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慶壽宮!
本來重病臥牀,生命垂危的曹國舅痊癒了,今日入宮前來拜見太皇太后,姐弟一敘。如此並未引起太多的驚訝與好奇,反倒使得某些編造的謊話更加圓潤了。
曹家一直對外宣稱,是柴敏言妙手回春,將他救了回來。如此一來,曹家感激柴敏言,認其爲義女並且厚待就顯得順理成章。太皇太后爲其出面營救夫郎林昭,並且賜婚也就更加合理。
春日暖陽和煦,柳條已經開始吐露新芽,花蕊也有含苞待放之勢,一切都生機盎然。曹國舅來的時候,曹氏正由趙福康陪着在花園裡曬太陽。
自從得知“兒子”在世的消息,曹氏的心情便一直不錯。雖說不能公開承認,也不能盡孝膝前,可只要他活着就是一種莫大的慰藉,甚至還有些許的希望。至少曹氏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孤家寡人,不那麼悲涼,將來黃泉之下與仁宗皇帝見面也好有個交代。
老太太雖然開心,卻一直不顯山露水,一直很低調。高滔滔和趙頊只當是趙福康痊癒,曹國舅大難不死,曹氏纔開心的,故而並未有半分疑心。對如何爲兒子將來謀劃這件事上,曹氏尚未有決斷,故而一直按兵不動,絲毫不動聲色。
一個有權威,但是沒有權勢的太皇太后,能做的委實太少。既然如此,索性不爲所動,在必須要的時候再出面,王牌的作用是一擊必中。
曹佾來了,曹氏便順手支開了侍從。只留下了趙福康一人。自家人說體己話。屏退左右很正常。他們的機密談話絕對不能爲外人所知。
“舅舅身體大好了?”趙福康起身見禮,滿臉笑容。而今她已經沒有絲毫病容,並且容光煥發。親弟弟的出現,讓趙福康心態上發生了轉變,彷彿活着又有了另外的意義。雖說並未完全從樑懷吉那段感情裡走出來,但至少注意力和心態已經變了。
“好了!”曹佾輕輕一笑,向曹氏見禮之後便落座了。
“聽說東陽去了西北?”曹氏現在最唸叨的便是林昭,哪怕沒有一句問候。兒子始終是最親的。高滔滔和趙頊倒是時常來請安,可那副面善心不誠的做法,老太太受夠了,反而會感到噁心。
“是的!”曹佾之所以進宮,除了是來探望姐姐,更爲重要的便是林昭的去向。
“是仲針不安好心?還是?”趙福康很敏感,和鐵面宗主一樣,她擔心弟弟此去會被人陷害。而今她對皇帝侄子沒有什麼好感,人心隔肚皮,過繼的終究是外人。哪裡比得上血脈相連的親姐弟呢?
曹氏隱約也有這樣的擔心,卻又不希望這樣。過繼的孫子要害親兒子。這樣親族相殘的事情確實殘忍,老人自然不想看見。
曹佾沉默了片刻,說道:“官家怎麼想不好說,,只是東陽確實有去西北的道理。”
“我最擔心的便是他的安全,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啊!”曹氏憂心忡忡,林昭的身份是否揭開,能否再登上皇位,這些都不重要,都可以將來再說。可安全至關重要,那可是仁宗皇帝唯一的血脈,絕對不能有閃失。
“這個,想必先帝在天之靈會保佑他的,鐵面已經派出了足夠的人手,儘可能地保護東陽。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不要擔心!”
趙福康擡頭看着天空,悠悠道:“父皇,你可一定要保佑你的兒子啊!”
“也罷,盡力護他周全,實在不行想辦法讓他回來。”完全放心,那是不可能的,曹氏難免會有所擔心。
曹佾點點頭,卻又道:“姐姐,其實去西北,在軍中也是有好處的……”
“你是說……”曹氏隱約似乎明白點什麼。
“鐵面說了,東陽將來想要成事,必須要有軍中的支持。能與京營對抗者,唯有西軍。而今東陽已經迎娶了府州折家女,又對種家有恩,在西軍之中已經有基礎。需要趁此機會立下軍功,在西軍之中擴大影響。甚至……最好是能夠掌握西軍,如此才能與仲針一較高下。”
曹佾今日來,這番話還是有幾分遊說的意思。他們在外積極爲林昭奔走,想辦法,可內部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有道是裡應外合,曹氏這邊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環。
“好吧!”有些事情即便是有所顧慮,曹氏也無可奈何。因爲她不能出面阻止,干涉。也根本就阻止不了,只能順其自然,必要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有選擇了。
曹佾續道:“鐵面說了,他會全力協助東陽,讓其立下軍功,步步高昇的。”
“有他在,這個不難!”鐵面宗主的實力曹氏自然是知道的,故而沒有絲毫的疑惑,許久才悠悠道:“只是時間太過倉促了,要是日子再長點,敏言她們誰先有個孩子多好!”
“娘娘,不必擔心,弟弟吉人天相自會平安。至於抱孫子,你且等着吧,遲早會有好消息的。”想到柴敏言高超的醫術,趙福康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做姑姑是遲早的事情。
“嗯!”曹氏點點頭,旋即又問道:“林妃來汴京了是嗎?”
