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太上皇今夜不能再移房了,否則怕對龍體不利。”魏叔玢搖搖頭。
尹德妃也不蠢,一點就透,頷首道:“你說得對。那怎麼辦呢?但願衛士能快點抓住刺客吧!”
“自然如此。可萬一……”魏叔玢咬着嘴脣,目光在狹小的殿內輪轉一圈,尋找可能的避險藏身處。這臨時佈置的寢殿連帷幔牀屏都沒有,室內一架大牀、一尊銅炭爐、一具小榻就佔滿了,榻邊勉強又塞進了一架矮木桁搭衣服。地氈倒是鋪滿的,估計十七長公主在此居住時沒少被罰跪……
想起那小女孩單薄的身體與帶哭腔的聲音,魏叔玢咬咬牙,扭頭向尹德妃道:
“恕叔玢無禮,眼下事急從權,顧不得許多——依我看,爲防不測,娘子可先將太上皇安置到牀底……萬一刺客衝進來,一眼看不到,我等拼死咬定太上皇不在此處,或許能再多爭取些時間!”
尹德妃看向大牀的壺門底部,那黑黝黝的一片,要塞個人進去是夠的,只是裡面肯定骯髒憋悶極不舒服。但此時也別無他法,她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叫人進來操作。
幾個侍娘先草草清掃了一下牀底,抱起牀上的太上皇,連着被褥一起塞入壺門。老人在昏迷中也感覺到了不適,哼哼着掙扎扭動幾下,很不情願的樣子。站在一邊的魏叔玢不由得心中唸佛,萬一刺客真衝進這屋裡來,太上皇可別那時候在牀底折騰……
侍娘宮婢們趴在地氈上,將一卷太上皇在牀底安置好,盡力往裡推了推,讓人站在外面看不見。這時殿外的呼號喧譁聲已近沸騰,室內一衆女子個個面無人色渾身發抖。
尹德妃倒還撐得住些,“噗”一聲吹滅室內燈火,往自己的小榻上一坐,嘆息:“聽天由命吧!怕也沒用!”
魏叔玢側耳傾聽外面動靜,在心內默默數數,直到心跳平息、凝聚起勇氣,在一團漆黑中向尹德妃自告奮勇:
“娘子,我出去瞧瞧情形吧?若已經有護駕禁衛趕到,他們也不知太上皇所在,我可以早點招呼他們過來守衛!”
“這……也好。”尹德妃的聲音是帶有疑慮的,“那你自己小心躲好了,別讓刺客兇徒看見。”
“是。”魏叔玢應喏一聲,推門出了這偏僻小殿。
門外仍然是喊殺哭叫沸反盈天,廊上有無數人影沒頭蒼蠅似的跑動,幾處火光閃動,金鐵交擊過後緊隨着哀嚎聲。魏叔玢藏身廊柱之後,睜大眼睛盯着亂成一團的大安殿,沒多久,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不太顯眼的火光旁邊,柴瓔珞的窈窕身形忽隱忽現。魏叔玢又定睛看了一下,確定她是在帶着幾個黑衣人行走,左顧右盼地向着這方向過來。
時機真好。
魏叔玢扭頭跑回太上皇所在小殿,推門進去,努力讓自己的嗓音顯得興奮喜悅:
“德妃娘子!大喜事!大喜事!快出來瞅瞅!”
“什麼?”尹德妃聲音驚訝,“還有喜事?”
“對!尹宮監立大功了!娘子猜他抓住的刺客叛賊是誰?”
“誰?”室內的黑暗中,魏叔玢看不清尹德妃的身影,但聽到衣裙窸窣,她至少是站起了身來。
“尹宮監不讓我說,要給娘子一個大驚喜呢。”魏叔玢笑道,“娘子放心,外面的敵情已經肅清,請娘子親身出來瞧瞧吧!”
