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退了一步。
“誰在那裡?”柴賢擡頭。
柴素錦穩了穩心神,從龍爪槐樹後走出,“是我。”
柴賢微微皺眉。
向老先生面色大變。
柴素錦福身行禮之後,舉步向高亭中走來。
向老先生連忙起身,退到一旁,向她見禮。
柴素錦點點頭,虛扶一把,“向老先生不必多禮,既然這些過往,同我母后,同聖上,同我都有關係,想來,我也該聽聽。”
向老先生小心翼翼的看了柴賢一眼,見柴賢並未反對,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着實沒想到,我一封信,竟能將向老先生招來京城,更招出過往這麼多我們都不曾知道的事情。”柴素錦似笑非笑的說道。
向老先生垂眸沒有應聲。
“繼續說,怎麼我一來,先生倒是不說了?是我不能聽?”柴素錦問道。
向老先生又看向柴賢。
柴賢衝他點點頭,“但說無妨,公主又不是外人。”
向老先生嘆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先皇一開始不信,後來實在沒有辦法,皇后娘娘生不下來,穩婆說,再不做決定,就是一屍兩命。聖上點了頭,那術士便借了虞家子孫的血做法,皇后娘娘立時就平安誕下皇子來!”
柴賢皺眉,和柴素錦對視一眼。
兩人都寒着面孔,轉開了視線。
“先皇不想對虞家人趕盡殺絕,一直在想辦法挽回改變‘龍脈’這件事。可太子誕下之後,卻多病多災,術士道,若是不痛下決心,很可能太子也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夭折不能長大成人。”向老先生嘆了口氣,搖搖頭,“先皇本就子嗣艱難,皇后娘娘是冒死才生下太子,產子更傷了身子。先皇如何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早夭……”
高亭之中一陣沉默,耳畔只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響。
有鳥在枝頭鳴叫,叫聲如泣如訴。
柴素錦眯了眯眼,“所以有了後來的屠滅滿門之事?所以要虞家交出家財來,也不過是個藉口?虞家交不交出錢財,願不願意配合朝廷,結果都免不了死?”
向老先生看了看柴素錦,垂下頭去,“公主莫要將虞家人想的太簡單,太善良,他們確實與朝廷對抗。且在山陰偷偷豢養了軍隊。若非有謀反之心,爲何不願將家財上繳一部分作爲朝廷建設所用?”
柴素錦皺眉。
“虞家有心謀逆,不過他們時機未到,先皇先下手爲強。否則今日,坐在這裡的已經不是柴家的子孫了!”向老先生說道。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柴素錦搖頭,“這世上怎會有什麼邪靈,什麼契約,龍脈豈是邪靈和契約就能決定的事?”
向老先生詫異的看向柴素錦,“老朽以爲,這話旁人不信,但公主您一定會深信不疑呀?”
“爲什麼我就該相信?”柴素錦呵斥一聲。
向老先生看她道:“您的身世,您的來歷,難道還不能證明這一切麼?”
