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杆之時,清冷的天氣漸漸開始回溫。在大樹下冷得發抖的韓婆婆也終於好受了一些,只是腦袋上的那個大包卻依舊堅強,任憑她怎麼揉依舊挺立着,在她頭頂豎立起一座高峰。最後,她索性不再理會,手託着下巴專心思考問題了。
從天矇矇亮到現在,將腳下的青草被她提的一顆不剩不說,幾乎連地皮都磨去了一層,可她依舊沒能下定決心。告發,無疑是最保險的事情。而且還能得到許多好處,對她這樣的小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但是,每每要下定決心去告發之時,自己的良心卻有過意不去。
時間緩緩流淌,眼看就要到晌午了。韓婆婆猛地站起身來,雙手叉腰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壓低了聲音,沉聲說道:“算了,死就死吧,那小哥怎麼說對咱也是有恩的。至於他是什麼身份,關老孃何事。”丟下一句自認爲很有氣勢的狠話,韓婆婆的心中好似安定了不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伸手彈了彈灰塵,再將領子旅順,待要整理一下頭髮之時,忽地又覺腦袋疼得厲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踏步朝家中行去。
此時村裡的行人已經漸多起來,看着她雙手叉腰的架勢,遠遠地人們便躲開了去。以前村裡人一般就不敢招惹這“刁婦”,現在連狠厲出名的李大一家都吃了虧,那裡還有人敢惹她。
好在距離家中不遠,沒走多久,韓婆婆便再次出現在了屋門前,只是,一來到這裡,她本來無與倫比的氣勢卻突然之間又消失不見了。竟是有些不敢進門,這一幕如果被外人看到的話,一定會驚爲小河村的特大新聞,彪悍如斯的韓婆婆居然有不敢進自己家門的時候。
正值韓婆婆在門前徘徊不決之時,門卻被輕輕地推了開來,嶽少安從厲害探出了腦袋,露出了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道:“婆婆怎地不進屋,外面的景色如此之好,竟讓婆婆流連忘返,連家都不想回了麼?”
韓婆婆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看着嶽少安的笑容,不知怎地,她感覺到陰森可怖,心裡不由得產生了一個念頭,他不會殺人滅口吧?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因爲,她現在還以爲嶽少安並不知道她清晨之時在屋外偷聽。
看着嶽少安“殷切”的笑容,韓婆婆嘴角抽搐一下,深深地吸了口起,強壓着莫名狂跳的心臟,挺了挺略顯扁平的胸脯,似乎“刁婦”的氣勢恢復了幾分,這才說道:“嗯嗯,是不錯……小哥要不要看看……”
“我便不去看了。婆婆回屋吧,正在做着飯呢,待會兒便能吃了。”嶽少安笑着將門推開,邁步行了出來,單手做了一個“請”式,示意韓婆婆先行。
韓婆婆點了點頭,正欲行入,忽地看到嶽少安另一隻手中提着一把菜刀,陡然間她雙目圓睜,頭髮直立,驚得滿身雞皮疙瘩,顫抖着,道:“你、你……你要幹、幹……什麼……”
“呃?”嶽少安詫異地望着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韓婆婆一頭長髮本在頭上盤着,突然間蓬鬆了起來,面色大變,說話間,嘴脣哆嗦着,模樣異常滑稽。莫不成她這是練了什麼江湖失傳已久的神功?不然頭髮怎能受控制的動彈,嘴脣的抖動怎能快到如此頻率?嶽少安不禁啞然笑道:“你說我要幹什麼?”
韓婆婆雙目緊盯着嶽少安手中的菜刀,滿臉警惕之色,身子已經後退到了門框之上,顫聲言道:“你不會是……”
“哦!”嶽少安滿臉歉意,道:“很抱歉婆婆,我將你們家的那隻公雞宰了。今天打算吃頓好的,本來素素說她要動手,但是我看她柔弱無力,便由我代勞了。”
“公雞?”韓婆婆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木納道:“什麼公雞?”話音剛落,她驟然驚叫一聲:“你說什麼?你殺了我的公雞?”
“嗯嗯嗯!”嶽少安使勁點頭。
“你、你……”韓婆婆的畏懼好似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大叫了起來:“那是種雞啊,你殺了它,以後我還怎麼孵小雞?”
“哈哈……”嶽少安大笑,道:“這個自然不用您孵了,有母雞就可以了。”
韓婆婆氣得直翻白眼,正要回屋找秦素素理論一番,卻見她家的那隻大公雞活蹦亂跳的在屋中吃食呢。她微微一呆,隨即明白嶽少安是在戲耍與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如此一來,緊張的心情卻一掃而空,對於這位突來的“大人物”也沒有那種莫名的恐懼了。
這時秦素素端出了已經做好的飯菜,嶽少安自逃亡以來,只有這個時刻心情完全地放鬆了下來。三人據坐談笑,秦素素說不了話,只是看着兩人,眼神之中,卻總是帶着閃爍的意味。
嶽少安未注意她的神情,東來一句,西扯一句的與韓婆婆說着,並未提起自己身份的事。韓婆婆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是會再想着將他留下的事了。但是,官府來查人的事,他還是決定告訴嶽少安,讓他早做準備,不然,到時候他被抓了,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韓婆婆放下了碗筷,裝作不經意,道:“昨日我聽黃大娘說,近日有公人要來搜查,說是捉拿帝師,所有可疑人物都要先抓起來再行審問。”
嶽少安將這話一句不漏的收入了耳中,聽她說罷,眉毛微蹙,擡眼道:“婆婆您是什麼時候聽說的?”
