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接下去的一個月內幾乎沒有停過, 瀞靈庭整個都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站在高處往下俯視,只能看到身穿黑色死霸裝的人匆匆走過,與背景色形成強烈的反差。
只是嚴冬終究會過去, 隨着臘梅的飄零, 積雪也開始漸漸融化。
我推開大門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卻忽然想起千葉昨天千叮嚀萬囑咐的那句, 明天輪到你和三輪君一起掃積雪, 小冰。於是我覺得我有腰折的危險。
幾近抓狂地走下樓,一邊走一邊小聲犯嘀咕,就在走到最後一個階梯的時候腳底一滑。我捂着屁股站起身, 迎面撞見那個拿着掃帚笑得一臉青澀的三輪。
下意識摸了摸腰間,我鬆了一口氣。
很好, 血影在。
我發誓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勤勤懇懇地勞動。可即使我萬般努力, 待積雪被清理乾淨的時候也已經是下午了。看着那累得氣喘噓噓還愣是要維持笑容的男人我特別感慨。
所以我認爲吧, 要是三輪車你改名叫剷雪機說不定就不會那麼累了。
歸還了掃帚之後,我呈大踏步狀向隊舍內走去。
“小冰。”
一聲叫喚嚇得我差點喊娘。迅速回頭環顧四周, 卻不見三輪車的人影。
“傻丫頭,上面。”
我擡頭仰望,原來是豐臣靛。感情我掃雪掃得人都傻了,連交通工具和這混蛋的聲音都給搞混了。仰着脖子看向他,“這樹那麼光禿禿的, 你不覺得你坐在上面給人的視覺衝擊很強烈麼?”
他淡笑, “還真沒。”
“就算你不認爲你給別人的視覺衝擊很強, 這大冬天的你坐在樹上是想喝西北風麼?”
豐臣搖首不語。
我揉了揉有點酸的脖子, “那你究竟在幹嗎啊。”
“小冰你上來。”
我在原地跳了兩下, 聳肩道,“你看, 我上不來。”
樹上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是豐臣的嘆氣聲。正在我偷着樂的時候,肩膀處忽然被人拽住,雙腳瞬間離地,五官無限扭曲。再回神,我已經被他拽上了大樹。
豐臣一手圈住我的腰際,一手扶住身旁的樹幹。由此推測,那個緊貼我背部的玩意兒應該是他的胸膛沒錯。
“小冰,你怎麼那麼輕。”
“和豬比起來我當然輕。”
“爲什麼要和豬比?”
“和你比起來我也很輕。”
他的腦袋忽然從我身後探了出來,冰涼的髮絲擦過我的耳廓。靛看着我挑眉道,“你這是在我和豬之間劃等號麼?”
嘖嘖,豐臣前輩您真聰明。我奸笑着轉頭,本想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卻忘了他的臉離我真的很近。暖暖的鼻息落在嘴脣上方,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再往前一點點,我就能親到他的下脣。
於是我們都沒有敢再動半分。
“豐臣君……你有沒有覺得樹枝在顫……”
“……嗯。”
豐臣迅速挪開臉,淡定三秒後拽着我一起跳下了大樹。
梅枝嶙峋,粉色的臘梅花隨着大樹的劇烈搖晃飄零在空中。豐臣伸手接住那片花瓣,鳳眼微垂,他看着花瓣淺笑。“我方纔只是在聽落花聲,可是被你的腳步聲給弄得分神了。”
我說你要批評我走路太沒教養不用如此隱晦的啊混蛋。
“落花哪有什麼聲音啊。”
“聽不見不代表沒有。”他彎下腰拉過我的手臂,將花瓣放於我的掌心。再擡首的時候,碧眸甚是溫柔,“若真沒有,聽了也就有了。你試試。”
於是我閉眼傾聽。
再睜眼的時候豐臣問,“如何?”
