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蘇二山蘇潤偉父子倆在那裡客氣,父慈子孝,推來推去的,倒是便宜了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視爲機會的蘇潤厚。
他就不明白了,既然蘇二山願意將好吃無比的油餅讓出來,爲何他這個傻子二弟卻不要?
要知道,朱氏對他的教育,一直是類似於“有了吃的就拿,有了便宜就佔,不要白不要”的理念。
因此,他瞅準時機,趁蘇二山不備,一把就將油餅搶了過去,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塞進了自己嘴裡,生怕被搶回去。
因塞得太快,動作行雲流水,頗具“大將風采”,險些將自己噎着,伸直了脖子翻白眼,還努力使勁往下嚥。搞得朱氏嚇了一大跳,連忙將其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拿着飯湯喂他,又是拍背又是順氣的。
這可是她的命根子。
“二哥,對不住了,這娃肚子裡沒點油水,饞得慌……”
蘇二山一臉懵逼,半天反應不過來,最後只說了句“沒事沒事,不過是半塊餅……狗娃沒事了吧?”
狗娃是蘇潤厚的小名,朱氏卻嫌“潤厚”二字格局太大,怕他壓不住,不好養,被好起小名的蘇老頭鑽了空子。
蘇潤偉卻是“哇”地一聲哭了,心裡委屈得很。
想到李氏平日裡總是教他要兄友弟恭,互相謙讓,但現在看來,卻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要不然,爲何謙讓的一方總是吃虧,而不按常理出牌的總是佔便宜?這又不是第一次了,但算起來次次都是蘇潤厚得了實惠。
李氏什麼都沒說,也自覺不方便說。再說了,蘇老頭全程看着,也未發一言。
她不知道的是,就是這樣一件小事,自己兒子的三觀正在發生改變。
倒是李氏的大女兒蘇秋菊立即上前哄弟弟,又人精似的看了看蘇老頭,欲言又止的。
都說人老成精,雖然都是肚皮官司,但蘇老頭心裡卻是門清。沒說三房任何人一句不是,卻是直接把自己手裡的油餅直接給了蘇潤偉。
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塊了,但蘇潤偉看了一眼李氏,見她低着頭喝稀飯,沒有反駁的意思,立即就接過來塞進嘴裡,沒給蘇潤厚一點機會。
謙讓什麼的,也許只能對跟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
沒有王氏坐鎮,家裡果然是不會太順暢。要是她在,各人該吃什麼,吃多少,她是會事先分好的,根本不會發生扯皮這種事。
有她盯着,也沒有人敢。
吃過早飯,蘇老頭便帶着三個兒子下地幹活去了。
李氏原本也要去的,但今天她要在家照看幾個娃,還要餵豬餵雞鴨做午飯,蘇老頭便默認了沒讓她跟着,畢竟家裡沒個女人照看根本不行。
至於朱氏,蘇老頭大概直接將她從女人裡剔除了。
蘇家統共就四畝水田,七畝旱田,不少,但也絕對算不上多,畢竟家裡人多。
也虧得王氏節儉(摳)慣了,在她的操持下,蘇家這些年的日子倒是能過得去。
十多年下來,還攢了些銀子。
但隨着蘇大山蘇二山蘇小山三兄弟相繼成家生娃,除去賦稅,地裡的產出也就不怎麼夠了。
早點下地幹活,精耕細作的,多收一點是一點。要不然,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有的是苦受。糠啊高粱啊什麼的,吃的人喉嚨疼。
就是如廁的時候也不好受。
箇中滋味,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
另一邊,日頭越升越高,天氣也越來越熱。王氏帶着大着肚子的阮氏走一陣休息一陣,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兩個多時辰後到達青山鎮。
要擱平時,根本要不了這麼久。但阮氏如今大着肚子,卻是不敢走太快的。王氏也怕孩子出問題,一路上倒是很照顧阮氏,搞得她受寵若驚的。
“來,拿着擦擦,瞧你這滿頭大汗的。”
“謝謝娘……我……我自己來就是了。”
“縮什麼縮……哎,你說你這麼怕我幹啥,老孃又不吃人……再說了,我只是給你遞個帕子,老孃纔不會幫你擦!”
