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對方啥都準備好了,三丫也不扭捏,讓蘇大山從竹筐裡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擔粉條,假裝自己看得懂那秤,盯着對方一把一把地稱了。
由着對方糊弄可不是她的性格。
見狀,受了啓發的王氏更是假裝老練地說道:“這位公子,這秤可要稱好啊,莫要騙我們這些老弱婦孺的。”
那位裴公子只是說了“自然”兩個字便不再言語。
最後,十來天的努力,蘇家和張母共製出了五十斤粉條。這已經是他們日以繼夜努力的結果了。
換了平時,根本做不了這麼多。
“五十斤,共四兩銀,沒錯吧?”
三丫默了一會,這才說道,“沒錯,是這個數。”
聞言,王氏激動地上前接了銀子,心道這十來天的努力倒是沒有白費。四兩銀,分給張母一半,還剩下二兩銀。
哪怕是日日吃白米飯白麪饃,也夠他們幾個生活一兩個月了,更別提離考試只有半個月了。
也就是說,在打道回府之前,他們還能賣上幾次。
“你們……買回去會做麼?”
那位聽了,只是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日日派不同的人來小攤前要酸辣粉吃,早就摸清了其中的門道。
大妮看了,心裡癢癢的,想提出自己也去其他地方擺一個這樣的攤子,這樣一來,既不會分薄了三丫的收入,也有自己的收入。
但是,只不過想了想,她立即就否定了這個法子。
省城雖然很大,但難保自己運氣差。萬一碰上了段家人,那真的是徹底完了。
蘇家再厲害,也不過是外地來此處趕考的,根本敵不過世代居住在這裡的段家人。
他們背後,可是整個村子。
所以,慫恿王氏帶着蘇大山蘇二山上門去評理和離,帶走女兒梨花這樣的事,她想等等再說。
萬一,萬一蘇潤梔蘇潤偉張贊三人都考上秀才了呢!
到時候,三個秀才在一旁幫忙,料想段家人也會退步的。
想到這裡,大妮幹活越發努力,早起做早飯,收拾竈房,洗紅苕切塊,做粉條上竿,給王氏和蘇大山蘇二山洗衣裳……哪怕是蘇潤梔幾人見了,都覺得這個大妮確實就是他們的親大姑。
至少是把自己當蘇家人的,真心實意地想過日子。
也因爲如此,蘇潤梔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就這樣,時間過得很快,就在蘇家人又賣了兩次粉條得了幾兩銀王氏和張母滿心歡喜後,院試開考了。
也許是過了新鮮感,也許是王氏不過暫時沉浸在尋到女兒的感動中,總之,到了開考前幾日,蘇潤梔蘇潤偉的地位又提了不少,這讓三丫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特別是到了開考前這一天,整個院子的人都在圍着三人轉,粉條也不制了,攤子也不擺了,而是忙着準備衣裳,木板,筆墨硯臺以及吃食等物。
等到準備齊全,王氏猶不放心,帶着大妮和三丫又細細查了一遍,結果,這一查,三丫立刻尖叫起來。
“遭了,遭了,阿婆,卷票不見了!”
“啥?卷票不見了?怎麼可能啊?快仔細找找!哎喲,幸好我讓再檢查一遍,要是……”
說着,無論是大妮還是蘇大山蘇二山都慌了,滿屋子翻了起來。
三丫等人說的卷票,其實就是院試卷結票,說白了就是咱們今天的准考證,可不能丟,因爲明天進場的時候是要當場出示的。
此票雖小,卻包含了種種信息。
例如,考生的家庭住址,祖孫四代的姓名,兩個鄰居的姓名,老師的姓名,以及作保廩生的姓名、五人連保考生的姓名,等等。
此外,這張票上還蓋了官方的硃紅大印,言明由考生自己保管,且作用巨大。除了進場的時候需要出示證明自身身份外,到了考場內,在髮捲前會有專人來查,以免有個別考生渾水摸魚鑽空子進來。
若是無此票者,根本不得領卷。
如此一來,小小的一張票,簡直就像通行證一般重要,且明天就開考了,完全沒有辦法補辦,是以蘇家人全瘋了。
就在王氏和大妮住的屋子被翻的一團糟的時候,蘇二山一拍腦袋,“哎,娘,大哥,我知道在哪裡了,不用找了。”
王氏聽了,這才鬆了口氣,立即問道:“在哪裡?”
