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駿馬飛馳而過,揚起塵煙無數。
翰林院及宮庭畫院內,兩羣人翹首以盼:來了麼?怎麼還沒到啊!
月餘前,外省出土了一塊石碑。
普通石碑不足爲奇,但這塊石碑刻得竟是趙孟頫的字!
消息傳來,滿朝震驚。
“來了,來了!”
王總管碎步小跑,笑容滿面的啓奏:“陛下,趙先生的石碑來了!”
朱棣略激動的揚聲喚道:“楞着幹嗎?宣沈度、陳裕、秦軒,還有畫院的先生們,拓印臨摹,廣而傳之!”
皇帝向來喜歡晉唐之風的書法,焉能錯過趙孟頫?
他曾以四大美人比喻四位書法大家:瘦金體似西施嬌弱扶風之態。柳公權的字如昭君,風骨遵勁。顏體若貂蟬,有大漢古樸之風。至於趙孟頫的字,遒媚秀逸,筆法圓熟,豐潤如貴妃之美也。
趙孟頫書法難求,但石碑也不差啊!
翰林院與宮庭畫師,有幸親自觀摩趙孟頫所書蘇軾所寫的《前後赤壁賦》石碑!
十餘日後。
白棠的松竹齋,突然人滿爲患。
大清早的,他家店裡即無新貨也沒發售限量版的東西,怎麼那麼多人?
白棠被喚到鋪子裡時,一臉的莫名。
“東家來了,我們東家來了。大夥兒稍安勿燥哪!”全管事抹了把額頭的汗,拉着白棠的衣袖直叫喚,“唉喲喂,您總算來了啊!”
當即有人喚道:“練公子。在下是陳翰林家的管事,特來求購松竹齋的熟絹!”
“陳翰林——”白棠蹙眉。全管事低聲道,“是陳裕,陳大人。寫得一手好字,太祖皇帝時奉詔進京的。”
白棠肅然起敬,還沒開口,又一人道:“練公子,在下是南陽宋府的管事。亦來求購松竹齋的熟絹!”
“南陽宋府——是宋廣宋先生的府上?”白棠愕然。“擅寫草書的宋先生?”
宋府的管事十分得意的瞅了眼旁人:“正是。”
白棠張大嘴,卻聽一道清朗的聲音道:“在下廣東顏宗。領略過鬆竹齋熟絹之美,今日特來相求!”
顏宗——
這個名字轟的聲在白棠心裡咣得聲砸了個巨坑!他驚駭至極、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男子,瘦瘦小小,皮膚微黑,相貌怎麼看都不起眼——但他就是顏宗!就是他畫了《湖山平遠圖卷》,然後自己在復刻它的過程中,莫名其妙的穿到了大明!他的事業,他的女朋友,還有他的性別,都TMD隨之一去不復反了啊!
白棠激動得全身顫抖,今日竟然在自家店內看到始作俑者,他恨不得衝上前逮着他大吼三聲:快送我回去,你TMD快送我回家!
“少爺?少爺——”全管事見白棠一邊發楞一邊咬牙切齒,嚇得急忙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少爺?!”
“痛!”白棠呲牙裂嘴的回過神,長長吐了口濁氣,六神歸位,勉強笑道:“各位,咳,承蒙各位厚愛,松竹齋的——”什麼?他們要買什麼來着?
全管事耳語:“熟絹、熟絹!”
“熟絹?”白棠一臉懵逼,他店裡什麼時候賣過熟絹了?
全管事搓着手急道:“您忘記啦?中秋節後,您不是在店裡放了些熟絹麼?”
白棠撲楞着難得迷茫的鳳眼小半晌,總算想起來了!復刻《紅竹》時做舊了許多生絹。多餘的他順手就放在松竹齋內讓全管事試着賣賣。沒想,竟然已經賣完啦?
白棠不解的低聲問全管事:“怎麼,其他書齋賣的熟絹,沒咱們的好?”
全管事小聲道:“不是我吹,沒法跟咱們的比。”
白棠自豪,嘴也笑裂了:那熬製熟絹的法子,是前世百年老店榮寶齋多年摸索的心血結晶,仿古作舊乃當世一絕!
無心插柳了呀!
他精神一振,立時笑容中帶着些歉意道:“各位貴客,先聽我一言。實不相瞞,這些熟絹也是我辛苦得來。來之不易。總共就那些,暫時是求不來了。”
宋家的管事急忙問:“那何時才能到貨?”
白棠想了想,瞧到顏宗一臉的期盼之情,心中大動。說不定,這是個機會哪!他能借着顏宗這位大畫家,重回故土?這麼一想,看向顏宗的眼神登時熱烈了許多!
顏宗不禁有點兒心慌慌:練白棠沒問題吧?方纔還仇人似的瞪着自己,一轉眼就春風拂面?
“各位都是同道中人。我也就敞開天窗說亮話。”白棠客氣的道,“那熟絹之所以做得好。一是因爲絹布好,紋理細密結實,經得起燒煮熬製。二麼,那熬製的秘方自然另有乾坤。所以,我得先尋着上好的生絹,才能做下一步的活計。估摸着,大概一個月後,才能出新貨。但是,最多也就是一匹的量。”
宋家管事立即問:“可能預定?”
白棠點頭笑道:“今日所到之客都是爲了松竹齋的熟絹。要不各位先行商量商量?”
衆人點頭稱是,你一句我一句,稱兄道弟討價還價的商量了半日,瓜分了一匹的熟絹,請全管事記錄在案,各自滿意而去。
白棠喚了聲:“顏先生請留步!”
顏宗回首。
白棠笑容滿面的上前長長一揖,道:“先生大名,白棠嚮往已久。”
顏宗也算是少年成名,選入宮中作畫師,在畫業頗有建樹。得白棠一句久仰,也不爲過。微笑道:“練公子客氣了。”
白棠眼珠子骨溜溜直轉,笑問:“有件事兒想請教先生。”
“練公子請講。”
“今日突然那麼多當朝名士遣僕從登門買絹,白棠不勝惶恐。敢問,可是近日出了什麼事?”
不知爲何,顏宗的面孔一紅,微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以貴店絹本的品質,成名是早晚的事。只是,”顏宗話鋒一轉。“貴店的熟絹,顏某看着有些眼熟。”
白棠不解的揚了下眉毛。
“中秋前夕,魏國公府的徐三公子給陛下進獻了一張文同先生的《紅竹》。”顏宗目光輕閃,“我瞧那絹本,倒是和貴店的熟絹十分相似。”
白棠微微張大嘴,一陣心虛。嚥了口口水,擊掌笑道:“巧了巧了!真是無巧不成書!顏先生,實不相瞞,《紅竹》正是徐三公子從在下處購得。而您說熟絹相似,那是我刻意仿古造舊而成。顏先生目光犀利,白棠佩服不已。”
顏宗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白棠輕輕咳了一聲,又好奇的問:“顏先生擅畫,尤擅山水。不知最近可有何佳作可供白棠欣賞?”
顏宗倒是驚訝了一記:原來這少年還真對自己有所瞭解。心中頗有幾分得遇知音的欣喜,微笑道:“宮中事務繁多,餘所作之畫多爲宮庭所用。”
白棠瞪大眼睛,小心又緊張的問:“先生是廣東人,可曾畫過家鄉的風景?”
《湖山平遠圖卷》,畫得正是廣東平遠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