說完,王氏率先笑了。
用王氏在小溪裡浸過的手帕子擦了臉,風一吹,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阮氏覺得自己終於緩過來了。
見狀,王氏鬆了口氣。
她們已經走得很慢了,但阮氏還是熱得臉都紅了,滿頭是汗,所以她才招呼着歇了幾回。恰好這小溪邊還有棵巨大的瓊花樹,也不知道是誰搬了幾個大石頭放在下面,坐着歇歇倒是不錯。
這時,恰巧一陣微風吹過,滿樹盛放的瓊花掉了不少下來,有些便落在了婆媳倆身上。有朵瓊花恰好掉到了阮氏手裡,她便拿起來低頭細細聞,聞到一陣香氣。
見狀,王氏心裡閃過一絲不喜。
瓊花,瓊花,還是從天而降的,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阮氏這輩子只有帶來花兒的命?
也由不得王氏亂想,這會子在樹下歇涼的有好幾個人,這花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兒媳婦的手裡……
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再加上早上還未出門就踩到雞屎……不會的,一定不會的,碰巧掉下來的而已,王氏在心裡安慰着自己。
“歇好了就走吧……”
婆媳倆各懷心事,繼續朝佛光寺走着。
佛光寺離青山鎮不遠,就在鎮子的另一邊。要不是阮氏懷着身子,以王氏風風火火的性子,一刻鐘就能走到。
又過了一會兒,滿頭大汗的婆媳倆終於到達目的地,卻見山下早已排起了長長的祈願和摸石隊伍。
見狀,阮氏心裡更加不安。
這大毒日頭的,讓王氏陪着她來這裡摸石已經很不妥了。而自己這個樣子,多半是要生個丫頭的。
到時候……
哪知,王氏的興致頗高,也不顧阮氏的強烈反對,左看右看,最終將她安置在隊伍最前面的那棵菩提樹下,和許多大着肚子的婦人坐在一起休息。
自己則走到隊伍的最後,老老實實地開始排隊,交錢。
摸石和祈願自然是要給錢的,還不便宜,一次五十文。
王氏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縱觀整個隊伍,站在隊伍裡排隊的,幾乎沒有像她這般年紀的,不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小廝代勞,便是大肚婆們自己站着。
阮氏心裡感動的一塌糊塗。
“娘,一會兒你要是累了就喊一聲,我來換你。”
“換什麼換,老婆子哪裡就這麼不中用了……”
婆媳倆的互動和相處模式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討論。
“喲,這做婆婆的真心不錯,自己頂着烈日排隊,倒是讓媳婦子坐在樹下躲陰涼,嘖嘖嘖……”
“是啊,這樣的婆婆,比親孃也差不了什麼的。拿我來說,上一胎直到生娃前一刻鐘還在地裡幹活,哪有工夫歇着啊……就差一點生在地裡了!”
不過,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見。
“我猜啊,這小媳婦肚子裡揣着個男娃!”
“是啊,估計還是很難才懷上的。要是站在日頭裡,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那可不,男娃小氣得很,稍不注意就跟你鬧。真要出了事,後悔都來不及!”
……
過了許久,阮氏自覺歇得差不多了,遠遠看見王氏不停地拿布巾擦汗,心裡過意不去,便拿出隨身攜帶的竹筒,倒出了一些從家裡帶出來的井水,小心地將布巾打溼了。
“娘,你擦擦,擦了涼快些……”
王氏也不客氣,接過布巾擦了擦臉。一陣風吹過,吹得王氏舒爽了不少,這才又把阮氏往樹下趕。
“好了,就要到我們了,不要在這裡曬,快回去坐着吧。”
“娘你餓不餓……”
“一會兒再說吧,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吃飯哪有摸石重要?這會兒是早就過了飯點了,餓就餓會兒吧,也沒啥。
“你要是餓了,就先吃點。”
對此,阮氏只是搖了搖頭,她覺得自己還能撐。
又過了一會兒,隊伍又前進了大半,好不容易輪到王氏跟前,她只覺得自己的衣裳都溼透了,黏黏的不舒服。不過想到馬上就能摸石了,又瞬間精神抖擻的。
“老大家的,老大家的,快過來!馬上該我們了!”