“在小羊和小偉自己身上……我想着明日丑時一刻就要起牀,吃過飯就要往貢院趕,所以便讓他倆自己揣着了。”
“二弟,你……”蘇大山猶有些懷疑。
不是他疑狐心重,而是這事卻是開不得玩笑。蘇家等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心血,爲的不就是這一天麼!
“好了,我確定,我親手拿給他倆的。大哥你小聲點,小羊小偉剛睡下了,鬧醒了就不好了。”
就這樣,蘇家人這才各自回屋睡了,畢竟再睡一會兒就全部都要起牀了。
至於張母,早就睡下了。
到了丑時一刻,蘇潤梔蘇潤偉張贊三人便被蘇大山推醒了。說實話,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起得這樣早。
只是,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們住的遠呢。
他們要起來洗漱,吃飯,攜帶一應物品,然後往貢院趕。這一切所花時間都不少。
而寅正,所有考生便必須在貢院前集合。
早飯還是大妮做的,當然,三丫也幫忙了。除了蘇潤偉和張贊,蘇潤梔可是她親弟弟。
這樣的大事,她還是不含糊的,想要親自參與。
因此,飯菜便十分豐富,飯是白米飯,大大的一碗,菜則是油汪汪的肉菜,連籃子裡放的都是裹了肉絲的飯糰和烙的軟乎乎的麪餅,這一切都是希望他們吃了能夠頂餓。
吃完飯,見時間充足,王氏又親自上前爲倆個孫子整了整衣衫,這才和大妮三丫張母站在門口,目送蘇大山蘇二山送三人去貢院。
且不說天這樣黑,她們幾個女人跟着不便,就算是白天,她們也不好意思去。
直到燈籠發出的光徹底看不見了,王氏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吩咐關上了門。
三丫回屋睡覺去了,王氏和張母卻是一個都沒睡覺,跑到了院子的另一角,一起跪了下去,口中唸唸有詞,不過是祈禱祖先保佑之類的話。
等王氏做完這些,大妮這才走上前攙扶王氏。
“娘,現在不過寅時四刻,回屋歇着吧。”
王氏嘆了口氣,這纔回屋去了。
不知道爲什麼,昨天晚上找卷票的事讓她隱約覺得這次院試會有些不順。但是,這話她卻是萬萬不想說的。
這一大早的,晦氣。
在大楚,按照大楚律,院試是由各省的學政主持。
而學政的地位怎麼說呢,有點像專門負責一省教育的主官,或者教育局局長什麼的,但在職務上又與一省的其他兩位官員平起平坐。
此外,因爲學政也叫提督學院,所以他主持的考試叫院試也就不奇怪了。
很明顯,從縣試一路過來,時間跨度大半年,到了這裡,已經是童生試的最高階段考試了。在這場考試裡,能夠脫穎而出的就叫生員,也就是俗稱的秀才,具備了繼續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
一路緊趕慢緊,明明知道時間很多,根本不會遲到,這條路他們也走了許多趟了,但五人還是沒有停歇,直到看到貢院。
以至於停下來才發現,大家都微微的出了些汗。
“啊,好熱!”張贊一邊說話,一邊解了衣裳,準備除下。見狀,蘇大山趕忙阻止。
“贊哥兒,就這樣穿着吧,不要脫。一會兒咱們還要排隊,你這樣穿是要着涼的,可不能脫。”
這幾天,蘇大山慢慢了解了張家的境況,對一直不休息忙着做粉條的張母頗有些尊重。
現在,她不方便來送行,他自然是要幫着提醒的。
等五人到了貢院門前找了個位置站着,發現這裡燈火通明。雖還未到寅正,但院子裡稀稀拉拉地站了不少人。早有衙差立在上了鎖的門前,面無表情地立着。
大家都在等時間,也在等學政大人的到來。
對於學政大人,張贊三人都是見過的。
前幾日,他們跟着一起去學宮拜謁了孔子像,又聽了他幾句教誨。據說他後面還跟着蔣州牧等人去了附近的幾個學院,隨口問了學子一些淺顯的問題,並問了幾個教授學生們的學習情況。
美其名曰觀風。
只是可惜,分到青山省的這位袁學政似乎是江浙一代的,說話時口音極重,官話不可避免地夾雜着方言,相信大部分人是聽不懂他在講什麼的。
以至於全程下來,蘇潤梔就沒聽懂幾個字。
當時他還和張贊幾人打趣道,“幸好只是訓話,而我們連生員都不是,不用到其跟前考較學問。”
蘇潤偉頗有同感,“可不是麼!連他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又該如何回他問的問題呢!”
