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握了握自己的拳頭，擡手按了按左肩頭的靈芝雲紋，邁步走出轎子。
有宮人引着她在東宮行走，離着太子寢殿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幽靜的園子。
園子外有不少太子親兵不斷巡視，守衛較別處更嚴謹些。
她微微一愣，停下腳步。
宮人多行了幾步才發現她沒有跟上來，“柴大夫？”
“這是要去哪兒？”柴素錦問道。
宮人微微一笑。“您要見的人，就在園子裡。您請！”
柴素錦只好提步跟上。
進了院子，忽覺有暖風拂面。
外頭還是春寒料峭，這園中卻已經暖意融融。
道旁有盛開的迎春，一簇簇黃的鮮亮。
垂柳也有乳黃的嫩芽吐露。
宮人加快了腳步，她匆匆追上，還未見到人，便聽聞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說。很快就能見到姐姐了，都說了好幾日了，怎麼也……”
“瑄哥兒？”柴素錦加快腳步，越過那宮人，在一叢繁茂常青的九秋香後頭，看到枯坐石凳的瑄哥兒。
瑄哥兒身邊還立着春露，面前站着垂眸不語的念恩。
“你們……都在這裡？”柴素錦略皺了皺眉頭。
瑄哥兒蹭的從石凳上跳了起來，“姐？！”
語氣裡滿滿的難以置信。
太子竟將她的親眷都接到東宮裡來了。
難怪這園子外頭守衛格外森嚴。瑄哥兒和念恩都年紀不小，留宿東宮，可謂越矩之事。
柴素錦剛平靜下來的心，又添了幾分煩悶。
“你們都沒事吧？”柴素錦問道。
“這話當我們問小姐纔是。小姐多日下落不明，究竟是怎麼了？小姐您沒事吧？”春露上前，仔仔細細的將她打量一遍。
“我沒事。”柴素錦搖頭，“你們怎麼會在東宮？”
瑄哥兒連忙將柴素錦拉坐下來，宮人識趣的退開。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京中發生了許多事。聖上遇刺，光漢會四處劫官府官糧，殺朝廷命官，前些日子還混入京城，偷襲了驛館，險些殺了楚國公主……”瑄哥兒沉着臉，將他知道的事情全盤道出，“太子殿下說，光漢會的行徑，很像是太醫令所爲。怕他會傷害你的親眷，所以要將我們保護起來。”
柴素錦微微點頭。光漢會？
光漢會興起的時間，恰是太醫令從趙元甄手中逃離之後。
聽趙元甄的口氣，他並不想謀反，他似乎揹負了什麼家仇，只恨父皇。
可太醫令就不同了，他興起光漢會，公然反對朝廷，拉攏民心。分明就是意圖不軌。他的狼子野心，在他給聖上進獻會成癮的藥丸之時，便可見一斑。
如今沒有了太醫令身份的遮掩保護，就撕破臉皮。“光復後漢”不過是打着幌子要滿足他自己的權力慾望之心！
“我也猜是他。”柴素錦說道。
“那他會不會再來危害姐姐？姐你這段時間究竟在哪兒？”瑄哥兒焦急問道。
柴素錦卻沒做聲，如此一來，她更加不能將趙元甄的所作所爲告訴太子了。
太醫令已經公然造反，倘若將趙元甄逼急了，就是逼他走上這條路。成爲太醫令的助力，這隻怕是太醫令最想看到的結果。
當務之急，要穩住趙元甄，再將他手中的權利收回，斬斷他的翅膀……
“姐？”瑄哥兒推了她一下。
“公子，小姐在想事情呢！”春露立在她身邊。
柴素錦卻是忽而擡頭問道：“馬文昭呢？”
馬文昭此時正在宮中，被太子殿下召見。
“以前他和阿姐感情甚篤，又有才幹。父皇倚重他，阿姐也信任他。可今日竟從他府上尋出柴大夫來。聖上傷勢嚴重，他並非不知情，卻扣下柴大夫。你說。他是何居心？”太子垂眸看着馬文昭。
馬文昭沉聲道：“先前柴大夫提過，安國侯和太醫令關係似乎匪淺。如今這般行徑，更是叫人覺得可疑。”
太子點頭，“可他在朝中身居要職良久。如今局勢動盪至極，沒有萬全的把握，卻是不宜再興風浪。”
馬文昭連聲贊同。
