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汝真見陳麟和李家父女的這般作態,沉吟了片刻,難道今日竟然雷聲大雨點小,一場惡戰竟讓個婆子連推帶打的卸了盔甲?他掃了眼面帶不憤的同仁,又看向不動聲色的練白棠,倒是徐裘安顯而意見的滿眼不屑。
他遂向李重淵客氣道:“此事不怨李大人。”童養媳這等事,素來只在偏遠山村才得一見,讀書人家中鮮有此事。李重淵和他女兒,在這點兒上,還真有些冤。
白棠斜飛的鳳眼內寒光陡現:“陳夫人,我只問你一句話!”
劉氏哭得臉上老粉化開,形容悲慘又淒厲:“練、練公子儘管問!”
“既然婚事已罷,婉孃的賣身契,你可還與她?”
陳麟暗恨:這個練白棠,總能在關鍵時刻攪局!
劉氏一怔,吱唔道:“這個——賣身契時間久了,一時尋不到了!”
在座的御史官員,哪個不是官場老油條,立即明白了白棠的意思。
“對啊!”裘安搶先道,“既然婚約已不做數,你兒子娶了別的女人。婉娘又幫你家做牛做馬那麼多年,你竟然還沒將賣身契還給人家?是不是想着緊要關頭用這張賣身契控制婉娘啊?”
“不不不!”劉氏被裘安說中心事,急忙大叫,“真的是找不到了!這麼多年我將婉娘當女兒般疼愛,哪還記得那賣身契的事哪?”
丁汝真對此婦厭惡已極:“找不到?要不要本官派人去搜一搜哪?”
劉氏閉眼道:“大人莫生氣,是我年紀大了記不住地方!”她忙對雲鸞道,“媳婦去我房裡尋尋。不是牀下的櫃子裡,就是在孃的妝匣裡,這是鑰匙!”
雲鸞恭敬的拿了鑰匙去取賣身契不提。
丁汝真暗歎:老李瞎了眼,可惜了這麼好的女兒!
“還有一事,本官要問聲陳舉人和李大人。”丁汝真面孔一板,一反之前的和顏悅色,“初一那日,有人向府衙報案,說是在城郊撞見劫匪持兇搶走了一名女子!”
衆人皆是色變:竟然讓人撞破了?!
“聽報案人的描述,被劫走的女子與婉娘十分相似。陳舉人,練公子說婉娘除夕當日去了你家,你全家也在初一進香棲霞寺,婉娘自此一去後元宵前日纔回到你家中,這些日子,婉娘去了何處?”
劉氏先叫了起來:“大人,劫持走的肯定不是婉娘啊!不然婉娘怎麼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對不對?”
李重淵從腳底生出股寒意,直衝心房!事情不對勁!
陳麟更是血色全失,身子如湖面上凍僵的魚,眼見就要窒息。
“婉娘,”丁汝真溫言對她道,“你是否在初一遭遇劫匪?”
婉娘剛要回話,白棠急喝道:“丁大人!事關女子名節,大人慎重!”
丁汝真搖頭:“練公子想岔了,今日若放過劫匪及其幕後主使人,難保他日他再向你們動手!婉娘,不能因你而連累了松竹齋吧?”
徐三被白棠一捏胳膊,痛呼一聲:“好痛,你掐我幹嗎?”
衆人莫名的瞪着他們:這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思打情罵俏?
“啊!”徐三會意,咳了聲凶神惡煞的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打松竹齋的主意?爺我剝了他的皮!”
丁汝真無語,難怪陛下暗裡戲稱這位爺能鎮魔降妖呢!
白棠深深的注視婉娘,輕輕搖頭。
婉娘抿了下脣,望了陳麟片刻,忽的一笑,取了特意爲她準備的筆墨,寫了幾行字交於丁大人。
丁汝真看過後,輕輕嘆息:“原來是有人興師動衆請你指點織布技藝,故離開了幾日。”他面上泛起絲冷笑!有婉娘這句話,足矣!
陳麟與李重淵不知該鬆口氣還是吊口氣,婉娘恁得狡猾!
“那你可指點了他們?”丁汝真笑問。
婉娘搖頭,神色淡然中自有股傲氣。
丁汝真輕輕頷首。婉娘雖是女子,風骨不下於男兒。
此時,雲鸞拿了婉孃的賣身契回來。也不看劉氏和陳麟,徑直將賣身契交給了婉娘,向她深深一揖。
婉娘還禮。望着這張明明不屬於自己,卻又困住了自己三年之久的賣身契,她毫不猶豫的撕作幾片,扔於博山爐中。泛黃的紙片登時變得焦黑,在火星中化爲灰燼。
陳麟閉上眼睛。他知道,自此,婉娘重獲新生!她真正能以婉孃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在這個世上。不受任何牽絆和威脅!
只是,她甘心麼?
恍惚中,陳麟想起人生中最困頓的那段日子。與母親被迫離開故居在城裡租房居住。但家裡的錢財賠給婉孃的父母后所剩無幾,靠朝庭發放的米糧僅夠填飽肚子。每月要付房租,他還要交際應酬,劉氏自己舒服慣了的,什麼事都不會做,更別提賺錢養家了。靠着他抄書那點小錢,什麼時候才能湊足銀錢參加秋闈?
劉氏難免又動起了娶媳婦的主意。若是有哪戶有財力的人家看中兒子,定下親,這事就好辦了!可惜,沒人敢將女兒嫁進婆婆好吃懶做,又是一窮二白的陳家!
真起了這心思的人,回頭到劉氏老家打探了一下,立即斷了念頭!
這種婆婆,女婿再給力也沒用!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隔壁搬來了一個年輕女郎。
女郎的臉上有傷,嗓子壞了說不出話。又是孤身一人,沒個婆子丫鬟的陪着。說不定是哪家年輕的寡婦不容於婆家不得已出來獨住?也有可能是內宅爭寵失敗被趕出來的小妾?
放以往,劉氏怎麼看得上她?
但她很快發現,這姑娘會織布!而且織出的布賣得價錢還不差!通常婦人織得一匹布頂多賣一貫錢。她一匹素絹,能賣二兩銀子!
會賺錢的媳婦好啊!她動了心思,便來問自己的意思,他那時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窮途末路。但聽他娘這麼一說,還是哭笑不得:來歷不明的姑娘你也敢娶回家?
劉氏冷笑:“來歷不明怎麼了?她只要能賺錢養家,就算是個寡婦我也認了!”大不了,嫌她礙事時像對付婉娘那樣弄死了事!當然,這一回她有了經驗,絕不會再讓人拿到把柄!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籌不到銀子,我看你秋闈怎麼辦!”
陳麟一時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