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默默的用飯，密室之中盡是飯菜的味道和她輕微的咀嚼聲。
她放下湯碗之時，牆面恰有摩擦聲響傳出，格外的引人注目。
她舉目望去，只見門口立着太醫令瘦長的身影。
“你想通了？”太醫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叫我拜你爲師，絕無可能。你說的換臉，我可以同意，但我有個條件。”柴素錦起身說道。
太醫令笑了笑，“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同我談條件？”
柴素錦垂了垂眼眸，“您不是很想念曾經那位徒弟麼？不是想要重造一個她出來麼？我是最適合之人。便是你能找到同她容貌相似，身形相似之人。你又要去哪裡尋一個醉心於醫術，有天賦學醫的女子？”
太醫令抿脣看着她。
“且換臉這種事情，一旦我不肯配合，便是你醫術高明。也必然會面對失敗吧？”柴素錦笑了笑，“倘若你逼急了我，我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也要毀了你的成果，兩敗俱傷你不想要吧？”
太醫眸色微涼。沒有說話。
“我可以配合你，但換臉術之後，你要將我爺爺的藥典還給我。”柴素錦上前一步，冷聲說道。
太醫令搖頭，“你跪下。朝我磕個頭，行個拜師禮，我就還給你。”
柴素錦脊背一僵，渾身的血液直衝腦門，前世今生的怨恨一瞬間將她包裹。“那，不可能。”
“既然如此，你就別想要《藥典》。”太醫令緩緩說道。
“《藥典》姓柴，是我爺爺所作。你據爲己有也就罷了，偷學上頭秘笈也就罷了，我都不計較。可你卻不肯將它交還與柴家後人，未免太過分了吧？”柴素錦冷聲道。
太醫令笑了笑，“在我這裡，是有我願意與不願意。沒有過分一說。”
柴素錦嘆了口氣，“罷了，那我們不用談了。您就繼續緬懷您的徒弟，抱憾終身吧！”
太醫令冷哼一聲，“你也太高估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了。”
柴素錦垂眸而笑，心頭髮涼，“是啊，像您這種人，心裡恐怕出除了您自己，早已裝不下別人。您那聰慧又敬仰您如父的小徒弟，又算得了什麼？”
太醫令臉面一白，“你說什麼？”
“師父，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柴素錦語氣幽幽的長嘆了一聲，“你那可憐的小徒弟，致死。只怕還將您當做她的長輩，她的父……嘖嘖，真是可憐可嘆。”
太醫令忽而上前。
速度快的叫柴素錦全無防備。
他冰冷的手指緊緊的扼住她的喉嚨之時，她纔看清他的身形。
師父竟然會功夫？
她跟了師父那麼久，學醫那麼久，竟然全然不知……師父會功夫！
她似乎一點也不瞭解師父，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和我的徒弟評頭論足？”太醫令語氣冰冷，眼神裡有種弒殺的味道。
這神情哪裡像個醫者？完完全全像個冷酷無情的殺手。
“你可以把我變成她。重溫她跟在你身邊，仰望你，全心信賴你，尊崇你，聽你教導的日子。只需要將原本就該屬於我柴家的東西，還給我。”柴素錦緩緩說道。
她的語氣並無慌亂，反倒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太醫令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表情，眉宇微微蹙在一起，越蹙越緊。
他甚至放開了扼住她喉嚨的手。緩緩退了兩步，搖頭忍不住嘆息道：“像，太像了！這神態，這語氣！若是你再大上幾歲，那種倨傲冷漠的感覺也會更像她……”
柴素錦別開視線。微微閉了閉眼，“此事，還有的商量麼？”
