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還趴在他的龍榻上,洪仁玕和洪宣嬌又一次被宣進他的寢宮。
經過長期以來的底下運作,洪秀全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不少的支持者,現在,再有了這場苦肉計,他更是得到了衆多的同情和憐憫。他感覺,是到了自己以“有道”伐“無道”的時候了。
現在,他最需要的是洪宣嬌的鼎力支持。當然,他一開始就沒有指望洪宣嬌這個妹子能夠直接上陣,替他扳倒楊秀清,如果能那樣,事情也就簡單的多了。在他心裡,他的這個妹子沒有什麼頭腦,又過於看重感情,這種人很容易被別人所左右,關鍵時刻又會產生搖擺。所以,他不敢真的去使用她。但是,她所處的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天京的警備司令官,全城的武裝力量都要接受她的指揮,這其中就包括直接掌握着各家王府命脈的天京近衛旅。得不到洪宣嬌的幫助,韋昌輝想秘密地進城都難,更不要說發難了。
“二哥,天父下凡的時候可沒有說要封東王萬歲,我看,你也沒有必要這麼鬧下去了。哪有一個國度倆萬歲的說法,天朝會亂的。”洪宣嬌的心理很矛盾。東王是天朝實際的主宰,這從永安開始直到現在,要說變了,也變了,可要說沒變,似乎也沒怎麼變。這些她都已經習慣了,也認爲很正常,即便是在一個小家庭裡,總還是要有一個人說了算的。可她也沒有想到的卻是,東王居然還會如此的霸道,竟公然責打天王。是親三分向,她不能不心疼這個二哥。也正因爲是親三分向,她更不願意天朝亂起來。她的丈夫寧王爲了這個天朝嘔心瀝血,真要鬧的分崩離析,她同樣地難受。和寧王一起兩年,她已經懂得了天朝最該需要的是安定。
“你呀,怎麼是朕在鬧,分明是清袍他逼着朕這麼做啊!”洪秀全滿臉的苦楚,“他多次在朕面前表示,沒有萬歲這個頭銜,他很再維持天朝的局面,你們也都知道,現在海豐兄弟的勢力越來越龐大,據說當初在江浙、福建等地就有人公開高喊‘安王萬歲’。海豐兄弟自前年出京,也竟然兩年沒回過天京半步。這一切朕倒覺得沒有什麼,可卻都叫清袍感到不安。朕也明白,他也許是出於無奈,沒有更大的權力,清袍的確不太好制約他們。封就封吧,反正朕這個萬歲本來就是一個空頭的。”
“天王,臣弟有一言,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洪秀全瞅瞅自從進來就很少說話的洪仁玕,“你說。朕正想聽聽你的說法。”
洪仁玕低下頭,沉吟了片刻,終於又擡起頭來,“天王,我先給講講我所知道的那個強大的英國吧。在英國,他們實行的是一種叫作‘君主立憲制’的政治制度。在這種制度下,憲法高於一切,他們的君主不能直接支配國家的政權,而是由內閣及首相來具體掌握行政權並對議會負責。但是,英王是‘一切權力的源泉’和‘國家的化身’。國王還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聯合王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和英國國教的世襲領袖。但是有一點,他們的國王本身必須也要也要遵循國家的法令。事實證明,正是由於英國第一個採取了這種制度,才形成了它如今的強大。從某種方面上看,其實我們天朝目前所實施的辦法,倒也有些與他們類似,只不過我們沒有議會,畢竟我們還沒有完成對全國的統一。”
“你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洪秀全似乎有些糊塗地看着洪仁玕。其實,他早聽明白了。他真想撲上去狠狠地抽洪仁玕幾個響亮的耳刮子。這個混蛋,在外面閒跑了幾年,好的沒學會,倒學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白白辜負了老子對他的那番期望。還什麼他孃的名義,老子要是就爲了這麼一個名義,還瞎折騰什麼呢?沒有實際的權力,那不過就是一個兒皇帝,你知道哪天誰會不高興一腳把你踹下去?法令?法令是什麼?在具有數千年曆史的這塊兒土地上,法令就是實際上的君主所說過的話!就是拳頭的象徵!
“臣弟正在起草各項的天朝法令,天王不妨效仿一下英國的王室,這樣總比多封一個萬歲要好。即便有什麼人想起歹念,法令畢竟還在,就不會有人坐視不管,大家相互制約,國家自然也就安穩。如果是這樣,那麼天朝諸王就一定都會站在天王的一邊。”洪仁玕說着,看了看洪宣嬌。
“我看這樣不錯。誰有能耐誰來主持朝政,二哥你就塌實地做你的天王。再說,小妹不相信東王會真的那麼毫無顧忌地來要萬歲這個空虛的稱呼。不要說百官不肯,就是翼王、安王和我們寧王也不會答應。小妹總覺得這裡面是不是有人在鼓搗事情。”
洪秀全差點沒給這一唱一和的倆人給氣死,他衝着洪宣嬌擺了擺手,“妹子啊,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朕今天是有一事要求你了。”
“叫我去找東王?”