“我……”柴素錦啞然失聲。
她本是已死之人,若真不語怪力亂神,她此時此刻應該躺在墓穴之內,管他外頭天地政權如何變幻,她不過是等着化作一杯黃土而已。
而如今,她卻是活生生的站在這裡,繼續享受着公主的榮耀。享受着柴氏這姓氏,給她帶來的一切好處殊榮。
“虞家子孫的血祭,讓柴家的江山穩固多年。卻因爲虞家嫡系那孩子的逐漸長大,又開始霍亂朝綱。”向老先生說道,“莫說聖上公主不願相信,便是老朽,也是說什麼都不願意相信的。可事實在眼前……”
柴素錦搖頭,“不過是巧合罷了。”
“原本老臣不知道他是誰,只是他成爲駙馬之後,一直想要見我,隱約透露出想要打聽當年虞家之事的意思來。老朽不肯見他。當年的事,先皇已經下令,不可再提。知道當年事情的人,不是已死,就是已經遠離朝堂,他打聽這事情作甚?老朽爲避開他,甚至不惜離京。”向老先生慢吞吞說道。
“聖上,這些無根無據,沒有來由的話,聖上信麼?”柴素錦看向柴賢。
柴賢也回望着柴素錦。
向老先生在一旁,似乎有些着急,但此時他該說的已經說完,似乎沒有他插嘴的餘地了。
“阿姐信麼?”柴賢忽而輕笑。
阿姐。
這稱呼似乎已經隔了許久許久了……
是了,已經隔了一世了。
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他的姐姐,甚至她在征戰之中那般幫他,他都不肯承認。
如今,卻在此時此刻,他喚她“阿姐”。
柴素錦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雖不信,但作爲柴氏的子孫,我有責任,有義務,維護柴家的一切利益……”
她眼眸低垂,語氣輕輕,眼中情緒看不分明。
“阿姐不信我麼?”柴賢笑着問道。
柴素錦立時擡頭看他,“什麼?”
“我說,我不怕什麼邪靈作祟,也不怕什麼龍脈被奪。如今我坐在這皇位之上,我做我當做之事!上無愧於天地,下無愧於百姓良心。倘若我這般,這皇位江山仍舊要易主,那就說明,柴家真的不是天命所歸。人又如何能勝得過天呢?倘若如此,我也認了!”柴賢說話間,臉上一直帶着笑意。
經過了一場戰役的柴賢,果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誰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柴賢從裡到外,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柴素錦怔怔的看着他,口中喃喃似乎想要說一聲謝謝,可卻說不出來。
謝謝兩字太單薄,單薄的不足以表達她此時的心情。
“聖上,龍脈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先皇當年也同聖上一樣,是一點都不相信的呀!可後來……”向老先生在一旁皺眉勸說道。
柴賢卻搖了搖頭,“老先生不必說了,朕從一而終,決定如此,便不會改變主意。就算有龍脈之事,朕說了,朕認了!”
“阿弟……”柴素錦忍不住喚道。
“公主,您真的就忍心如此麼?爲了您一個人的私情私慾,叫聖上和大周江山冒這樣的風險?”向老先生匍匐跪地,朝柴素錦叩首質問道。
“不要爲難我阿姐,這是朕的決定。”柴賢說道。
向老先生卻不肯起身,“求公主憐憫……”
“他沒有造反的心,與其相信這樣子虛烏有的傳說,我更相信甄哥的品性。”柴素錦低頭對向老先生道。
向老先生輕哼一聲,“他沒有如今沒有反心,日後呢?他身邊之人呢?以前他被人利用,故意接近公主,試問公主,那個時候可看透了他的心?看透了他的品性?他那個時候接近公主又是懷着怎樣的心?人若不想被人利用,旁人又怎可能真的利用得了他?”
柴素錦在向老先生的質問之下,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他真的是從來,自始至終都不曾有過一絲反心嗎?公主摸着自己的心口問問自己,倘若真的沒有,僅憑他養父叔叔,就能操縱的了他?哼,老臣是不信的。”向老先生義正言辭的說道。
柴素錦連連搖頭,“他是無奈的,他有恨啊……他全家被屠滅,換做是旁人,也會有恨啊……”
“是,他曾經有恨,如今就沒有恨了麼?日後就沒有恨了麼?這恨已經埋根在那裡,如今不過是將破土而出的枝葉盡都砍伐除滅,可根兒是紮在心裡拔不出來的。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生根發芽!”向老先生說道。
柴素錦指着向老先生呵斥道:“休要危言聳聽!”
“危言聳聽?他以前只是一個駙馬,一個安國侯,就能將大周的朝堂攪得天翻地覆!如今他是開國功臣!他是定國公!倘若有朝一日,他和聖上政見相左的時候,倘若聖上不願順着他的時候,他心裡的恨,會不會再次破土而出?會不會再次身不由己的受人利用?”向老先生擡眼看着柴素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