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張二丫第一次坐馬車，也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說起來她連鎮上都很少有機會去，現在卻是一步登天，直接坐車去縣城。
說起來，她的運氣比張三丫好，因爲上一次去縣城張父爲了省錢，叫的是牛車。慢悠悠的不說，還更顛簸，所以三丫才吐得昏天暗地的。
這一次，張父選擇的是與人合夥共乘馬車，畢竟現在的生活讓他覺得沒必要那麼省。所以，一路上張二丫雖然也吐了幾次，但總體來說還行，不至於難受到難以堅持。
一路上看什麼都稀奇，覺得什麼都精緻，等到了縣城，眼睛就更不夠用了，覺得滿世界都是花花綠綠的，青山鎮完全比不了就是。
及至到了張贊租住的院子，得知就他們一家人住，還要二兩銀子一個月，更是驚得合不攏嘴，天啊，二兩銀，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
這幾乎是她們全家大半年的生活費。
“這院子真好看，要是以後能一直住這裡就好了。”
三丫笑了，先來的她已經有了些見識，“只要咱們努力賺錢，晚上做粉條，早上就出去擺攤，我相信總有一天咱們能買得起這樣的院子。”
姐妹倆在一處聊天，張父卻找到張贊，遞給他一個荷包。
“爹，這是啥……銀子？你給我銀子作甚？”
“這是你寫的話本得的銀子，總共四兩。我和你娘在家原本就有進項，且根本用不了這麼多，所以就給你拿來了。出門在外，啥都要錢，你拿着吧。”
想了想，張贊便從中拿了二兩銀出來，其餘的依舊給了張父，“爹，你拿回去存着吧，應應急也是好的。我在這裡一切都好。現在二姐也來了，你就放心吧，我有空就幫着她們一起擺攤。”
張父聽了，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這才收了銀子，隔天便回去了，說是怕張母一個人在家害怕。
在三丫的帶領下，二丫參觀完了整個院子，知道了大體佈局，越發讚歎不已。
“怪道人人都想進城來住！你瞧瞧，處處都是好的，乾乾淨淨的，還有股子花的香味。喏，就是這棵樹啊，我瞧着都比咱們鄉下的好看。”
這是一棵香樟樹，長得高高大大的，極其茂盛，一看就有了年頭，也不知道是何時種下的。二丫說的香味，就是它散發出來的。
興奮的二丫幹勁十足，不過略微休息了一下，第二天將張父送走，姐妹倆就到了集市，估摸着量買了些紅苕回來。三丫又會講價，又說自己幾乎隔幾日就會來買，那人便將價格定在了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範圍。
就這樣，張贊白天唸書，晚上回來吃了飯，有時候寫話本，有時候也幫着姐妹倆做粉條，日子過得很是充實。
而蘇潤梔這邊就一般了，因爲總是找不到機會。或者說，大家都有些謹慎，不太願意立即就問。
恰好這日又是作畫課，蘇潤梔一邊跟着但夫子作畫，一邊仔細觀察着孟雍。其實，不光是他，連董爲民孫清宋立三人也時不時的看上一眼。
只可惜，孟雍今日很小心，並未撩起過袖子。
“你是不是看錯了啊？”
觀察了這幾日，幾人覺得孟雍挺正常的。除了交際圈子小了些，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的，只知道看書，其餘倒是沒啥異常。
“我真的沒看錯……算了，直接問吧，就今日晚飯後吧。”
晚上大夥都回自己的住處，就算是拉着孟雍出來問，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那好吧……”幾人覺得無可無不可。
到了晚上，剛吃過飯，四人往宿舍走去，剛好看見孟雍和路賢也一起走着。想了想，蘇潤梔便上前直接對孟雍說，“孟兄，我有點事想單獨問你，不知你方便不？”
孟雍不疑有他，自然應了。他對蘇潤梔的印象極好。
見狀，路賢便笑着告辭了，說是先回去了。
原本以爲蘇潤梔找自己真的有事，可見其他三人一直跟着，孟雍便有些奇怪，只是也不好問，也就由着他們跟着。
到了僻靜處，他才知道原因，頓時慌了起來，又有些不好意思，這種事，他是不太樂意跟人講的，連唯一的好友路賢他都沒有說。
誰知道別人知道了真相會如何評價他！