“是的,林夫人已在汴京,親眼見證了東陽成婚。”
曹氏點頭道:“也好,看一眼也是好的。親生兒子成婚,她做孃親的卻不能參加,爲難她了……我無法見她,你代我向她問好,這二十年着實委屈她了……”
“嗯,姐姐莫要擔心,林夫人一直在庵堂之中,心態平和,看得很開。何況而今公子已經找到了,有希望有盼頭。”
“嗯!”曹氏也說不清楚,這個盼頭到底是不是希望呢?
一旁的趙福康卻沒有絲毫的遲疑,爲了弟弟的前程。要儘可能做點什麼的。
“舅舅。曹建年紀不小了吧。有沒有打算給他謀個差事呢?”趙福康突然發問。
“呃……”曹佾一愣,不明白外甥女公主何以有如此問題,無奈道:“以前倒是幾次提及此事,奈何他不成器……”
趙福康擺手道:“不打緊,曹建以前年輕,不懂事愛玩不奇怪,不過而今已經長大了。我這幾次見他,發覺他已經沉穩了許多。可當大任。”
曹佾點頭道:“是否能當大任不好說,不過是該讓他多點歷練了吧,公主的意思是?”老謀深算的他自然知道,趙福康不會無緣無故提及此事。
“舅舅以爲讓曹建去殿前司,在狄郡馬手下做事如何?”趙福康笑道:“想必只要舅舅開口,仲針會賣舅舅這個面子的。”
“殿前司?狄詠?”曹佾猛地一驚,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在宋朝,殿前司與侍衛司分統禁軍。掌殿前諸班直及步騎諸指揮名籍,總管其統制、訓練、輪番扈衛皇帝、戍守、遷補、罰賞等政令。趙福康言下之意的重點應該是扈衛皇帝,戍守皇宮。
至於狄詠。則是大名鼎鼎武襄公狄青之子。
這哥們最爲出名的不是狄青之子的身份,而是他的模樣。絕對算得上是開封府裡第一帥哥。他長得清秀俊朗,風流倜儻,曾是汴京一個紅得發紫的明星,他的粉絲不僅有小家碧玉,更有大家閨秀,有時,狄詠出門時竟會造成開封市區交通堵塞。
這還不算什麼,當時狄詠在皇宮中當值。宋英宗的女兒招駙馬時也說:“我未來的駙馬就要像狄詠那樣的。”於是,宋英宗指着狄詠說:“你果然是人樣子!”
皇帝的金口一開,當時開封百姓都稱呼狄詠爲“人樣子”。狄詠因爲父親狄青是武將出身,略微卑微,當不得駙馬。後來娶了清河郡主爲妻,做了郡馬,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而今在殿前司當值,頗受趙頊信任。
趙福康道:“東陽將來要是有什麼打算,少不得要裡應外合,殿前司是重中之重啊!有狄詠在,想必也沒人會防備曹建,將來總是有用處的。再者,有鐵面在,狄詠這邊也是可以疏通的……”
曹氏已經明白了女兒想要做什麼,搖頭道:“曹建還小,不要讓他攙和此事!”說實話,曹氏着實不想孃家人蔘與進來,爭奪皇位風險何其之大不言而喻,贏了還好,一旦輸了,那可就是萬劫不復。
趙福康搖頭道:“娘娘不必緊張,只是有備無患罷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不必擔心的。舅舅以爲呢?”
曹佾沉默許久,悠悠道:“想必東陽已經到慶州了,且先看看慶州局勢,曹建的事情我會上心的。”
王韶,字子純,仁宗嘉佑二年龍虎榜進士,與蘇軾兄弟、曾鞏爲同年。
此人與尋常的讀書人不同,經史子集爛熟於兄,算得上一方纔子。更爲難得的是,他足智多謀,富於韜略,在軍事方面多有見地,膽略果人,能力更是一流。中進士之後,最初任新安主簿,後爲建昌軍司理參軍。
數年之後,仁宗朝曾舉辦制科考試。要注意了,制科考試與科舉略有不同,是宋朝纔開始的一種特殊的考試製度,準確說是一種特別的選官制度。
科舉考試每三年一次,而制科考試是不定期的,需要有特別的機緣才能遇上。兩宋三百年,制科考試只舉行了二十二次。其程序比科舉考試要繁瑣。參加制科考試的人員由朝廷中的大臣進行推薦,然後參加一次預試。
最後,由皇帝親自出考題。只要通過了,無疑會成爲真正的天子門生,起點完全不同,前途更是一片璀璨,其價值與意義不言而喻。
正是因此,制科考試的選拔非常嚴格。據說宋朝三百年,僅有的二十二次制科考試,通過的只有聊聊四十一人。
仁宗朝這次考試,蘇軾以百年第三等第一人通過了。制科考試分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第五等,其中第三等是最高等(第一和第二等爲虛設的)。蘇軾何等厲害不言而喻,同期參加的王韶卻落選了。
不過王韶並未沮喪。只是興趣點似乎發生了些許轉變。制科考試不中之後。他便客遊陝西。訪採邊事,對西北邊防和軍事有很深入的研究。
熙寧元年,王韶上《平戎策》三篇,詳論取西夏之略,言“取西夏必先復河湟,使夏人腹背受敵”。其見地之高遠絕對是首屈一指,值得稱道。