“嗯。”我鄭重地點頭,“我聽到了……我肚子在叫的聲音。”
許久的沉默後,豐臣笑了。大手拍了幾下我的頭頂,他道,“你這丫頭……算了,既然肚子餓了我們去找點東西吃。”
“那不行,廚房的大叔現在肯定還在打盹。”
他擡手理了理我的頭髮,聲音很輕,“所以我們要‘找’東西吃。”
*
流魂街
鑑於流魂街的居民還是會自掃門前雪的樣子,前幾區的積雪還算樂觀。可是到了後頭便越來越不對勁,起先是蓋過腳背,隨後是遮住腳踝,再然後是小腿肚。
豐臣靛在距離我兩個拳頭左右的地方走着。黑髮被風吹得向後飛揚,露出了粉白的脖子。從鎖骨一路向上看去,下顎,雙脣,鼻樑,然後是眼睛。
因爲不會時不時低頭看看我,所以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凝視了他多久。
直到我砰地一聲撞上牆壁。
“呀類?小冰,這牆忍着你了?”
我捂臉,“沒有……”
“快把手放下給我看看,傷着哪裡沒?”
“臉……嗷我的顴骨……”放下捂臉的手,我倍感沮喪,“完了完了,這臉肯定要畸形了啊。”
豐臣靛看着我的臉先是呆愣了一下,隨後眨了眨碧眸。欲言又止,他再次眨巴了幾下眼睛。這才輕咳了一下道,“回宿舍之後用熱水敷一下,過幾天會消腫的。”
“哦……”我垂頭,伸手輕碰了一下那有點犯腫的側臉。而那隻垂在身側的手卻被豐臣靛握住了。我迅速擡頭斜了他一眼,“喂,你幹嘛。”
“我是怕你再撞牆。我保證,你若是再撞一次就肯定毀容了。”見我沒有強行反抗,他便理所當然拉着我繼續往前走,“小冰,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烤魚。”
“哦?你會烤魚?”他頓了頓腳步,頗爲感興趣地問道。
我呲牙一笑,“我烤的魚,五臟六腑俱全。”
話音落下豐臣靛用一種特別佩服的眼神看着我。
當然,這種佩服是我主觀臆斷的。而事實的真相很可能是他在鄙視我。
山上的雪還未全部融化,青山仍舊披着白色的外衣。如此一來,那個黑漆漆的山洞看起來就特別的詭異。這裡沒有人打理,而那些浸在雪水中的樹枝是怎麼都不能生起火來的。豐臣靛想了想,從山洞最深處搬出了一些乾柴。
我說,感情你還幹走私乾柴的勾當啊。
星火亂竄,樹枝在火中噼裡啪啦作響。豐臣靛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烤魚,一臉悠然自得的樣子。我低頭撥弄着手指,對於這個太過熟悉的場景保持緘默。
“小冰,你一個人在偷笑什麼?”
“我,我沒有偷笑。”立刻擡頭放正經了態度,卻忽然覺得臉疼。我想,這肯定不是說謊而遭得報應。
魚香味漸漸縈繞鼻間,豐臣靛伸長了手臂將魚遞給我,“喏。”
我狐疑地瞅着那兩條魚,轉頭看向豐臣靛道,“這兩條魚都給我?”
“嗯。”他一邊應聲一邊往火堆里加了點樹枝。“吃完我們就回瀞靈庭吧,這天又要暗下去了。”
張口吹了吹魚,我聳肩道,“也對哦,你家一井今天一個下午沒瞧見你,我估計她都快整成精神分裂症了。”
“小冰你怎麼如此針對一井。”豐臣見我張口要啃魚便加了一句,“當心燙嘴。”
“就算我嫉妒她長得漂亮行不行。”看準魚肚,我一口咬了下去。如豐臣靛所料,我被燙到了嘴。
***
回到瀞靈庭後,豐臣靛說他有點事要去找浦原,於是便和我分道揚鑣了。
明月照亮了歸途,
至少,至少在我回到房間之前這一天都還是很美好的存在。
其實我覺得,作爲一個小偷仰或是偷窺者,你應該有起碼的職業道德或是良好的自覺性。你說,你一個大活人未經我允許進入我房間,還大搖大擺把自己當成皇太后似的往那兒一站,是在等我這個小太監把您老人家給攙扶出去麼?