這個沒腦子的東西,真是成心氣我啊!洪秀全翻了下白眼,“朕大小也是天王,可你看看,朕就是想把這金龍城的侍衛們從前面派到後面去,不經過那個李福猷點頭,朕都做不到。唉,他們哪裡是來保護朕的,簡直就是來看管朕的。妹子啊,你們不會是有意地要幽禁朕吧?”
“二哥,你沒發燒吧,怎麼說起胡話來了?”洪宣嬌無奈地笑了,“哪家王府的侍衛還不都是一樣。他們近衛旅都是百裡挑一的可靠將士,現在是沒有什麼大事,真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就知道他們的用處了。”
“那好,你還是把李福猷調你那裡去吧。”洪秀全嘆了口氣,“現在朕的身邊兒就沒有幾個真正能放心的人,朕要把整個太陽城的守衛交給蒙得恩。”
“這我可做不了主。”洪宣嬌趕緊搖了搖手,“近衛旅只是名義上受我節制,可人員安排我沒有任何的權力,也包括他們的調動。”
“又是清袍說了算?”洪秀全看上去幾乎要哭出來,“不能幹了,再幹下去,朕要是有一天死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洪仁玕和洪宣嬌同時苦苦地一笑。
“吏治部大臣陳承瑢到!”
隨着承宣官的喊聲,陳承瑢滿頭大汗、一溜兒小跑地進來了。
“天王,大事不好了,東王那邊兒已經等的不耐煩了,要火燒太陽城!”陳承瑢邊跑邊回着頭,似乎他的屁股後面就跟着東王放起來的那把火。
“什麼?”洪秀全噌地由牀榻上坐起來,隨即又“哎喲”一聲痛呼趴了下去。
陳承瑢纔是今天洪秀全想教育和打動洪仁玕及洪宣嬌的真正主角。這個出生在廣西藤縣,以趕大車爲業的小個子,識字雖然不算多,卻是一個被大家公認爲頗有權謀的人物。
他也和林鳳祥一樣,從金田被授予御林侍衛開始,接着升任殿左三指揮、殿右二檢點,光復天京時,他已經是地官副丞相,幾個月後,又晉升爲天官正丞相,榮封侯爺,被尊爲天朝文官之首。他不僅自己擁有着一個華麗的光環,還因爲他有一個侄子,也就是威震八面,極受安王寵愛的天朝第一隻紅軍部隊的指揮官,現在的紅一軍軍長陳玉成,從而使得他在天朝百官中,更是躍居爲僅次於幾個王爺之下,炙手可熱的人物。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心胸卻是極端地狹隘。只是由於當初因爲一件並不是很大的事情而受到了東王楊秀清的責罰,他感覺自己丟了面子,從此就對楊秀清在心裡產生了一種刻骨的仇恨。等到侯爵的帽子一變成烏有,他把一切的仇恨都加在了楊秀清的身上。
楊秀清自己說過,天朝有不少人盼着他死,這話一點兒沒錯。而在這其中,陳承瑢當屬第一個。洪秀全和韋昌輝爲的只是權力之爭,楊秀清如果能自己聰明,讓開條路,他們未必就是想要楊秀清的命。再混蛋的人也希望自己能做一個僞君子,更何況這些就是想依靠欺騙大衆而生存的政治家,或者說是陰謀家呢。可陳承瑢不同,他把自己搞到了與楊秀清不共戴天的地步。不管是不是今非惜比,是不是時過境遷,也不去考慮別人會不會已經有了什麼變化,他一心只想尋找機會,來回報楊秀清對他的所謂“侮辱”。楊秀清不死,他寢食難安。
隨着天朝的局面越來越好,楊秀清非但沒有因爲安、寧兩個新王的到來而日趨沒落,反倒勢力愈加龐大,甚至到處可聞上下一片的讚頌。陳承瑢對自己還能否復仇都已經近乎絕望了。
即使是對楊秀清再仇視,他是不敢自己公然跳出來的。他知道自己不具備那種實力,他甚至還猜想,之所以兩個新王來了之後,也很快就栽倒在楊秀清的懷裡,那還不是就因爲楊秀清的權勢如日中天?可他就是不甘心啊!憑着靈敏的嗅覺,他漸漸找到了突破口,這就是天王洪秀全。歷來爲臣的權力達到極限的時候,也就是他末日的到來,楊秀清也跳不出這個輪迴。
陳承瑢開始主動接近天王,和韋昌輝如出一轍,在看上去很隨意的閒言碎語中,卻是極盡挑撥之能事。洪秀全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所起到的作用要遠在韋昌輝、蒙得恩等人之上。
當然,爲了達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慫恿天王與楊秀清做對的同時,他還是極力地去趨炎附勢楊秀清。不要看楊秀清罵他,其實,楊秀清對他平時的作爲還是很滿意的。
今天他去東王府就是奉了洪秀全的授意,或者說是他給洪秀全出的主意。東王府要是不大張旗鼓地搞迎封萬歲的慶祝,天京哪裡能夠亂得起來?要殺楊秀清,不給他戴上謀反的帽子是根本不行的,至少安王、寧王那裡就過不去。他可是比洪秀全清楚,楊秀清還算是好惹的,而那個安王實際上纔是一個最難招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