“你手臂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是有人給你割的麼？你別怕，若是有人傷害你，你直接說出來便是，我們都會幫你的。”
之前蘇潤梔還猶猶豫豫的，到了此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怎麼想的就直接問了出來。
“是啊，你放心，我們都會幫你的。”
說着，董爲民趁其不備，拉了蘇潤梔說的孟雍的左手起來，撩起袖子一看，頓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就如蘇潤梔所言，孟雍的整條手臂幾乎就沒有完好的地方，簡直稱得上傷痕累累，新傷疊舊傷的，看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你說是誰弄的，我找我哥幫忙。”
宋立立刻就站不住了，想找人支援。他的親哥哥早些年就中舉了，現在在省城唸書，也認識一些人。
原本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孟雍就覺得很難堪了。
此刻，又見幾人是真心爲自己好，更加難受，將頭低到塵埃裡，半響才道：“不用了……不是別人，是我自己弄的。”
說完便小跑着離開了。
“他說什麼……那是他自己弄的？”
人都走了，孫清這才反應過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們怎麼看？”董爲民沉穩地問道。
蘇潤梔聽了，說出來自己的想法。
“照我看，孟雍說的多半是真的，估計就是他自己弄的。要是被人脅迫，不會是剛剛那個樣子……哎，也不知道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秘密被人知曉，是個人就會難受。
這一晚，幾人都沒睡好。
第二日，孟雍看見幾人的時候便有些躲閃。見狀，蘇潤梔覺得反正都這樣了，也沒必要假裝不知道，於是，趁着下課的時候找到了孟雍。
“我先道歉，昨天我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刻意要打探你的私隱，更沒有任何壞心，只是想幫幫忙。若是你願意……”
“哎，你說的我明白，你們的好意我也心領了，只是……算了，沒有用的。”
“你不說怎麼知道沒用？你說出來，我們人多，想來總有辦法幫到你。”
孟雍聽了，又見幾人都是學霸，半響才道。
“我腦子笨，打小就笨，同樣的東西，別人讀幾遍就記住了，但我不行，要讀幾十遍才勉強記得住。可是，我爹孃總是期盼着我能夠中舉，甚至走得更遠。所以，不想念書這句話，我從來不敢說出口。”
似乎是找到了宣泄的法子，孟雍一說就停不下來。
“你們知道嗎，爲了考中秀才，我沒日沒夜的唸書。唸到後半夜困得不行的時候，我就以冷水沃面。剛開始有用，可後來無論怎麼洗，都能睡着。於是，於是我就……”
他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於是你就拿刀劃傷自己？”
想到這裡，蘇潤梔簡直覺得不寒而慄。孟雍看着文文弱弱的，對自己倒是狠得下心，更敢下手，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
這是怎樣一種“毅力”啊！
“是啊，只有這樣，我才能睡意全無，繼續看書。”
“孟兄，我知道你這樣是爲了集中精力，把書念好。但是，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樣做實在是有違孝道，以後萬不可這樣了。”
蘇潤梔原本是不太贊同這句話的，但此刻爲了勸慰孟雍，也只好拿來用一用了，倒是貼切又有震懾力。
孟雍聽了，苦笑了一下，“不這樣做，我又能怎樣做？你知道嗎，哪怕是這樣，我也只能堪堪跟着上大家的步伐。若是晚上不溫書，我就更跟不上了。”
其實，這簡直就是惡性循環，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沒精神，只能利用晚上的時間把白天學習的內容補上。黑白顛倒，長此以往，定然支持不住。
待到身體垮了，一切就完了。
“孟兄，若是你願意，以後就跟着我們幾個一起學，不知你意下如何……當然，前提是你停止劃傷自己，晚上也要按時就寢，不許再熬夜溫書。”
