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武進,唐宅。
唐順之彎下腰,走到牆旁的木架上,拿起一根棗木長杆,平端着走進院子裡,對兩廂的十多個青壯漢子沉聲道:“你們都看好了!”說罷他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高高升起,猛地喝了一聲,就藉着這股子勁道,平平一槍刺出,空氣中發出沉悶的聲響。只見他右手握緊槍尾,緊貼腰肋,只憑借腰腿之力,將一根棗木長杆抖動的如同一根長龍,一步一個腳印,從院子這邊使到了院子那邊,刺出了十餘槍,然後拄槍而立,問道:“你們都看明白了嗎?”
兩廂的漢子們面面相覷,半響也無人應答,唐順之不禁嘆了口氣,原來他雖然槍術過人,但畢竟是進士老爺出身,平日隱居在鄉里讀書習武自娛,自然不會做那開館收徒的勾當。上次他受傷回家中養傷,傷勢稍好便一邊組織團練抗倭,一邊從參加團練的青年中挑選人才傳授槍術,卻不想習槍之人雖然不少,但卻沒有一個足以傳承自己衣鉢之人,聯想起先前向自己學槍時吳伯仁的舉一反三來,不禁有些黯然。
唐順之正準備仔細講解一番,卻聽到門上一響,管家推門進來,急聲道:“老爺,項老先生來訪!”
“項高?他不是在胡宗憲幕裡嗎?這個節骨眼爲何來我這裡?”唐順之稍一沉吟:“你請他去花廳稍候,我收拾一下便去!”
“是,老爺!”管家趕忙出去了,唐順之將長杆交給一旁的小僮,對衆人道:“我有客人來訪,今日便到這裡吧!”
花廳。
“項老先生,我家老爺馬上就到!”管家笑嘻嘻的奉上茶水,笑道:“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前幾天杭州的一位老爺路過時送來的,還請老先生品鑑!”
“哦,那一定是好的!”項高喝了一口,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點:“嗯,確實不錯,你家老爺身體好些了吧?”
“託您的福,已經大好了!”管家笑道:“就在方纔老爺還在教授鄉里人槍術呢!”
“哦!”項高一愣,旋即笑道:“好,好!身體好就好!”
正說話間,唐順之從外間進來了,他向項高拱了拱手:“讓兄臺久等,還請見諒!”
項高趕忙起身還禮,兩人鞠讓了一番分賓主坐下,唐順之笑道:“我本以爲項公在胡汝貞幕下應該是忙的不可開交,竟然有時間來我這裡,想必是御倭之事大有好轉吧?”
唐順之的問題觸動了項高的心事,他嘆了口氣道:“什麼好轉,能夠不一塌糊塗就燒高香了!”
唐順之聞言吃了一驚,他看了看項高的臉色,知道接下來要說的神情應該十分要緊,他使了個眼色,管家趕忙將屋內的僕從婢女都趕到外間等候。
“項兄,出什麼事情了嗎?”
“嗯!”項高點了點頭,低聲將前些天胡宗憲設計擒拿周可成,卻反被周可成反制,架船逃出的事情細細敘述了一番,最後嘆道:“幸好事情沒有弄到最糟糕的局面,當真是二祖列宗保佑啊!”
唐順之聽到這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竟有這等事?這周可成好大的膽子!”
“唐兄,這有什麼大膽小膽的?胡汝貞刀都架到人家脖子上了,他難道坐着等死?”項高苦笑道。
“這倒也是!”唐順之嘆了口氣:“不過胡大人也是大意了,他既然要對周可成下手,爲何不早就準備?至少應該對其衛隊有些準備吧?結果捕虎不成,反被虎傷!”
“唐兄,你還是不明白呀!”項高苦笑道:“不是胡汝貞大意了,而是他事先沒有告訴任何人,如何準備!”
“你是什麼意思?”唐順之皺起了眉頭:“沒有告訴任何人?連你也沒說?”
“不要說我,像俞大猷、隨他前來的戚南塘,身旁的幾個親信也都全然不知!這麼說吧,當時他下令拿下週可成的時候,帳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要不然帳內也有二十來人,都是熊虎之士,怎麼會被周可成的衛隊殺了個一塌糊塗?”
“什麼?你們都不知道?難道胡大人他是臨時起意纔對周可成下手的?不,這不可能,這等大事他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會這麼做,至少會和幾個心腹之人商量一下吧?”說到這裡,唐順之的臉色突然大變,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項高:“難道,難道——”
“不錯,胡汝貞他誰都信不過,所以沒有和別人商量,臨時發動。所以當時周可成也措手不及,被他拿下了!”
“爲什麼會這樣?他是堂堂的巡按監察御史,周可成不過是一介海商,縱然帳中有人與其結好,那隻需與一二親信密商也就是了,何苦如此?”說到這裡,唐順之目光轉向項高:“項兄,我回家養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項高沒有想到唐順之能從聊聊幾句話裡分析出這麼多情況來,不禁有些後悔自己說多了,他知道自己這個老友精明強幹,絕不是自己幾句空話能糊弄過去的,最後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你在家養傷的這段時間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於是他便將張經因爲孝陵被焚的事情被降罪,自己通過周可成的關係將其送到海外避禍之事細細的講述了一遍。
“竟然有這等事,竟然有這等事!”唐順之瞪大了眼睛:“項兄,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實在是不得已呀!”項高窘迫的答道。
“哪來的不得已?張經任內弄出這種事情來,有死而已,你居然幫他出逃海外,置於國法何在?你這是在害他呀!”唐順之說到這裡,問道:“胡大人他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