”
“我的意思是,嗯,有沒有一種東西,吃的,能夠使湯汁變得更加濃稠一些。”
“好像沒有。怎麼了,你怎麼對做飯感興趣了?難不成,你們考試還要考做飯?對了,你去鎮上問問狗娃吧,想來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