一團紛亂中,也確實聽不清外面是刺客還是禁衛在行動。聽她如此說,尹德妃提着衣裙走到門口,還是先探頭往外瞅了瞅。魏叔玢忙道:“外頭怪冷的,娘子披上厚帔子再出來。”
似乎她的細心體貼打消了中年美婦的最後一絲疑慮,尹德妃點點頭,攬緊侍婢爲她披上肩膀的錦帛,當先走出殿門。幾個侍娘宮婢也跟着她一起走出來。
外面的聲響小了些,場面卻依然混亂不堪。尹德妃在連廊上走了幾步,回頭疑惑地問魏叔玢:“尹拓在哪裡?阿獺呢?”
“剛纔就在這裡啊……奇怪……難道押着犯人回西閣去了?”魏叔玢引導示意她往主廊上走,“尹宮監抓住了人證,能證明今夜來犯的刺客,是由柴瓔珞勾結來的呢!”
一聽這話,尹德妃精神大震,腳步也加快了,匆匆幾步走到了魏叔玢身前,上了主廊一轉身——正與柴瓔珞遙遙相對。
一見這女道士未加綁縛、身邊還有好幾個黑衣人一同行動,尹德妃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扭頭往回跑。她身後柴瓔珞的聲音也飄過來,在一片喧囂中只能聽清後半句:“……你看,那不是尹德妃?”
精壯剽悍的黑衣人衆勢挾勁風,忽啦一下子就追到了近前。一個身形高瘦的刺客伸手抓住尹德妃,魏叔玢沒跑幾步,也與幾個婢女都落入黑衣人掌握。
“李淵在哪裡?”一個精壯漢子厲聲喝問,口音不正,是個胡人。尹德妃還沒回答,抓住她的高瘦黑衣人一指連廊深處的小殿:“想必在那裡!”
他一開口,魏叔玢就認出了李元軌的聲音。不過此時根本沒有打招呼示意的時間,李元軌將尹德妃推給了柴瓔珞,自己當先跑向小殿,其它黑衣人帶着衆女子緊緊跟上。
李元軌速度很快,一腳踢開殿門衝進去,屋內隨後傳出他的叫喊聲:“不在!沒人!”
“肯定不在這裡!”柴瓔珞雙手扭着尹德妃雙臂,在魏叔玢身邊喊,“她說要把太上皇搬遠點,這裡離西閣太近了!”
兩名黑衣人也進殿去看了一下,隨後退出來,身量較矮的那人十分憤怒,隔着蒙面黑巾都能聽到他格格咬牙的聲音。他回身幾步又到尹德妃跟前,厲聲喝問一句蕃語,刀光一閃,將旁邊一個侍婢的頭顱切削下來。
在場女子齊聲尖叫。魏叔玢退後一步,鼓起勇氣,顫聲說道:
“別殺我……我知道太上皇在哪裡……我帶你們去……”
附註:說一下初唐的傢俱細節問題。我國曆史上傢俱形制變化最大的時期,就是在唐代,我們現代人熟悉的高桌高椅,都是在唐中期流行普及開來的。所以初唐的家居擺設佈置,還是更接近於漢朝三國或日本早期那種“席地而坐”的樣子。具體到第三章的正文,主要出現的三種傢俱,大致模樣各給一張圖片說明。
關於李淵睡着的大牀,可參考《女史箴圖》裡這一張圖1。圖中清晰地畫出了幔帳、牀屏、壺門。壺門亦寫作“壼門”,近人考證,最早的《營造法式》裡是寫作“壺門”的,所以用了這個字。
尹德妃睡的“小榻”,可參考五代《重屏會棋圖》裡的這一具
中古人在室內使用的衣架,寫作“桁”,早期如《高逸圖》裡的樣子比較簡單也比較矮。五代《韓熙載夜宴圖》裡,大牀後面露出了衣桁一角,樣子已經比較象後世的明清傢俱,以及現在的日本和服掛架。