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記不住蘇潤梔是誰,但到底是廩生,年齡又不大,簡直是未來可期。那負責發放廩米廩銀的衙役談不上熱情,卻也絕不不冷漠,公事公辦地讓蘇潤梔畫押,沒有任何刁難便把米和銀子給了他。
簡直順利得很,比他想象的容易。
只是,面對眼前的這一大袋米,蘇潤梔卻直接傻了眼。這也難怪,現代常用的重量單位都是斤或者公斤,誰還會用鬥啊?
因此,來之前便沒有提前換算過自己能領到多少米。
熟悉古代度量衡的人都知道,中國古代的計量方法極爲精確,且幾乎都是十進位制。例如,鬥,升,合,勺,抄,作,釐,這之間都是十倍的關係。
按照今天某些學者的說法,一斗一般爲爲十升,每升約合現代的1.5公斤,那麼六鬥米就是差不多九十斤,自然是一大袋子了。
想到自己撐死也吃不了這麼多,又覺得家裡人肯定稀罕這米,畢竟是官府發的,蘇潤梔便臨時決定不吃也不賣,直接扛到蘇潤偉屋子裡放着。
等蘇家人或他二舅來縣裡,直接帶回去就是了。
可是,他該怎樣把這袋子米扛到蘇潤偉那裡去呢?
他先試着扛在肩上走了一段,發現自己的力量有限得很,走着走着那袋子便漸漸地往下滑,要是因此閃了腰就不好了。
且不說自己痛苦,單單是王氏阮氏那裡就不好處理。一個弄不好,倆人真有可能殺一個過來照顧他的起居。
這樣一來,他的獨立生活就宣告失敗了。
於是找了一處直接放下,坐在那裡想辦法。
恰好見有個人空着手經過,看着十分面善。
“大叔,大叔……能幫我一個忙不?”
“你是叫我嗎?”那人十分奇怪,明明不認識,蘇潤梔卻還趕上來叫他幫忙。
“是的是的,我要去縣學後面的疊翠居,但扛不動這袋米,你能不能幫我扛過去?”
“這……”
蘇潤梔多少明白他的意思,這距離不近不遠的,且倆人又非親非故,他不太樂意。
“我給你十文錢。”
那中年漢子聽了,想都沒想,立即就同意了,扛起米袋子就讓蘇潤梔在前面帶路。他原本是郊區的農戶,今日進城來找賣東西的。
只是出點力氣,就能得十文錢,還是不錯的。
到了疊翠居,蘇潤梔拿出鑰匙開了門,將那人引了進屋。及至擺放好,這纔給了錢。
“這倒是奇了,我又不會做飯,你買這麼多米幹嘛?再說了,咱倆也吃不完啊……哦哦,我知道了,這就是廩米麼?”
說着,蘇潤偉便上前圍着那袋子米轉,像是要看出個所以然出來。
“嗯,剛去領出來的。我那裡更沒地方放,先放在這裡,等爹或我二舅來,到時候讓他們搬回去吃……也不知道青山書院裡的吃食怎麼樣,縣學裡的吃食差得很,我跟你說……”
“有那麼差嗎?”
在蘇潤偉看來,畢竟是縣學,應該樣樣好過其他書院纔對,無論是教學水平還是住宿,又或者吃食。
“真不騙你,我中午剛吃了一頓,簡直是……素菜呢都是用白水煮好的,隨便一拌就端出來了。肉菜裡的肉也沒幾片,味道也不好……”
“忍忍吧,放假就好了。”
蘇潤偉知道蘇潤梔有時候並不是挑剔,而確實是身體原因。很多東西他都吃不了,一吃就喊肚子疼。
“二哥,我要回去了,那邊下鑰下得早。”
二人又約好十日後的旬假一起玩,這才分開了。
張溪在張家其實是沒什麼地位的,確切地說,張家的女孩子都沒啥地位,她們的存在,不過是爲張家男人服務,襯托他們的優越地位。
這是張家祖母教育的結果,再說張母自己也一樣。
所以,即便張溪這一路上隨着來回顛簸的牛車吐得連黃膽汁都吐出來的時候,張父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又覺得丫頭就是丫頭,連享福都不會。
坐個車都能吐成這樣,看來走路才適合她。
但張溪依然不抱怨,而是堅強地挺了過來。在她看來,家裡好幾個女孩,張贊能夠選中她便已經夠幸運了。
家裡早就說明,到了縣裡,她不過是需要照顧張讚的起居,做飯洗衣服什麼的。等張贊去了書院唸書,她就出門擺攤子去,學着蘇家在鎮上那樣賣酸辣粉。
這樣的日子,比在家裡好過一百倍。
好不容易到了縣裡,找到疊翠居,張父忙着和兒子寒暄,又摟又抱的,彷彿許久不見,親熱得很。但張溪眼裡卻只有這座漂亮的院子。
以及,張贊隨手指給她的那個單獨的屋子。
從小到大,她不是和張父張母住,和張家祖母住,便是和姐妹們一起住,何曾有過自己的屋子?更何況,這屋子的牆壁還刷了一層灰撲撲的灰,看着十分乾淨。
她正在屋子裡佈置,張父就開始吼。
“死丫頭,還不去煮飯?你要餓死我和你哥啊?”