“就在昨日。”
嶽少安猛然一驚,陡然站起了身來,沉聲說道:“婆婆,我也不與你打啞謎,清晨之時,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既然如此的話,我必須馬上離開,不然會連累到你們的。”
秦素素見嶽少安如此,急忙起身拉住了她的胳膊,一雙眸子已經浸滿了淚珠。嶽少安看她這般模樣,心下有些不忍,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道:“你放心,一旦我回去,定然會派人來接你的。”
秦素素使勁的搖頭,拉着他讓他坐下,嶽少安無奈,只好坐了下來。秦素素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大概的意思是,讓他不必如此着急,現在公人從那個方向來,還不確定。他這般出去,萬一被人碰上便麻煩了。若是讓她先去查訪一下,會好一些。
嶽少安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他要走,自然都是走僻靜小道的,遇上敵人的機率不大,再說,在那種地方,便是遇上幾個,也奈何不得他的。不過,看着秦素素滿臉擔心之色,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秦素素見他答應,面色一喜,忙放下碗筷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而去。
嶽少安待在屋中,與韓婆婆兩人處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有了先前那種從容談笑的心情,兩人具都沉默着,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韓婆婆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我這兒媳也是個苦命之人,原想你定然是個身份高貴之人,卻沒想到你居然是帝師,想之前我一個老婆子還對你說教,真是可笑。你這種大人物必然見的世面比我們多多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留下來的。只是,現在她已經心繫於你,你打算怎麼對她呢?老婆子也不敢要求你什麼,只求你告訴我個實話,也免得耽誤了她,畢竟她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要過。”
“我會娶她的。”嶽少安鄭重道:“婆婆放心,我嶽少安斷然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有你這句話。我便安心多了。”韓婆婆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現在急着走,素素其實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麼忙,她只是想多留你片刻罷了。我覺得,你還是儘早走吧,多留亦無益處,反而可能帶來危險。再說,遲早是要走的,免得兩人分別之時,她哭哭啼啼擾亂了你的心境。”
嶽少安本以爲她與秦素素一般,想留下自己,沒想到韓婆婆說出的話,居然和他所想截然相反。望向韓婆婆的目光不由得變幻了神色。
韓婆婆見他這般,搖頭一笑,道:“你也別覺得我老婆子有多麼大度,自己是多吃了幾年鹽,想的比素素多了些而已。”
嶽少安深吸了一口氣,道:“婆婆厚恩,少安記下了。”說罷,不再說言,起身便走,臨走將那菜刀收了起來,別在了懷中腰帶上,這才快步離開。
韓婆婆看着他漸漸遠去,輕輕嘆了口氣,心道,素素應該不會怨我吧。
此刻,秦素素已經出了村莊,朝鎮上的方向走去。她的心情異常複雜,她對嶽少安倒是沒有那種愛的死去活來的感覺。經歷過了婚姻的她,這種情愫已經可以得到幾分控制,斷然是不會讓自己陷得那麼深的,說白了,她之前之所以想將嶽少安留下,只不過是因爲嶽少安看着順眼,而且還能保護她,讓她認爲若是嫁給嶽少安這麼一個男人的話,虛榮心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但是,事到如今,卻已經不同了。能不能嫁給嶽少安,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她常聽村裡人說,那些大人物根本就不拿女人當人看的。就是自己的妾侍,也是說送人就送人的,女人對於他們,就好似一件衣服一般,穿過了便扔開了,以後再穿不穿,是丟掉,是送人,全憑他們的一念之間。
因而,她此次出來,並不是打算爲嶽少安打探什麼情報,而是想要告訴官府嶽少安在自己家中的消息。既然自己將身子給了他,反而什麼都沒得到,還不如將他送官,免得便宜了他其他的妻妾,再說,自己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賞,有了錢,到時候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就憑嶽少安給她的幾粒碎金子,頂多也只夠做些小生意的本錢,與她想要的天壤之別。她並不相信嶽少安的承諾,自己的一切打算由自己來爭取了。即便是出賣他,即便兩人早晨還水乳相交,緊緊的結合在一起,但是,現在卻什麼也不是了。
