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秦羽娟確實可憐,但是,秦羽鳳呢?”朱芷怡很好奇賀鈺是怎麼想的,他能爲了秦羽娟所受的苦,設計害死秦驚雲秦宇贏秦宇濱父子三人,就沒有考慮過秦羽鳳的感受嗎?
賀鈺自然不是沒有考慮過秦羽鳳的,他看向朱芷怡,薄脣啓口,“你以爲,朕是害死秦家父子的人嗎?秦驚雲的死,是他自己計劃好的,朕只是成全了他而已。沒錯,他是大夏軍隊的精神支柱,但是他不可能永遠做精神支柱。一個年邁的戰神,當着千軍萬馬的面死於敵人的手中,纔是對大夏真正的打擊。而他想明白了這件事,他一個人獨闖北胡軍營,既全了爲兒子報仇的意願,又激起了將士的鬥志。朕有何理由不答應?秦宇濱秦宇贏則是在朕行軍到西北前,便爲了保存主要兵力,選擇爲國捐軀。朕哪裡做錯了半分?還有秦宇徵,他受了北胡左賢王魯魯木的引誘,誤會於朕,跳崖也不過是一場意外。”
他雖然沒有說明秦宇徵一事上自己的作爲,但是秦宇濱秦宇贏兄弟的死,以及秦驚雲的死,他是真的沒有插手。國難當頭,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先害自己人。
“皇上,其實我有一事要問。若是當時您沒有登基,那麼您丈家的軍功,自然要算一份在您的頭上。可是您登基了,那麼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秦家人逼退北胡的話,您的御駕親征,也就是振奮士氣一點作用了。”朱芷怡深吸一口氣,對於接下來這個問題,以及賀鈺的答案,她心裡沒有底氣。她問道:“皇上,郭恬就是魯魯木,你們真的沒有計劃,讓秦家人與諸位北胡王子自相殘殺,而,你們二人從中得利嗎?”
賀鈺不過一笑,“看來九弟妹所知不少。”
朱芷怡:“朱家爲抵禦北胡入侵,投入二十萬擔軍糧,自然能得到一些消息。”
“而九弟妹天生聰敏,舉一反三,自然要多想一些。”賀鈺沒有因爲朱芷怡的話動氣,但是他也絕對不高興,“但是九弟妹想多了。我與郭恬確實是有些交易,但是那是在北胡用兵之前,我與郭恬還有些交易,但是那隻關乎了玉貴妃而已。從來,朕沒有損害過大夏的利益。只是朕身在這個位子上,給了你們錯覺。”
當他只是皇子,只是延平王時,他征戰沙場,抵禦倭寇,哪裡有人懷疑他對於大夏的忠心!就是因爲他做了皇帝,越來越多的猜忌,人都是這麼矛盾的。但是何不想想,從前萬里江山不屬於他,他能夠盡心盡力,如今萬里江山就在手中腳下,他爲何要將自己的東西,相讓敵人!
表面上,賀鈺確實被這個皇位束縛了,畏手畏腳。諸位藩王手握重權,他不放心他也殺不得;世家林立,相互包庇,嚴重的影響到了朝廷體系的運作,但是他除不掉,他也不能除;因爲武英帝兩立太子,還有賀衡登基一事,他的皇位變得名不正言不順,還有些反對他的勢力,但是他也不能殺,他要實現一個帝王該有的仁德。朱芷怡看到這些,所以能想到賀鈺不會因爲一點小事殺她,會顧及賀鴻。天下人若是看到賀鈺這樣畏手畏腳,會想些什麼呢?皇帝做得那麼憋屈,他一定是想集權想瘋了。對抗北胡,秦家人死了個精透,他順利拿到兵權虎符,那裡能沒有陰謀?就像北胡魯魯木一樣,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庶出王子,一場戰爭弄死了所有兄弟,成了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但是爲何沒有人想一想,當初西北屬於被困的一方,西北軍軍情泄密,本來就是隻能捱打的!如果他不御駕親征,西北已破,隴西也會被北胡收入掌中,那時候就是直逼長安了,那時候倭寇要來分羹,緬越也要來犯,大夏還有嗎?所以到底是他害死了秦家父子,還是他救了大夏?
而且賀鈺真的就像表面那樣嗎?就真的沒有另一種可能嗎?
