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所在之處車水馬龍,頗爲熱鬧。國師寬大舒適的馬車顯然有些難以行駛,又怕傷到路邊的攤販,因此放慢了速度。行人紛紛避讓,等白棠腦海中意識到“國師”二字的意義時,匆忙擡頭,只見車駕已近,一陣風吹起車簾,露出半截赤羅衣的一品文官朝服,及一雙上了年紀但保養極好的白玉溫潤般的手。手中,橫着一支細長的竹筒物,只這麼一瞬間,白棠也看不真切那是何物,但識別木料是他的老本行,從顏色質地看,應當是一根品相極好的紫竹。
國師的車馬漸行遠去,白棠想到自己竟然能一睹史上最傳奇的權謀僧人道洐,心底激動感慨,半晌也沒回過神。再想到秦大小姐的遭遇,只覺人生無常,唏噓不已。
街上恢復如初,他會賬離開,起身時目光瞥到個身影在對面的街角一閃而晃。白棠微微一怔,後槽牙一緊。
終於來了。
次日清晨,白棠早早的便到了秦府門前。他到得早,秦家人起得更早,大門前的車馬已是整裝待發。
他遲疑了一下,想着此時秦簡正忙着準備出門,自己也不必讓門房通報打擾了他。便坐在不遠處的早飯攤子上點了碗鮮肉餛飩。先喝一口瑩瑩飄着豬油香的湯,鮮鹹可口,再咬了口皮薄肉厚的餛飩,滿口肉汁,最妙的是,肉餡極富彈性,入口的滋味美妙至極。
賣餛飩的老闆四十左右的年紀,相貌樸實,但一雙眼睛卻難掩精明。他發覺白棠吃着早飯還時刻關注着秦家的動靜,不禁好奇的問:“客倌這麼早就來拜訪秦家啊?”
白棠失笑,擡頭望他:“你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難猜的。”老闆笑了一笑,“秦家多大的名聲!那些個秀才、進士,都巴望着能得秦大人青睞,指點學業呢。”他看白棠俊美端正,心中先有了份好感,“公子也是爲拜師而來?”
白棠嗆了記,忙搖頭道:“不是。”
“哦。”老闆眼看天色還早,沒啥客人,便坐在他邊,一邊裹餛飩一邊閒聊,“最近秦家出了件大事。你可聽說了?”
白棠心中微動:“什麼大事?”
“就是那秦大人的侄女秦家的嫡親大小姐,生了重病!”
“這個——”白棠扯了扯嘴角,事關女子的名聲,他只好故作不以爲然的道,“只是傳聞,當不得真。”
“我每日在這兒擺攤,眼睜睜的瞅着秦家將南京城所有的名醫都請了個遍!”老闆手上動作極快,幾句話的功夫便包好了一排胖鼓鼓元寶般可愛的餛飩。“秦大人照常上朝回府,秦家那位公子出入頻繁,除了那位大小姐,還能有誰讓秦家請得來這麼些名醫?”
白棠不禁對老闆刮目相看:不錯啊,有些基礎的推理能力。
“那你可知,秦大小姐患得是什麼病?”
老闆的面孔突然僵硬:“這個嘛——”他左右四顧了一番,並不濃的眉毛揪得蚯蚓似的,吱唔道,“那我怎麼知道!”
白棠察顏觀色,老闆明顯是知道些什麼卻又不敢說。決定套套他的話。便搖頭笑道:“其實也並不難猜。”他篤悠悠的喝了口湯,在老闆好奇又八卦的注視下道,“能讓秦家請了這麼多大夫看診,說明這病極其棘手。無非也就是那幾個絕症。天花肺癆,風疾麻瘋。”
老闆不由興奮的拍掌道:“對!公子您真聰明!我可是遠遠的瞧過一次那位大小姐的風姿,那真是冰清玉潔,天上的神仙人物!可惜了。患上了麻瘋這等病,毀了容不說,這輩子更是隻能幽禁等死了!”
“麻瘋——”當的聲輕響,白棠手中的湯匙落在了瓷碗之中。
老闆頓覺說漏了嘴。張慌之下忙端着包好的餛飩走開了。他也是從經過的一名大夫口中偶爾聽到了幾句,便記在了心上。憋了好久不敢胡說,誰知今日竟然不經意間就說了出來!
白棠再無半點食慾:麻瘋?竟然是麻瘋?!
白棠前世恰巧對麻瘋有過一些深入的瞭解。當初他爲了尋找傳說中稀有的木料,不得不穿過一個山村裡遺留下來的古老的麻瘋病人隔離所居之地。他親眼目睹過麻瘋病人的慘狀,印象深刻得他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去過那兒。
此際,秦家的大門洞開,僕從魚貫而出。秦簡跟在一名身姿嬌柔的婦人身後,神情凝重難掩悲傷。白棠忙付了飯錢趕上前。
又一架軟擔擡出大門。軟擔上一人半坐半躺,身上厚厚實實的蓋着棉被,臉上還遮着面紗,只露出烏黑的髮絲。白棠正想招呼秦簡,驟然見到這樣的秦大小姐,喉嚨酸澀,竟說不出話來。
阮氏指揮着一個粗壯的僕婦,小心輕柔的抱起小姐送進馬車內。途中,秦小姐的手從棉被中落出,昔時纖纖玉手,此時竟是灰腫不堪,佈滿褶皺!
白棠忽然間神色一凜,高喚了一聲:“且慢!”
秦簡這才注意到他:“白棠,你已來啦!”
白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在他耳邊低聲道:“令姐患的不是麻瘋!”
秦簡驀地瞪大眼:“你說什麼!”
“我說,秦大小姐所得之病,根本不是麻瘋!”白棠語聲極低。“你們不能送她走!”
秦簡眼底透出一絲無奈:“我知你好意。只是這種病,我想太醫院是不會出錯的。”
白棠手掌驟然用力:“實不相瞞,家師略通醫術,他遊歷各地,見過不少疑難雜症。我跟在師傅身邊,言傳身教,雖不通醫理,但好歹知道些病症。令姐這種情況肖似麻瘋,實則不然!”
秦簡聽他說得信誓旦旦,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緲茫的希望:許丹齡會醫術?他對許大師深爲敬服,不自禁的亮了雙眸:“真的?”
阮氏見他們低語不斷,問了旁人才知,原來這美少年就是自家蘭雪茶的秘方擁有者。早已將他過往打聽得清楚明白的阮氏心中頗覺不屑:不過是運氣好,遇見一個厲害的師傅,傳了他一道製茶的方子而已。憑他自己能有什麼本事?
“阿簡。”她柔聲喚道,“咱們該上路了。”
“母親。”秦簡聲音微顫,“能否再拖延兩日?白棠說,姐姐的病,不是——不是不治之症,可以醫治!”
阮氏心頭大跳,面色陡然一變,一縷驚惶在瞧向白棠的瞬間一轉而逝。她面色沉肅中帶着傷感,只嘆息着問了一句話:“阿簡,太醫院的大夫和民間的名醫,咱們尋了多少?”
秦簡心底才起的火苗嗖的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