“哎,也不知道現在是何時辰了?”
蘇大山蘇二山等得焦急,比前兩次考試都急,巴不得那位傳說中的袁學政趕緊到來,快速檢查,讓蘇潤梔幾人入場。
倒不是他們急着回去,而是怕幾人着涼。
現在是農曆的八月二十一,今年又閏月,按照如今的國曆來算,已經是十月初了。加上現在還不到寅時,也就是凌晨兩點多,自然是有些冷的。
好在雖然說話讓人摸不着頭腦,但人卻是極其守時的。據有位富家子弟說還差一刻鐘就到寅時的時候,萬衆矚目的袁學政來了。
“這人可真高啊!”蘇二山對蘇大山嘀咕了句。
蘇大山趕忙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又拉了他往後走。按照袁學政的要求,無關人等需要退後。
頓時,就有官差站在了最後一排考生後面,將前來送行的家長親戚等與學子隔開了。
然後,袁學政便又發表了一篇熱情洋溢的講話,大致可以分作三個部分,一是對從青山省各地遠道而來的學子表示歡迎,二是說了些鼓勵的話。
至於第三部分嘛,老生常談,強調紀律。
當然,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因爲大夥都看見了他一邊說一邊讓衙役演示的“刑具”:一塊一看就知道很沉的枷鎖。
按照袁學政的話,若是被抓到作弊的,是要帶着枷鎖跪在貢院門口的。
說完這些,蘇潤梔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就現場這些排隊的人來說,按照官府檢查的速度,他們最起碼還要站在這裡等至少一個時辰。
也難怪要他們來這麼早!
只是,天氣這樣冷,他們雖然年輕但也是凡胎肉體。能不能不要這樣囉嗦,快點安檢讓他們進考場啊!
好在不過又囉嗦了一會兒,袁學政便在椅子上坐下了,然後有一羣穿着打扮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學子站到了學政四周。
一看便知,這就是給他們這些參考學子做保的廩生。
只是,這還沒完,又來了一羣一看穿着就是秀才的人,卻又不是廩生。
“小羊,你說他們來這裡作甚?”
面對蘇潤偉的問題,蘇潤梔也有些迷惑。不是已經有保人了麼,怎麼臨到頭又來了一羣人。
“二位有所不知,這是官派的保人,一會兒到了咱們跟前,那人要和做保的人一起檢查覈對我們的信息。若是有疑問的,一律按照作弊論處!”
蘇潤梔二人聽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別小看這道安檢,可真是嚴格啊。
廩生做保這件事,蘇潤梔承認是有漏洞的。畢竟有了金錢來往,一切就變得複雜起來。且很多廩生確實是不認識自己做保的考生的。
只是,五人連保卻完全可以震懾很多想矇混過關的人。試想一下,若不是彼此熟悉,知根知底,誰又敢拿自己的前途當兒戲?
而在場等候的,除了極個別人,哪個不是念了十年以上的書?
現在,即便已經這樣了,官府猶不放心,又官派了人過來跟着一起檢查,不得不說,這樣做真的很厲害。
大家都是學子,雖然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但檢查起來卻是極其客觀的。且一個省也就那麼大,這些人也是來自全省各地,碰到老鄉也是在所難免的。
而一些基本信息,瞞得了別人,卻是瞞不了老鄉的。
例如方言,例如口音,又或者生活習慣。
連蘇潤梔都不得不承認,這一招倒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