若是換了三丫,鐵定會回嘴,保管頂得你七竅生煙,口舌流血。但張溪早就習慣了,也沒不高興,而是穿了圍裙去竈房開始做飯。
張贊這邊一家人團聚了,蘇潤梔卻是正式開始了縣學裡的住校生活。進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不到片刻,外面便有了不小的動靜。
他覺得奇怪,心裡想着估摸是自己的室友到了,便批了件外衣出去看。
一看,不得了,一個黑黑的少年,瘦瘦的卻不虛弱,肩上扛着大大的一個包袱,險些連臉都遮住了。
“你是住這裡……哎,來,我來幫你放下來。哎,放吧,放心,我接得住……”
蘇潤梔一上手幫忙就後悔了,那東西簡直太重了,因爲沒注意,所以當大包袱慢慢落下的時候,他差點閃了腰。
“你也住這裡?那以後還請多多關照。我叫董爲民,剛剛……多謝了。”
“哦,沒事,我叫蘇潤梔,爲民兄客氣了。這是……”
見董爲民又開始艱難地拖曳那個袋子,似乎是想將其拖到自己住的牀底下,蘇潤梔趕忙出手相助。
“這是地瓜,我最愛吃了,所以便帶了一袋子來。”
地瓜?不就是紅苕麼!蘇潤梔聽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摸不清他這個室友的狀況,到底是愛吃還是不好意思說自己經濟條件不怎麼樣。
不過,對方不說,他是不會主動問的。
董爲民的生活自理能力極強,三下五除二,便將自己的牀佈置好,又將其餘物品一一擺放好了。
“怎麼咱們這裡有兩個壺?”
蘇潤梔一聽,立即明瞭,對方顯然是事先調查過的。
“哦,是這樣的,我是第一次來縣學,不知道屋子裡竟準備的這樣妥帖,連壺和杯子都有,就自己帶了一個來……剛好,咱倆一人用一個。”
董爲民聽了,這才點點頭,拿起那個瓷壺準備出去打水。很明顯,這個瓷壺上面刻了縣學等字樣。
拿今天的話來說,這可是國有資產。
晚上,蘇潤梔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董爲民卻是開始打鼾,估摸是白天太累了,想想那口袋紅苕就明白了。
不過還好,只是輕微的鼾聲,過來一會兒,累極了的蘇潤梔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生物鐘很準的蘇潤梔早早醒來,洗漱好便拿着書到了一處涼亭附近背書。
這裡種着一株豔麗的月季,他十分喜歡。
等他看了書吃了飯回到宿舍,卻不見董爲民的身影。
反正不能隨意出去,蘇潤梔便決定在這裡到處轉轉,順便看看有無專門的地方給他們看書,結果,剛走到門口,就遇見董爲民一頭大汗地回來了。
似乎還氣喘吁吁的,嗯,冒着熱氣。
“董兄,你這是?”
“哦,我出門跑了一會兒……你呢?”
說着便徑直走到牀邊,從開了口的袋子裡掏出一根紅苕,也不削皮,直接放嘴裡開始吃。
“咔嚓咔嚓……”屋子裡全是董爲民吃紅苕的清脆聲。
“嗯,自家種的,就是清甜!你要不要來一根?”
“啊?我不用,我已經吃過了。”
倒不是看不起紅苕,而是他小時候吃了太多。例如,家裡青黃不接沒有啥糧食的時候,王氏便讓阮氏李氏拿紅苕充數,切成一條條的,倒像是魚。
現在,他是能不吃就不碰這玩意。
“我打小就愛吃地瓜,一頓不吃就難受。好了,你先忙啊,我得撿一袋子去食堂,讓他們幫忙做。”
蘇潤梔拿着書走了,心裡想的卻是這個董爲民家未必就窮,但他喜歡吃紅苕卻是一定的。
逛了幾圈,路上遇到好些來報名的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只是,蘇潤梔走了一大圈,也沒看見類似於圖書館的地方。
難道讓他們在室外看書?或者只能在住處看?