由於《平戎策》正確分析了熙河地區吐蕃勢力的狀況,更提出瞭解決大宋朝最急迫的西夏問題的策略。其目的和趙頊與王安石“改易更革”的政治主張相一致。甚合趙頊做大有爲君主的抱負,也符合王安石斷西夏右臂,恢復漢唐舊境的宏偉抱負。
因此得到北宋趙官家和王相公的高度重視和採納,王韶隨即被任命爲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之職,主持開拓熙河之事務。從此以一文人出掌軍事,擔負起了收復河湟的任務。
不過這幾年,收復河湟,對戰吐蕃的時機未到。尤其是需要聯絡吐蕃來牽制西夏,故而些許出戰的計劃職能暫時擱置。熙寧三年,趙頊派林昭出使青唐城。與吐蕃達成聯盟關係。王韶收復河湟的計劃延遲,被調去環州任通判。
趙頊的目的是想要王韶在環州先與西夏人作戰。積累經驗,逐步鍛鍊,將來纔好堪爲大用。沒想到,王韶去環州纔不到一年的時間,便發揮了重大作用。
李復圭出問題之後,趙頊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王韶,讓他去處理慶州之事。王韶也不負衆望,雖然讓李復圭逃脫,卻成功穩住了慶州局勢,暫時掌管環慶路軍事大權。
林昭一到慶州之後,便趕緊前來拜見權知慶州的王韶。自己來慶州做指揮使,王韶是慶州的代理知州,拜見是必須的。
如果是的指揮使,想要直接面對知州怕是有些難,可林昭畢竟身份特別,待遇自然就不同了。
慶州府大堂裡,林昭見到了王韶,一眼看過去便知道是個讀書人,看着甚至還有幾分文弱秀氣。誰能想到,就在兩月之前,就是這樣一位文弱書生將李復圭拿下掌管慶州的嗎?
當時有李復圭心腹躥騰,對新到任的文弱上級不服氣。王韶根本沒有廢話,直接將其拿下,等人頭掛在慶州城門的時候,所有人才知道這位文弱的王知州是個硬茬。
主持熙河之戰,打敗吐蕃人,開疆拓土的將軍能差嗎?豈可小看?只是第一眼,林昭便從眸子裡看到了王韶眼神中的果敢與堅毅。
外表並不能說明問題,王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儒將。歷史上這樣的人不少,比如三國時期東吳的周瑜和陸遜,後世的戚繼光、袁崇煥、曾國藩等人都可以劃歸到這一行列。
總而言之,林昭對自己的新上司很滿意,甚至還有些崇敬之情。這是一位有本事的將軍,跟着他,可以有一番作爲。只是不知道看起來很和善的王韶是否好相與?
其實,林昭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王韶之所以重視林昭,除了因爲他幾位老丈人和大舅哥厲害,更像看看這幾年名頭正盛的青年翹楚到底是怎生模樣?一個讓吐蕃贊普不敢小覷,西夏國相吃癟的人,能普通嗎?別人或許不清楚林昭在青唐城的作爲。一心謀劃收復河湟的王韶卻多有了解,故而一早就對林昭很感興趣。
至少可以從林昭這裡得到一些信息,有助於將來對吐蕃開戰。換個說法,出使過青唐城的林昭是參加吐蕃之戰最合適的人選。出於這樣的目的,王韶覺得應該與林昭多接觸,總是有好處的。
再者,西北而今這般局勢到底是因何而起?雖說錯都在李復圭,可林昭無疑是其中的催化劑,引起了西北風雲突變。如此人物,到底是怎生模樣?王韶略微有些好奇。
見到林昭之後,王韶覺得自己並未失望,丰神俊朗,雙目炯炯有神,散發出一股英氣。舉手投足之間十分乾練,最爲難得是謙遜有禮。小小年紀已經是伯爵了,要知道有些在朝中奉獻一輩子的人也難有如此封賞。就連鼎鼎大名,權傾一時的王安石最初也不過是個臨川伯的爵位。
加之他身後的龐大背景,不說囂張,強勢一點完全是可以的。可是林昭身上根本不看出那種紈絝與張狂,對此王韶十分滿意。
只要王知州滿意,林昭的日子自然就好過了。除了良好的第一印象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歐陽修提前來了書信。
王韶是嘉佑二年的進士,那年的主考官正是歐陽修,彼此之間算是有師生之誼。加之歐陽修乃是文壇領袖,王韶十分尊重。
歐陽修來書信讓王韶照顧林昭,王知州自然也不好推辭。同時也很好奇,林昭小小年紀,何以如此特別,引得這麼多的大人物對他如此關注和照顧。正好這次在自己手下,倒是要好好看看林昭的表現!
何止是王韶,整個大宋朝,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盯着西北,期待着林昭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