等阮氏走到跟前,剛好輪到王氏的輪子,阮氏便慢慢坐到凳子上,主動將手朝那大夫伸過去。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四次過來了,程序什麼的自然是熟悉得很。
那大夫不過四十來歲,留着一撇山羊鬍,看上去十分精明的樣子,認認真真地替阮氏把脈。王氏因爲過度緊張,倒是沒注意到,這一次把脈的時間比前三次都長。
那大夫也一臉爲難的樣子,倒是少見。
按理說他是不能隨便接觸女子肌膚的,但老百姓向來不講究這些,且又是在菩薩面前,自然也就沒有人說什麼閒話。
“嗯,胎兒很康健,好好養着就是。”
把脈後,那大夫又細細看了看阮氏的面相,刻意瞧了阮氏肚子的形狀,這才斟酌地說道:“就是胎兒有些小,回去得多吃點補一補才行。”
王氏聽了,倒是沒露出什麼明顯的表情,只是謝過了大夫,便興奮地帶着阮氏朝大名鼎鼎的摸子石走去。
同千千萬萬的婆婆一樣,比起大夫,她更相信天意。
據佛光寺的住持慧緣和尚說,這摸子石可是天下至寶,本寺的鎮寺之寶,每逢初一十五,一個月只有這兩日的白天才能拿出來供有孕的婦人摸。
其餘時間,卻是要拿去寺頂供奉起來的,吸收日月精華。
至於那名大夫,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只知道每逢初一十五便會出現在這裡。婦人們摸石之前,必須先經過他把脈,美其名曰免費診治。
而最奇怪的便是,不願意讓他診治的,便不能摸石。
剛開始的時候倒是有些大戶人家提出過異議,畢竟他們都有自己相熟的大夫。但扛不住對方竟是寸步不讓,也只好乖乖妥協。
但這事對於大部分的老百姓來說,卻是一件好事。
畢竟平時有個小病都是熬着,熬不過就去河邊井邊山上扯些草藥自己煎了灌下去,哪裡有那個閒錢看大夫啊。
現在有大夫肯免費幫着看看,自然是歡喜都來不及。
一來二去,窮人們歡喜,富人們怕在此鬧事驚擾了菩薩,導致摸石結果不準確,一來二去,摸石前先診脈倒成了慣例,竟是無人敢質疑。
除此之外,這大夫身邊還站着一名小子,十來歲的樣子,眼睛上下左右亂轉,很是機靈。
這不,給阮氏把脈後,只見那大夫不知道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嘀嘀咕咕的,似乎有些猶豫。說了一會兒,那小子得其意,便繞到後面跟負責摸石的和尚咬耳朵去了。
等那和尚示意可以摸石了,在王氏全神貫注又帶着無限期待的注視下,阮氏深吸了一口氣,將手認命地伸進了一個奇怪的鼎裡。
這鼎有面盆大小,整體放在一個碩大的銀盤裡,非金非銀非銅非鐵,也不知道是啥材質鑄就的。造型非常優美,整體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又像傳說中的仙山。
除此之外,上面還飾有樹木、仙花、神獸等圖案,加之若有若無的香味和不知道哪裡飄來的煙霧,總之看上去非常的神聖。
王氏阮氏還算好的,有些過分虔誠的,第一反應不是摸石,而是先跪下磕頭,口中唸唸有詞。
蓋子上有一個大小適中的機關,輕觸之下,便能將手放進去。摸到那塊神奇的石頭。這樣一來,摸石的人以及等候在一旁的人是完全看不見鼎裡面的情況的。
“施主,你可是選定了?”
見阮氏來來回回將石頭翻了好幾遍,仍沒有定下來,那守在一邊的小和尚便有些不耐煩了,變相地提醒阮氏不能猶豫下去了。
這大熱天的,他們賺個錢也不容易。
“小師父,我……我選好了,選好了!”阮氏燙手似的最終將石頭放下。
對於自己猶豫了這麼久,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排在她後面的那個大肚婆倒是不在乎,反而很理解阮氏。要是輪到她,她也會這樣的。這種事實在是太讓人緊張了,且一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婆婆全程看着。
“好,請施主退後。”
說完,等阮氏退後了幾步,那小和尚便當着大夥的面將鼎的蓋子揭開了。
見狀,王氏也不管是否失禮與菩薩了,一臉期待地伸長了脖子立即就往前湊。
待到看見鼎裡靜靜躺着的石頭,嘆了口氣,回頭滿眼失望的看了低着頭有些微微發抖的阮氏一眼,失望地往回走。
見狀,排隊的人依然熱鬧不減,說着自己關心的話題。至於王氏阮氏婆媳倆,從來都不是她們關注的重點。
這種事每個月都會發生,她們關注的,只有自己。
也只有排在阮氏後面的兩三個大肚婆有心情談論。
“哎,真是可憐,又摸到了陰石。”
“看樣子,她應該是來過好幾次了。”
“可不是嘛,你沒見她那婆婆的臉簡直陰得出水。”
“哎,可憐了,回去還不知道會受什麼磋磨……”
“什麼磋磨?多半是落胎重新懷唄,哎……”
一下子,關於王氏婆媳的評論完全變了。從剛開始的和諧,變成了現在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