一井靜立在我的房間裡,哪怕是我這個正牌主人都已經回來了她依舊很鎮定。說實話,她淡定地讓我很想淚奔。
“我說,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一井回頭,垂至腰際的淺金色長髮隨着她的轉身在空中微揚了一下。這是我和她之間鮮有的正面對視。水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她將我從上至下好生打量了一番,接着輕笑出了聲。“抱歉,打擾了。”
“那倒不至於,我從來不覺得螞蟻也會打擾到我。”待一井走出房間後,我衝着她的背影吼了一句,接着才關上房門。將血影從腰間取下放置一邊,我本想拿好換洗的衣服去衝個熱水澡,可是枕邊東西明顯被人翻閱過的跡象讓我的火氣從腳底心一路竄到頭頂。
一井桑,我真的不覺得你有資格翻看我的信和玉墜啊囧貨!
再次拿起桌子上的斬魄刀,我推門追了出去。
雪融化的時候,天是最冷的。冰涼刺骨的晚風呼嘯而過,慘白的月光籠罩着整個瀞靈庭。
一井站在院落中看着我微笑,“深井小姐有什麼事麼?”
拔出斬魄刀,刀尖直指她的胸口。“你翻過我房間裡的東西。”
“所以呢?”她不予否認,反而笑得一臉洋洋得意,“難道你房間裡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很怕別人發現麼?”
我怔住。
“其實呢,如果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建議你放在隱蔽一點的地方,太大面大膽的可不好。”
握着刀柄的指節漸漸收緊,我提步上前,本想用刀刃對準她的喉嚨,卻被另一把斬魄刀阻攔了。
一井依舊微笑。
我看着那把刀呆滯了一會兒,隨後愣愣地看向拔刀的男子。眉心微皺,豐臣靛收回了斬魄刀。他疑惑道,“小冰,你這是做什麼?”
“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我不是一個很有忍耐力的人,從來都不是。”言畢,我再次握緊手中的斬魄刀向一井發動攻擊。卻被豐臣靛第二次阻撓。
眉頭緊鎖,他沉聲道,“小冰,不要胡鬧了。你打不過她的。”
“所以就算你知道我打不過她,也不忍我的斬魄刀誤傷她一絲一毫是麼?”
他不語。
分明整個下午都還是很好的,爲什麼只過了半個小時就全都不對了。
“就因爲她的斬魄刀叫血影是不是?”
“小冰……”
深吸一口氣,我反手握住斬魄刀。
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一個字,冰冷的刀刃便架上了我的肩頭。
月亮倒映在銀刃上,泛着幽幽的冷光。我垂眸看着那把斬魄刀很長時間內都沒有緩過神來。直到一井的輕笑聲傳入耳內,我才轉眸看向他。
黑髮被月光渲染上一層淺金色的輕紗,哪怕眉頭緊皺,哪怕神情並不那麼彬彬有禮,他還是那麼漂亮,漂亮得那麼殘忍。
很久以前,我們經常刀刃相向,他說那是切磋,是能夠提高我戰鬥力的切磋。可他有自己的一把尺幹,至少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斬魄刀從未接觸過我的皮膚。我發現他是在刻意避免之後,每次打不過他的時候只需要把手臂送上他的刀刃,待他慌忙收刀的時候再一腳踹飛他。
視線再轉回那把架在我肩膀上的斬魄刀,我將手中的斬魄刀放回了刀鞘。
夜風暫停,四下裡寂靜一片。
“豐臣靛,請你記住你現在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