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啊,你有出息是好事。”蘇氏愁眉深鎖,“但是,你太有出息了吧,我心裡又慌得不行。這,你將來總要恢復女兒身的呀!”
白棠好不容易呼吸順暢了,勉強笑道:“娘,你就幫我當成兒子。其餘的不用多想。”
蘇氏驚叫道:“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白棠換了把拳刀繼續鏤刻,不以爲然的道,“既然已經當了十幾年的男人。再讓我當女人。我辦不到。”
“那——這個可以學的嘛!”
白棠鳳目微凝,望定蘇氏:“我學不來,也辦不到。”
蘇氏心中浸了冰水般透涼透涼:“可、可是,你——你總不能一輩子做個男人啊!”
“爲什麼不能?”白棠傲然一笑,“娘,你放心。真到了關鍵時刻,我知道變通。”
蘇氏卻沒放過她:“但是,你今年十六啦,再拖下去,今後怎麼嫁人?”
白棠飛快的接口:“我不嫁人。”
“什麼?!”
“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白棠聲色堅定。“所以,娘你不用爲我操這個心了。”
就算身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但芯子裡男人的驕傲纔不會允許自己讓男人壓呢!
蘇氏怔怔的望着白棠,眼淚不知不覺的就落了下來:“是我,是我害了你——當初我就不該幫着練紹達瞞天過海——”
“娘。”白棠握住她的手,耐着性子安慰她,“不怪你。我現在過得很好。活得很開心。身爲男人,天高任我飛海闊任我遊。如果真讓我做女人禁錮在後宅方寸之地,我大概寧願去死。”
蘇氏微微張大嘴,突然間有些怨恨起許丹齡:這位大師教會了女兒太多東西,也教得她一顆心,不知野到了何處!
白棠見她神色不對,溫言道:“娘,如若我和白蘭都嫁了,留你一人。你怎麼過日子?就您這脾氣,我可不放心。”
蘇氏心頭驟暖,哽咽道:“傻孩子——”
“我會陪您到老,照顧您一輩子。”白棠沉聲道,“嫁人是絕計不可能的。我若嫁人了,你又無兒子養老,我辛苦做大松竹齋豈不是便宜了練紹達和他兒子?”
蘇氏咬牙猶豫了半天,才道:“便宜他們就便宜他們。你的終身大事更重要。”
白棠哼地一笑:“嫁人就一定過得好了?等我能嫁人時,年歲已長,還能尋得什麼良人?真有肯娶我的人,你確定他不是爲了我家的錢財?”
蘇氏呆了呆,竟無言以對。心中內疚更深。也知道今日是說不過白棠了,只好暫時偃旗息鼓。
“你想得也有道理。”她暫退一步,摸着白棠的手,摸到她指尖新起的嫩繭,心痛難抑,“早些休息吧。”
“嗯。您也別想太多。”白棠送她出門,“船到橋頭自然直。”
蘇氏走了幾步,回首望着窗紗投射的燈光,喟然一嘆:這可怎麼辦哪!
白棠被蘇氏這麼一搞,也沒了幹活的興致。不由沉默呆坐,對着燭光發怔:他身爲女子的秘密,能保持多久?
他有把握哄住蘇氏。但是練紹達那邊,卻是個異數。
爲了順利分到家產,練紹達可是將戲都做足了,連他的名字也上了族譜。所以,一旦這事泄露,練紹達迎來的,必將是祖父與族內長輩的滔天大怒!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練紹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會抖出他的身份自尋死路。
暫時,他是安全的。
白棠略鬆了口,目光沉沉:練紹達,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茶會那日,練紹達怎可能不作妖?
他志得意滿,早早的就到老宅候着。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沒得救哇!練白棠這場比試在他看來,必輸無疑!他甚至暗地裡聯繫了幾位族老,痛陳白棠的荒唐不肖。就等他輸了比賽後,以敗壞家族聲譽、拖累門風爲由,將白棠逐出族譜。
是以,他極篤定的坐在老宅的前廳裡,喝茶哼曲兒,心情極好。此事一了,他便再無後顧之憂。就算今後練白棠是女子的身份被爆出來,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將罪責推到蘇氏的頭上。是蘇氏爲了穩固地位謊報白棠的性別。他也是被那賤人騙了!
天色灰暗時,父親和兄長歸家,他急忙迎上前,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在見到他們滋潤的笑容時,咯噔一下,表情來不及轉換,一時顯得他神情十分的可笑。
“爹,大哥。”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今日讓您們受驚受累了!”
練老爺子只斜睨了他一眼,道:“老大,你跟他好好說說。我年紀大咯,受不了氣。”
“是,父親。”練紹榮恭敬的送走老爺子,回頭瞧了眼弟弟亂轉的眼珠子,不自禁的擰了下眉頭,隨即坐在太師椅上彈了下袍擺淡聲道:“嗯。今日可不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嘛!”
練紹達大喜,面上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道:“白棠那小子,從小就不是塊好料!無論我怎麼悉心教導,他總視作耳旁風。我行我素,毫無羞恥之心!好不容易聽說他尋了個師傅吧,還沒出師呢,尾巴就蹺到天上去了!給我們練家招來這等大禍!唉,總而言之,他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大哥,不是我偏心,是實在是他太不像話。這次他一意孤行剛愎自用,害練家丟了這麼大臉,我覺得,絕不能在縱容姑息他了!”
紹榮剎時目光如電冷掃了弟弟一眼,若有所思的問:“哦?你想如何處置他?”
“逐他出族!”練紹達脫口而出。“那麼多年,練家和高家在南京城的雕版行當裡並駕齊驅,父親和您千辛萬苦費盡心血的維持着咱家的榮光,一夕間就讓白棠破壞得乾淨。大哥,我內疚啊。這等孽子怎還配進我宗族之廟?享我練家後人的香火供奉?他就是我練家的千古罪人啊!”
他說得大義凜然,口沫橫飛,將自己感動得心潮澎湃,猛地裡紹榮啪的聲拍了茶蓋,臉色鐵青,怒極冷喝道:“練紹達,有你這麼做父親的麼?!”
練紹達全身一顫,茫然不解的望着兄長:“我、我這也是爲族除害——”
“除你個頭!”練紹榮恨不得將茶蓋砸他臉上,大聲道,“白棠這次的比試,贏了!”
“什麼——這不可能啊!”練紹達難以置信的失聲驚呼,隨即駭得心驚肉跳!
大哥不會唬他,白棠必然是真的贏了。但是,這不——這不現實啊!
他滿身大義滅親的正氣一時間全部塌陷。僵着臉,不知是喜是憂,結結巴巴的反問:“大哥。他,他怎麼贏得了高家?”
“問你啊。”練紹榮怒其不爭,“他有什麼本事,你這個做爹的竟一無所知?你說他不學無術,說他不堪教導!”他冷笑連連。“可他字畫俱佳,雕工一流!”他取出一張箋紙輕輕放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練紹達驚呼一聲:“落霞箋?這紅竹——”他手指輕輕擅抖,果然如大哥所講,畫得好,雕得更好!以雕工展現出畫家原畫的風骨,是極爲考驗雕工師傅能耐的。再看上面字跡豪放的一首詩:竹勁風最知,呼嘯任爾行。落盡無邊葉,卻道好個秋!詩畫融於一體,宛若天成。
“這首詩——”
“詩也是白棠寫的。”此張詩箋是白棠拿來請老爺子過眼的。老爺子看過後十分喜歡,雖沒說什麼,卻吩咐他收了起來。
練紹達手腳冰涼,額頭冒出一顆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