有,而且纔是真相。他不是畏首畏尾,他不廢藩王,因爲就剩下這麼幾個兄弟,而且全部忠於大夏,他不想殺。從前他或許沒有得到過兄弟之情,不代表他不珍惜。如果每一個兄弟都像賀鴻一樣,他們也能一起長大,不欺騙不利用。世家之弊,不是一日之弊。他用着蘇演便是做了長久打算,一步一步,改革立新。至於那些認爲他竊謀皇位的人,他們也是大夏百姓,只是有些愚昧,他要做的是用大夏的歌舞昇平來征服那些人,而不是真的要表現仁德。他的仁德就是給天下百姓帶來太平盛世,而不是小恩小惠,赦免無惡不作的罪犯這種事。
這樣的路是很孤獨的,他必須放下一切,即便不放下,也都會離他而去。他的母后死於宮變;他自問對待賀泰也是仁至義盡,但是賀泰最終和賀鴻和好,也畏懼於他;他和蘇演相互利用罷了,君臣之誼都沒有,何況友誼這種不可能出現在皇帝與丞相身上的;他的婷兒因爲敵人刺殺死在他的懷裡;他的妻子他的皇后爲了父兄也不理解他,恨他怨他;他只有一個會相信他的女兒,因爲女兒太小了,太好騙……
朱芷怡這一刻看着帝王眉頭緊蹙,就連風流倜儻的笑容都變成了苦味沖天,突然就想幫他將眉間皺褶撫退。這是一個本該意氣風發的皇帝,但是在午夜間,透着燭光,只能向一個不算和他友好的人,訴說着他不爲人知和不被理解的事。事實上,這個男人有自己的妻子,美妾,手足兄弟,但是還是那麼孤獨。
朱芷怡不止是想想,她擡手輕放在賀鈺額上,慢慢下滑,手掌向左右輕撫而過。
賀鈺慢慢便有些沉浸,將眼眸輕合,放鬆自己。
此時天已經泛起魚肚白,賀鈺也沒打算再去早朝。他不光有傷,還被蘇演打得鼻青臉腫,任性一回又何妨?
很快賀鈺便由坐着變成了躺在,真的熟睡起來。這一夜,他幾乎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了朱芷怡,並且得到了朱芷怡這個局外人的理解。而作爲賀鈺的另一半的秦羽鳳算是局內人,她也是拋棄了賀鈺的人之一。朱芷怡不禁想,如果秦羽鳳要的是一段完美的感情,爲什麼要嫁給一個想要當皇帝的皇子;而如果她要的是後位無雙,又何必給賀鈺過多感情。從前的朱芷怡還有資格嘲笑此時此刻的秦羽鳳,但是現在的朱芷怡不會了。問世間情爲何物?情是真正的天羅地網,無人可逃。
當賀鈺再一次醒來時,已經是過了午時。朱芷怡看着他醒來,便招呼着宮人熱飯菜。
“墨侍呢?朕說過他要隨時跟在朕身邊待命的。”昨夜過後,今日的賀鈺可不會給朱芷怡好臉色,他們昨夜可什麼沒發生,沒有人說真心話,沒有人爲這個皇帝解憂。
朱芷怡也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冷嘲道:“皇上可行行好吧,墨公公以爲皇上被本王妃下了毒了呢,請太醫去了。一睡不醒還有理了,我看皇上火氣不小,這裡也留不住皇上了,快走。”她說完乾脆幾步走到桌子上,將幾道菜摔在青玉地板上,“不敢給皇上吃。”
女人這種生物可比男人要高級的多,比如生氣。男人隱忍的時候表現爲額頭青筋暴起,受傷拳頭緊攥;不忍的時候,直接發火,小火小摔小打,大火大吼大叫。女人則不一樣,她們每一句的貪嗔癡笑都可能要了一個男人的命。她們摔東西不代表生氣,可能只是示威;她們大吼大叫絕對不是生氣,而是因爲委屈;她們既打又踢是要撒嬌而不是自不量力。真正生氣的時候,反而是一點動靜沒有,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讓男人倒黴。
賀鈺可不會對朱芷怡玩這種,你不叫朕吃,朕偏偏吃給你看的遊戲,難道要他撿起地上的垃圾嗎?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還不忘留個背影給朱芷怡對她道:“朕還真覺得中毒了,來人,擺駕太醫院!”至於他去太醫院幹嘛,心照不宣。
“你愛秦羽鳳還是愛秦羽娟?”昨夜朱芷怡曾這麼問賀鈺。
他說:“曾經兩個都愛,現在只愛一個。”
她又問:“那麼玉貴妃呢?”
他說:“她不是替身,朕也不愛。只是,朕想要被一個人,真心對待。”
劉玉英是不是真心對待賀鈺朱芷怡不知道,不過很顯然,如果劉玉英不真心對待賀鈺,她已經是個死人了。而劉玉英看着不是傻的,如果她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要全心全意抱着賀鈺這根大腿,不要隨便得罪秦羽鳳。想要這個格局改變,除非在山上的大皇子能夠爭口氣活着回來,那時候纔是劉玉英的機會。不然憑着她外族人的身份,即便是秦羽鳳被廢后,她也永遠沒有坐上後位的一天。而且賀鈺還有一個並滅北胡的野心,劉玉英的好日子,又能過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