“如今，孤有一件事，需得有人爲孤分憂。馬衛率你深得孤的信任，又屢屢立功，這件事，相信馬衛率也定然不會叫孤失望的。”太子微笑看着馬文昭。
馬文昭連忙拱手。“願爲太子分憂。”
“安國侯如今的情況，再叫他娶楚國公主，已是十分不適宜了。且當初這個決定，也是太醫令慫恿父皇所作。如今看來。這樣的安排，本就是太醫令在圖謀不軌。文丞相更是因爲反對此事，而遭他嫉恨。趁着如今的機會，將此事重新安排。”太子笑了笑。“馬衛率倒是孤心中，尚楚國公主的最佳人選。”
殿中一靜，馬文昭愕然一驚。
楚國公主和他的關係，旁人不清楚，他自己心裡卻不可能不明白。
莫說叫他娶楚國公主了，只要叫楚國公主見到他的面，他在大周所做的一切準備和努力，都白費了。
報仇？奪回皇位？能不能保住性命。只怕都是兩說。
“太子殿下……”馬文昭拱手。
“你不願意？”太子挑眉看他。
馬文昭凝眉，沉聲答道：“若是旁的事情，臣萬死不辭。可婚姻之事……臣早已與旁人有約在前。臣不願做言而無信之人，也不能叫楚國公主屈居人下，做個妾室。求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笑道：“我怎不知馬衛率早有婚約？”
“此時乃是在方城之時，就已經定下的，在京城乃是因爲諸多原因，所以從未提及。”馬文昭連忙說道。
“方城？”太子聞言。臉龐立時清冷下來。
馬文昭同誰一起來的方城，他心裡十分清楚。
那人現在應正在他東宮之中。
“臣心中只有柴妧妧一人，求太子殿下成全。”馬文昭忽而撩袍跪地，將話挑明。
太子猛拍了一下面前御案。殿中氣氛冷如寒冬。
“你起來。”太子說道。
馬文昭卻跪的筆直，紋絲不動。
“馬衛率，如今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重新考慮孤適才的話，娶楚國公主不僅能抱得美人歸，更能叫你前途無量。二，抗旨不尊，如今你享有的一切，眨眼之間，榮寵蕩然無存。”太子眯眼看他，“這個選擇。不難吧？”
馬文昭眉頭擰在一起，沉聲道：“臣也有些拙見呈明殿下，將楚國公主另賜給旁人，倘若地位沒有安國侯高，楚國公主未必願意。太子殿下如今正是儲君，日後更貴爲九五之尊，倘若能叫楚國公主入宮伺候殿下，想來不論是她還是楚國都無話可說。便是安國侯，也不能反對。”
太子眯了眯眼睛，笑了一聲，“馬衛率的說法，確有道理。可孤怎知道。你不是爲了成全自己的‘私定終身’呢？”
馬文昭垂頭跪着，“臣遇見她的時候，恰逢她家中突發變故……親人離世。臣也是孤兒，所以……若太子能夠成全，有何‘私定終身’之說呢？”
“倘若孤不能成全呢？”太子笑問道。
馬文昭擡頭，望向面含笑意的太子。
從太子的臉上，他看不到玩笑的意味，是試探，是權衡，也是角逐較量。
他的回答，必然會影響他日後在太子身邊的地位。
他需要藉助大周太子的力量，積蓄自己的力量。以圖日後奪回皇位，爲父報仇。
可他的回答，也有可能讓他就此徹底失去了柴妧妧，失去了守護在她身邊的機會。
良久，殿中都了無聲響。
太子似乎十分有耐心，垂眸看着他，靜等着他開口。
馬文昭眼前晃過的是自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她的笑，她的堅韌，她的固執……
耳邊卻一直有一道聲音在提醒他，不能忘了仇恨，不能忘了他是如何被身邊之人背叛，如何從皇子的位置上跌落，如今要仰人鼻息的活過……
只要他奪回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只要他能手刃仇人，大權在握……他一定能夠再挽回她的吧？
先有天下，而後才能抱得美人歸……
“全憑太子心意。”馬文昭叩首說道。
太子聞言，朗笑起來，“快快起來，孤就知道，馬衛率不會叫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