那也未免太小氣了些。
午飯後,便有自稱教諭的人將他們這些新生集合起來,先是千年不變的訓話,鼓勵,然後說的纔是重點。
“按照規矩,新的生員入學,是必須要考試的。學政大人有令,考試必須在你們報到後頭三日進行。所以,我們明日便考試吧。”
輕輕鬆鬆的一句話,惹得下面一陣不滿。考試有那麼容易麼,再說他們自從中了秀才就差不多都在忙着應酬和玩耍。
聽下面嗡嗡嗡的,那教諭十分不滿。
“我奉勸各位還是好生溫書,積極備考。須知,若是考得太差,連續三次,是要降等或者被退回去的。”
見衆人被說的低下了頭,又得意地加了一句。
“哪怕這次僥倖考過了,還有旬考和歲考。”
說白了就是一句話,縣學也不是那麼好待的。先不說三年後是否能考上舉人這種話,就是要保住目前的地位,也是需要不斷往上爬的。
但能來這裡唸書的,除了極少走後門的,大多是真才實學,一步一步考過來的。
也就是說,競爭其實挺大的。
看着自己這些同窗,蘇潤梔頗有些感觸。
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僅有十來歲的,簡直少得很,不過十來個。其餘的,好一點的是二十來歲,或者三十歲左右。
剩下的,從四十到五十的都有。
當然,僅僅是從面相來判斷。
忽然就很感恩縣學分宿舍的時候,分了董爲民和他一個宿舍。要是分一個老秀才來,他估計受不了。
“蘇潤梔,你說那人有多大了?”
蘇潤梔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同舍的董爲民這樣問他。這才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見一個黑髮裡夾雜着些許白髮背也有些駝了的中年人。
此刻,,似乎是把教諭的話聽進去了,一臉驚嚇的樣子。
“三十四吧……怎麼了?”
“從進來之後我就一直在看他,一直很緊張。之前只是發抖,可你看他現在,臉都嚇白了……你說他之前考院試的時候是不是……”
聞言,蘇潤梔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嗯……那個,你的紅苕搬到食堂去了嗎?怎麼樣,他們收不收啊?”
說到自己心愛的紅苕,董爲民果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嗯,收了,怎麼不收?就是一個月要給十文錢。”
“十文錢?嗯,那也不錯的……至少你可以頓頓吃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了。”
一個月十文錢的加工費,倒也不過分,雖然對方也只是順帶着做吃食的幫忙煮一下。
解散後,蘇潤梔和董爲民在前面走着,準備回宿舍溫書。結果,剛走到涼亭附近,就見四個和他們年歲差不多的學子走了過來,高傲地看着他倆。
“你就是那個考了第九名的?還有你,考了第六?”
說完便重點打量董爲民,一副懷疑的樣子。
聞言,蘇潤梔董爲民倆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道你不說,我們都還不知道對方的排名。而且蘇潤梔十分驚訝,這個董爲民看着不怎麼聰慧的樣子,又那樣癡迷於吃紅苕,卻考了個第六。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我們考第幾,關君何事?走了,我請你吃紅苕。”說完,拉着蘇潤梔就準備離開。
哪知那人卻上前一步,不屑地說道:“不管你們考了第幾名,那都是過去了。記住,縣學裡,考得最好的,只能是我們。”
說完又驕傲地離開了,像極了四隻孔雀。
“這幾個人真是……我們又不是案首,不過是一個第九,一個第六,幹嘛針對我們……啊,董兄,你考了第六?厲害厲害啊。”
董爲民聽了,上上下下看了蘇潤梔一眼。
“你不知道麼?前五名都去了州學,也就是說……”
哦,原來是這樣!
也就是說,他現在排第一,而自己排第四,難怪剛剛那四隻孔雀要這樣針對他們了。
“還有,你難道沒發現,只有我倆和宋立、孫清是倆個人住一間,其餘人都是四個人住一間麼?”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你是說,只有排名前四的纔有資格倆個人住,其餘的都是四個人住?”
蘇潤梔十分驚訝,這縣學也太……太勢力了些,典型的成績決定一切,考得好決定一切。
他的消息簡直太落後了,啥也不知道。
“你……院試考了第九,想來也不是什麼傻子,竟也不急於回去溫書,先到處轉轉吧,瞭解瞭解情況再回來。哎,我要回去吃一根紅苕,我先走了。”
蘇潤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