“這……我……我……”
孟雍矛盾極了，跟着蘇潤梔幾個學習，那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誰都知道，蘇潤梔幾個現在排名前四，是他們這一屆實力最強的四個人。
但是，要他晚上不熬夜，萬一成績一落千丈怎麼辦？
“這樣，從今晚起，你好生休息就是，一定按時就寢。白天就跟着我們學習，就以一個月爲限，怎麼樣？若是一個月後你還是想自己學，我也不會再幹涉你。”
孟雍聽了，這才應下來。
“好了，半下午的時候我們幾個會在涼亭那裡溫書，討論今日學過的內容，到時候你也記得來。”
想當初，蘇潤偉也是法子沒用對，成績總是徘徊不定。後來，跟着他學習了一段時間，掌握了正確的學習方法，慢慢就好了。
學習這種事，很多時候並不是花得時間越多，成績就越好的。
除了天賦，法子也很重要。
等孟雍走了，蘇潤梔便對其他幾人說了自己問到的事。
“沒想到那是他自己劃的……怎麼下得去手！”
蘇潤梔卻是知道，人被逼到某種程度，啥都幹得出來。想當初，蘇小山爲了讓蘇潤厚屈服，繼續唸書，可是將他懸掛在家門口那棵瓊花樹上。
餓飯、不讓方便，等等。
而孟雍爲了看書，三更起，五更眠，更不惜劃傷自己，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我們要幫助他。我讓他下午跟着我們一起學習，到時候你們可不要藏私啊。”
半下午沒課，所以當董爲民幾人聚在亭子裡開始學習的時候，孟雍如約而至，就是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聊了一會兒纔好，不那麼拘束了。
“孟兄，這是我自己的作息時間，你不一定非要照着做，但是可以參考一下。”在瞭解了一些基本情況後，蘇潤梔便把自己的作息時間安排表拿了出來。
他這種情況，倒是也適合。
董爲民幾個也說了一些自己的學習方法，對此，孟雍十分感激，不管誰說他都十分認真地重複一遍，很明顯是想記下來。
“孟兄，記不住也沒事的，往後這一個月裡你就跟着我們一起學習吧。”
當天晚上，按照蘇潤梔給的作息時間表，孟雍乖乖地上了牀。先是睡不着，因爲這麼早就睡覺在他看來是可恥的，心裡也沒來由地慌亂。
可聽其他幾人都睡着了，又想到蘇潤梔幾人說的話，漸漸地，他也困了，在慢慢回憶今日上課講了些什麼中竟然也睡着了。
早起的時候，他又嚴格按照時間來到亭子附近，背誦昨日課上教的內容，順便看了一下今日要講的文章。
“孟兄，這裡沒人，且就算是有人，聽見了也沒什麼，你就大聲地背誦出來吧。”
蘇潤梔見他只是默讀，卻不好意思出聲，便提醒了一下。
孟雍聽了，這纔開始念出聲。
而後便是吃飯時間。
到了上課的時候，不知道是昨夜睡得極好，還是心裡作用，孟雍忽然覺得自己沒那麼害怕上課了，精神頭也很好。半天課聽下來，按照蘇潤梔講的做了不少筆記。
而這些東西，理解了之後再去背誦，似乎也沒那麼難了。
到了半下午聚在一起溫書的時候，蘇潤梔和董爲民幾個又輪番上去，問了些自己設計的問題，結果孟雍大部分都能答得上來。
這些都是課上講的，說明他的記憶力根本沒問題。
“你看，你的記憶力完全沒有問題，基本上都記住了。”
“會不會是因爲今天的內容比較淺顯呢？”孟雍也高興，但同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覺得不過是巧合。
“管他呢，反正今天的內容你已經弄明白了，好了，休息一下，繼續多背幾遍，然後看下明天的內容。晚上睡前也記得抽出一會來回想一下今天所學。”
就這樣，五個人各看各的，互不干涉，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第一次，孟雍覺得其實學習也沒那麼難，至少沒有以前那麼痛苦了。
而接下來的幾天，由於晚上休息好了，思路理清了，作息規律已然形成，學習方法也掌握的差不多了，孟雍驚喜地發現，他擺脫了之前的惡性循環。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們才行……要不明日旬假的時候，我請你們去巨石居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