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紹達被雷劈了般,瞠目結舌了半天,才道:“他、他自己整理的東西,哪有許先生親自教導來得好——”
“你怎麼還這般糊塗!”練紹榮猛地砸了茶杯!
在外屋招待白瑾的平江聽聞動靜,頭頸一縮,暗暗道:每回二叔來,父親都要氣得砸一隻杯子!唉,家裡成套的茶具,可不多了啊!目光不禁幽怨的瞧了眼白瑾。
白瑾羞愧難擋,再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許先生的身份必然是非同凡俗的。連收白棠爲徒都沒走明路,只是私下裡教導。你還想讓他進族學教學生?做什麼清秋大夢?哪日族內得一兩個出衆的子弟,白棠願意引薦一二,他肯見上一見,我和父親做夢都要笑醒!”
練紹達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役,他與何氏,再度慘敗。
練白棠可恨至極!有許丹齡做他後盾,他隨意許下的承諾,便能讓兄長和父親站在他這邊!何況他還答應在許先生面前引薦族內弟子!這樣的好事,誰能拒絕?然一想到她口口聲聲都是族中“優秀的弟子”,聽起來大公無私,實際用心險惡,完全沒將親弟弟白瑾放在心上!練紹達恨極惱極,卻又無可奈何。
“回去警告何氏。她再敢招惹蘇氏與白棠,壞了我練家的大事,休怪我手下無情!”練紹榮神情森然,“逐一個禍害出族,相信族內無人反對。”
練紹達氣咻咻滿腹委屈的來,又如喪家之犬般黯然離去。
等在外邊的白瑾迎上前,沒敢吭聲,想着堂兄之前再三提點自己: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手段,不如用心交好。白棠不是無情之人。他面上諾諾稱是,實則不值一哂。
讓他真心與白棠交好?就蘇氏與何氏的關係,他們就不可能交心!
他扶着父親,一同走出練家老宅,練紹達有氣沒力的對兒子道:“白棠答應大伯,同意引薦族內優秀的弟子給許先生。白瑾,你要爭氣啊!”
白瑾聞言一怔,瞬時明白了白棠的意圖:這一招,真是討好了族人,擺平了大伯。卻生生無視了自家啊!
可是,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練白棠形勢比人強呢!
白瑾握緊拳頭道:“父親,您放心。兒子定然不會讓您失望。就算不能拜許丹齡爲師,天底下的能人,又不是他一個!”
練紹達讚道:“我兒有志氣。”心中卻難掩失落:練家已然是行當內的楚翹。但若要有大成就,卻少不得書畫方面的造詣。
他大哥練紹榮得父親七八分的真傳,在畫藝上頗有建樹。但他練紹達只是二房分枝,父親雖曾有指點,卻道他無此天賦,後也就不了了之。
練紹達自己也明白,父親說得沒錯也無偏心,他在這方面的才能的確比大哥差得太多。但是他的白瑾,卻是少有的人才!他絕不能荒廢了白瑾的才幹!
何氏聽聞丈夫的話後,半晌無言。
練白棠的段數,比她高了何止一丈!
再加上練紹榮的警告,這會子,她暫時只能偃旗息鼓修身養性,不能也不敢再動手腳了。否則,還真有可能壞了自個兒和白瑾的前程!
她心底將蘇氏與白棠咒罵了無數遍,最後只匯成一句:蘇氏,你等着瞧!
又是半月時光,白蘭的菊花酥已做得精緻又地道,桂花拉糕重在糯米粉和水的比例,掌握好了比例,做出來的拉糕粘盤粘筷不粘牙!白蘭確實厲害,只配了三次,便找到了最佳配方,只是家中沒有醃桂花醬,只好用當季曬乾的桂花點綴一下。饒是如此,還是令白棠又驚又喜:從炒茶到點心,白蘭在飲食方面的天賦已是展露無遺!他作爲兄長,是該爲白蘭好好籌劃一番了!
而白棠自己,一幅分版雕刻的《紅竹》終於全部完工!
雕版完工,準備工作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
《紅竹》的原畫作在絹織品之上,世人常將絹、綾等絲織品上的畫本稱之爲“絹本”。
素絹平潔無花紋,但未經處理過的生絹不易揮豪。白棠也壓根沒想過買現成的熟絹作畫——那底色必然是不同的。所以,白棠再度造訪了自個兒常去的衣料鋪子,挑尋顏色、厚度、紋理相似的生絹。
小二將店內所有的白絹都堆在白棠面前,客客氣氣的道:“練公子,您慢慢選。”
白棠驗過了白絹,皺眉搖頭。
這些生絹織得還不夠細密啊!
掌櫃在邊上冷眼旁觀,見白棠不滿意,親自上前打招呼:“練公子買這絹布是用來作畫的吧?”
這掌櫃的倒是好眼色!白棠應聲道:“正是。”
“咱店裡的絹布,用料、密度皆是中等的貨色!”掌櫃摸梭着柔軟的布料,“再要更進一步,就得去尋官府製造局的織品了。”
白棠謝過掌櫃的指點,正要離開時,一名年輕女子抱着匹布邁入店中。
掌櫃的一搭眼瞧見她,立時笑容滿面:“婉娘啊!又送布來啦!”
白棠驚訝於掌櫃一臉的討好歡喜之色,目光飛快的打量那女子一番,這一瞧,心下驚駭:女子的臉蒙着帕子,只露出一雙清亮的雙眸與姣好的蠶眉,卻遮掩不住面頰一側猙獰的傷痕如蚯蚓般蔓延至眼角。
竟然是個毀了容貌的姑娘!
白棠瞧她雖然粗布衣衫,卻掩不住身姿妙曼。素手纖纖,一雙眉眼又生得頗爲秀美,心中不禁爲之痛惜:可憐,可憐!
婉娘交上絹布,卻沒說話。
掌櫃雙手如獲至寶的接過,滿口讚道:“你織的布哪有不好的?!”忽然想到白棠,心中一動,微笑道,“練公子,您來得巧。婉娘是南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織娘。她的手藝,放江南製造局都是這個——”他朝白棠翹起了大姆指。
白棠的眼光何等鋒銳,女子手中的布料顏色柔和,紋路細密緊實,品質着實非同一般。不由連聲讚道:“好!好!這匹布,我全要了。”
劉掌櫃笑道:“練公子,婉孃的布,價格可不便宜。”
婉娘打衣飾打扮,一瞧便是個貧苦人家的女兒。照理說,她有這等手藝,不該困苦如此。大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吧。
白棠尋到了滿意的絹布,加上憐香惜玉之情大盛,極大方的掏出一錠銀子道:“此布來得及時。今後若還有婉孃的布,劉掌櫃千萬替我留着!”
劉掌櫃忙將銀子全交給婉娘,笑道:“知道啦。”
婉娘驚訝的接過沉澱澱的銀子,張了張嘴,卻紅了眼眶,向掌櫃與白棠深深一禮,轉身出了店鋪。
劉掌櫃憐憫的嘆了口氣:“可憐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