太醫令沉默了片刻，倏爾笑了，“好，就依你。你以爲得到了你爺爺的《藥典》就能學會？當年我那般跪着求他，求他教我，救他收我爲徒，他都不肯……哼，今日，我就要讓他看看，看看他的孫女，將來會如何跪着求我！”
柴素錦眼眸微凝，師父和柴家爺爺還有這樣的過往？
牆壁微動，一陣摩擦聲後，窄門又露了出來。
太醫令行出門外，這次，門卻沒有關閉。
柴素錦還立在原地，似在思量。
太醫令在門外朝她勾了勾手指，“出來吧，既然我們打成協議，我猜，得到《藥典》之前，你是不會離開的。”
柴素錦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密室。
太醫令看了她一眼，“我不妨告訴你，《藥典》下部，只有原本，沒有任何臨本。倘若你還藏着小心思，我就將它付之一炬。讓你再也看不到你爺爺的半生心血。”
柴素錦咬牙，“我不會讓你得逞。”
太醫令笑着點頭，並擡手輕輕滑過她的臉頰，“你乖乖聽話。”
他向外行去，這裡像是一處書房，擺了幾個碩大的檀木書架。
繞出書架，纔看到明媚的天光，傾瀉入窗。
有涼涼的風吹入窗內，風中有淡淡蕭索的味道。
“主子，安國侯爺在花廳裡等着。”
太醫令行至書房門口。有家僕上前稟道。
柴素錦腳步一頓，垂頭站定。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在袖管裡收緊，心跳也微微加快。卻只能剋制，告誡自己千萬莫要表露出什麼。
幸而太醫令並未回頭，只吩咐家僕道：“去尋兩個機靈的丫鬟過來，帶她去換過女裝。這不男不女的，像什麼樣子？”
家僕連忙應了。
太醫令提步而去。
不多時便有兩個十五六歲，梳着雙髻的丫鬟笑嘻嘻的相請。
兩丫鬟將她帶到內院清淨雅緻的院落之中，一個爲她寬衣梳頭，另一個細看了看她的身形。去尋衣裳。
待綰髮的丫鬟梳好了頭，另一個丫鬟也帶着人，送來了好幾身的衣裳。
“這是爲內宅姨娘做的衣裳，不過都還沒上過身，從針線繡娘那兒直接拿過來的，婢子瞧着姑娘身形應當能穿，不過是顏色略妖豔了些，姑娘年紀小，回頭再給姑娘重新做了送來。”丫鬟說着，將衣服排開，任她挑選。
柴素錦微微皺了皺眉，“姨娘？”
師父有妾室？
怎的前世從不曾聽聞？只聽說師父潛心醫術，幾乎不近女色。
父皇還曾經誇讚過師父，不愛財，不貪戀美色。不愛慕權勢，唯有像師父這般清心寡慾的人，才能在醫術之上取得非凡的成就。
她一直以爲師父就像修道的世外高人……
兩個小丫鬟嘻嘻笑了起來，“主子雖已不惑之年，可身強力壯，正當添丁的好時候，有姨娘有什麼奇怪的？”
“是不奇怪，我早該想到，一個人什麼都不愛，這才奇怪。”柴素錦兀自說道。
兩個小丫鬟請她挑選衣服。她略看了看，皆不是她喜歡的顏色樣式，便隨意指了件最淺淡的。
兩丫鬟連忙贊她眼光好，手腳麻利的爲她換上。
“太醫令現在在何處？”她低頭看着自己腰間繁複的絲絡，隨口問道。
兩個丫鬟卻都未吱聲。
她擡頭笑了笑，“這話。不能問麼？”
卻見兩丫鬟正癡癡的看着她，下巴微張，嘴巴都合不上了。
柴素錦微微皺眉。
“竟這般好看呢！滿院子的姨娘都要顏色盡失了吧？”梳頭那小丫鬟嘆道。
另一小丫鬟也跟着點頭，“原想着姑娘年紀小，襯不出這衣裙的妖豔來。不曾想。姑娘竟比這衣裙還耀眼，是衣裙襯不上姑娘的美貌！”
柴素錦皺眉看了看鏡子。
她自打入了京，幾乎已經習慣了簡單的男裝。以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稍複雜些的衣服，她便不能自行穿好。
有多久沒有穿過這麼講究的女裝了？
“真美！”兩個丫鬟拍手稱讚，眼神曖昧的看她，“姑娘這就去給主子看看？”
柴素錦不喜歡兩人意味太過直白的眼神，不過若是能去聽聽師父和趙元甄說些什麼倒是不錯。
“好啊，看看也好。”柴素錦幽幽說道。
兩丫鬟連忙點頭，“正是，姑娘這麼美，主子定然會喜歡的。”
柴素錦心頭泛冷，提步隨那兩個丫鬟離開了院子，沿着蜿蜒的迴廊向前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