秦素素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行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他忽地發現前面出現了一隊行人,其中有二十多個穿着平日了他們所見的那種公人服飾。還有七八個士兵打扮的,一個個都穿着盔甲。她的心中一驚,隨即一咬牙,打算上前與他們說明情況。
然而,她還未到了近前,便聽一人高聲喊道:“大人,就是她,就是這個婆娘窩藏了那人。”
秦素素心中一驚,擡眼望去,只見那羣人中,赫然有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被嶽少安所揍的李二。李二的鼻樑上抱着一塊白布,顯然被嶽少安打傷的地方還沒完全好。那日他們三兄弟被嶽少安打跑之後,一溜煙地跑回了家,李家大嫂一回到家便不斷地咒罵着,說自己的男人沒用,說老二沒用,說老三也沒用,三個人都鬥不過一個小白來。一頓咒罵最後換來了李大的一頓拳頭,被丈夫修理過後,她老實了許多,最後,李大讓她上鎮上給兄弟抓藥,她也灰溜溜的跑了去。
然而,誤打誤撞下,這婆娘居然有了重大的發現。那鎮上盡然已經有了嶽少安的畫像,只是她不認識字,只知道那是個逃犯,並不知道嶽少安的身份,倘若她知道的話,也許也不敢招惹這個麻煩。
所謂無知者無畏,李家大嫂抓好了藥後,興高采烈地跑回了家,向丈夫請功了。李大聽了還未怎般想,李二卻坐不住了,上次打架,他是最大的受害人。臉上的傷還好,但是,心中這一口氣卻憋得他夠嗆。因此,休息了一日,感覺身體好了些,他便親自跑到了鎮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清楚,並且認定他見過的那人和畫像上一模一樣。
鎮上只有一個副都頭帶着的三十多個普通衙役,那裡敢去捉拿嶽少安,只好派人將這事上報,同時這裡剛好經過了一個楊凡軍中的十將,他們也是負責搜人的,本來是想去鎮上蹭點吃喝,沒想到居然有了如此重大發現。他們的膽子可比那些衙役們大多了。當即便決定即可前往小河村拿人。
那些衙役本不敢跟他們來,即便他們將楊凡、皇帝,國法一一搬出來,連哄都嚇,都沒能讓衙役們就範,最後,這幾個兵油子一見道理說不清,直接便抽出了兵刃,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這些縣城裡的衙役自然比不得戰場上下來的士兵。最後,只好乖乖的就範了。不過,那都頭卻是聰明瞭許多,說是自己去搬兵,便只吩咐了二十多個壓抑跟着他們來了。
士兵們也不想將事鬧大,便順水推舟,一邊派人回去抽調兵馬,一邊帶着人跟着李二匆匆地朝着小河村而來,卻沒想到還沒到村裡,便碰上了秦素素。
秦素素說不了話,想解釋也是不能。李二以前雖想得到她,但是現在卻恨極了她,也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一陣加油添醋,便將她說成了故意窩藏罪犯的不法之徒。此間是那個十將在做主,一聽這話。當即命兩個衙役將她押着朝村中而來。
衙役們見秦素素生的眉清目秀,長得一張俊臉,便沒爲難她,只是看緊了她,讓她一路跟着。如此,便給了秦素素解釋的機會,只是她說不得話,打收拾卻沒人理她,而且這事比較複雜也不是打幾個手勢便能說清楚的。故而,依舊說不清楚。最後,秦素素將心一橫,伸手將食指探入口中,牙齒一用力,便咬破了一個口子。
她又將衣襟撕下來一塊,便在上面寫起字來……
一行人匆匆來到小河村後,徑直到了韓婆婆的院中。那十將對着手下之人使了一個眼色,幾個士兵分別帶着幾個衙役將屋子圍了起來。十將小心翼翼地來到門前,猛地一腳將門踹開,然後快速退回。靜等嶽少安衝將出來。
等了一會兒,沒見嶽少安出來,卻見韓婆婆滿臉吃驚之色走了出來,驚聲道:“各位官爺,這是怎麼說的,老身一沒犯法,二沒得罪各位……”
“閉嘴!”那十將冷哼一聲,道:“嶽少安呢?”
“什麼嶽少安啊?”韓婆婆心中驚駭莫名,一張臉一下子沒了血色,不過,她知道此刻是斷然不能承認,故而,強作鎮定,裝作疑惑地問道:“老身不知官爺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老乞婆,還敢狡辯!”那十將怒不可遏,一揮手,頓時有幾人衝進了屋中,一陣亂響之後,幾人復又返了出來,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現。
“快說,嶽少安從那個方向走了?”十將“錚——”的一聲,便從鞘中抽出了單刀,冷聲喝問着:“老乞婆,你還給我裝糊塗?”
“官爺,老身事實不知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啊……”韓婆婆驚恐地看着眼前之人,她心中雖害怕的厲害,但是卻不相信對方敢真的殺人。遂將平日裡應付公人的那套又拿了出來。
只可惜,這次她碰到的卻不是平日間的公人們。那十將一聽這話,頓時沒了耐心,手起刀落“噗——”的一聲,韓婆婆還沒來得及慘叫,一顆人頭便滾落在地。腦袋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停在了院中,一雙眼睛滿是不可置信之色,驚恐地望着前方。
就在她望着的哪個方向,嶽少安正藏身在那裡,心頭驟然火起,右手不有得攥緊了手中的菜刀。
這時,那個十將還沒算完,又高聲喝道:“問那個女人知不知道嶽少安的下落,若是不說,也給老子砍了。”說着便朝秦素素走了過去。
嶽少安再也忍不住了,牙齒緊咬着,深吸了一口氣,便欲衝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